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的第一页是肖正的干部履历表复印件,履历表上的照片是标准的证件照,应该是几年前拍摄的,照片上身穿制服的青年男子眼光中露出一股淡淡的坚毅,面目算不得清秀,但绝对是一脸正气,单从相貌上看,绝对想象不到这样一个人能干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
履历表的工作经历很简单,B省航空学院毕业,毕业之后就到天安市公安局工作,刑侦支队工作两年后到法制支队,从民警一直干到副支队长。这份履历宋珊珊不是第一次见到,此刻再次翻开,依然能记得初次阅读时的惊讶。航空学院是工科学校,参加公安工作算是彻底转行,而在工作两年之后能进入法制支队更是绝非寻常。要知道法制在当今中国公安工作中,是一支特殊而又重要的队伍,除了要指导规范各警种的执法活动,还要对各类案件加以审核,法制民警不仅要有深厚的刑事行政法律功底,还要有丰富的公安实践工作经验,一个非科班毕业的大学生,工作两年就到如此重要的岗位,还在这个岗位上步步高升,绝非平庸之辈。
作为省厅纪委的干部,复查案件是宋珊珊的家常便饭,而每逢案件复查,省厅纪委定会要求省厅法制办派出精干力量协助,原因很简单,这些法制干部可以算是目光如炬,多复杂的案子,只要打眼前一过,便能抓到其中的关键,一出手就直奔要害,几次合作下来,宋珊