屋内再次安静下来，大战之前的沉寂使得空气中透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小宋，你是最早接触李婷的，说说你的感觉。”田成武拿起了那份笔录复印件，再一次仔细看了起来。
“说实话，我感觉李婷还是很单纯的，她描述事情经过很自然，情绪也很正常，那种委屈和气愤是装不出来的。”宋珊珊回忆着最初接待李婷的情形，说道，“其实说实话，如果不是深信举报属实，我也不会在只有举报人证言的情况下要求抓人。”
田成武没有说话，继续低头看着笔录，过了半晌，忽然抬头对依然站在窗边的陈芳书说道：“小陈，你愿不愿意坐下来，我们聊聊你的丈夫。”
陈芳书没有出声，却缓缓走到沙发边，在远离田成武的一侧就坐。
“你和肖正是怎么认识的？”田成武的语气和缓的像是拉家常，丝毫都没有盘问的意思。
“我们是高中同学。”
“青梅竹马，不容易呀。”田成武发了一声感慨，说道，“是在一起上的大学吗？”
陈芳书摇摇头：“没有，我是在Ｓ省上的大学，他在B省，大学毕业后他到Ｓ省来找我，我们就都在这里工作了。
“两地恋，更不容易了，”田成武伸手指指站在身边的崔勇说道，“这个小伙子读大学的时候就和女朋友在两个地方，怎么样，崔勇，那段日子苦不苦？”
崔勇顿觉心中一阵暖意，自己和田成武接触不多，当时自己刚到特警总队的时候田成武是总队长，和自己的层级相差太多，除了工作几乎没有什么交流，没想到田成武竟然还知道自己和女友读大学的时候分隔两地，当下按捺着心中的激动，笑道：“厅长说的对，那段日子，各种积蓄全都支援了祖国的铁道和电信建设了。”话音一落，屋内的人都哈哈大笑，紧张的空气顿时缓和了许多。
“那是你们一家三口的照片吧？”田成武忽然发现了摆放在对面墙下电视机柜上的一个相框，里面有一张一家三口的合影，“小陈，我可以看看吗？”
陈芳书点点头，崔勇连忙走过去从电视机柜上将相框拿起，送到田成武手中。照片上的肖正席地而坐，满脸笑容，怀里抱着一个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女孩留着短发，小舌头微微吐出，扮出一个调皮的鬼脸儿，陈芳书则站在肖正背后，双手环绕着肖正的脖子，一脸幸福。“甜蜜的一家三口，”田成武口中称赞着，说道，“小陈，给我们讲讲肖正吧。”
陈芳书似乎早已猜到田成武想要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工作了这么多年，肖正早就成了一个职业警察，在外人眼里，警察只是一个职业，抓小偷，破案子，有些刺激或许还有些神秘。在您这样的领导眼里，警察都是上辈子欠了债，今生来还的。”
“是吗？”田成武顿时觉得饶有兴趣，“我听不少人聊过警察，像你这么评价的，还是第一次，说来听听，怎么就叫前生欠债今生还呢？”
“嫁给肖正这么多年了，平时上班早出晚归就算了，下班回家，别管多晚，只要有事，一个电话就追过来，起身就得走。我就想，你们这些警察的领导们，一定认为既然当了警察，就是把命卖了出来，得全天候的工作。如果不是前生欠了债，今生何至于还的这么辛苦？”
宋珊珊不觉有些惊讶，从今天早晨接触陈芳书以来，陈芳书始终安静淡然，就连女儿失踪的焦虑和悲切，都被深深的压在内心深处，哪知此刻竟如此伶牙俐齿，足见这个女子原本也非寻常。细想陈芳书所说，宋珊珊也深有感触，从警这么多年，最亏欠的就是家人，自己的儿子今年已经五年级了，但作为母亲的宋珊珊，没有参加过一次孩子的家长会，想来真是惭愧。
“有时候我也琢磨，其实警察这个职业挺神奇的，不管什么人，当了警察就像带了紧箍咒一样，那条条框框勒得紧紧的，休年假出去旅游都得给单位打报告，告诉单位我要去哪儿，和谁去，怎么能联系到我。刚开始我觉得真是搞笑，凭什么，我放假了，和你单位有什么关系，我去哪儿还得告诉你，还有没有**了。”虽说语气依然显得淡然，但其中的委屈和愤懑却昭然若揭，“肖正倒是看得开，说什么纪律部队，和你们这些公司不一样。好吧，纪律部队就纪律部队，有规定就遵守呗，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报备吗？想去哪儿原原本本报告了不就好了吗？可这纪律部队他不讲道理，规定了的带薪年假，就是兑现不了。我每年规划着说咱们什么时候休年假，带着孩子出去玩一趟，只要一提，肖正就皱眉头，说什么暂时定不下来，到时候再说，拖啊拖啊就没了。没别的原因，领导不让休，说是工作忙。好容易有一年领导开恩让休半个年假，去了一趟海南，结果不停的接电话说工作，最后买了一大堆特产带给同事，说是休年假了，不好意思。这是什么道理，正常休假还成了罪过了？您看看，田厅长，这警察的命，是不是卖给单位了？”
田成武尴尬的笑笑，这些年，公安工作任务重，基层民警普遍极度疲劳，领导老说要关爱民警，但工作量摆在那儿，连基本的休息都保证不了，还说什么关爱。
“田厅长您让我聊聊肖正，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是想好好了解了解肖正这个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没关系，在这一点上我有一说一，肖正这个人其实很简单，他不爱钱，甚至于对钱都没什么概念，理财赚钱的事儿从不操心。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不抽烟不喝酒。在他心里面，最重要的就是老婆孩子，我们这一大一小就是他的一切。尤其是孩子，女儿就是肖正的心头肉，原来下班后肖正还会和同事朋友们聚聚，自从有了女儿，只要不加班，他一定准时回家。他总是说，孩子从小孩儿长大，就是一转眼的功夫，趁着孩子小，还愿意让爸爸妈妈陪，等孩子长大了，想陪孩子都不让了，所以一定要珍惜现在的时光。您看吧，就这么一个人，怎么莫名其妙就被抓了呢？”陈芳书越说越激动，眼眶中又充满了泪光。
田成武沉默了半晌，说道：“小陈，你不要激动，肖正这个案子，我不大清楚，但我相信，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肖正清白，我们自会还他一个公道。但就目前而言，他脱逃劫持人质，这真的是不对的，你得先转过这个弯来。你是个明白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在座的人，最了解肖正的是你，我们必须从你口中全方位的了解肖正，这样才能尽快找到他。要知道我们这是在帮他，不让他在邪路上越走越远。”田成武语气诚恳，开诚布公，显然，用诚意打动陈芳书，是他的策略。
陈芳书轻叹一声，说道：“田厅长，让肖正出现，乃至投案，其实很简单，只要把我们的女儿还给我们就可以。不瞒您说，在座的所有人中，最盼着肖正收手的，不是你们，是我。您说别让肖正在邪路上越走越远，但您根本不知道他会在邪路上走多远，而这，是我最担心的。”
宋珊珊心中再次涌动着一种奇怪的感觉，肖正身体里藏着一个魔鬼，这是陈芳书对她说过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这个肖正，背后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屋内忽然响起轻微的手机震动声，穆成林连忙举起手机接听了电话，宋珊珊不由一阵惭愧，想到方才自己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引得大家将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这就是长年在大领导身边工作的人和自己这样的中层干部的区别，只要有领导在场，就要将手机调为震动。通话只是持续了短短数十秒，穆成林便放下电话，对田成武说道：“厅长，马书记已经到了。”
“这么快？”田成武微微有些惊讶，方才他要求指挥中心通知马千里二十分钟后开会时，便有些担心，首先马书记有没有别的安排，能不能来参会，第二就算马书记没有别的安排，从省厅纪委到这里，二十分钟也远远不够，但时间紧迫，又容不得他多做考虑，只能匆忙下令。最差的结果，恐怕就是马千里来不了，安排一个副书记到场，估计还得迟到二十多分钟。没想到只过了十分钟，纪委书记马千里便赶到了。
穆成林看到了田成武脸上的惊讶，连忙解释道：“马书记上午向柳厅长汇报了情况，柳厅长让他直接到这里来跟您会合，指挥中心通知的时候他早就在路上了。”
田成武点点头，站起身，对陈芳书说道：“小陈，你的那个猜测我不能苟同，我绝不相信我们公安队伍里，会有人绑架你的孩子，如果有这样的人，我田成武第一个容不得他。现在我得去开会了，你还得委屈一下，不能到别的地方，只能在这里等着。我让小崔留在这儿陪着你。”说着田成武将目光投向崔勇，崔勇一个立正，说道：“厅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田成武又将头转向宋珊珊，说道：“小宋，你得跟我一起参加这个会，我们一定要搞清楚，肖正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当……座钟发出十二声浑厚的钟声，
12点到了。从早晨进入办公室到现在，只过去了四个小时，宋珊珊却觉得这四个小时是如此的漫长，而接下来的时间，恐怕会更加难熬。2014年8月11日，注定是艰难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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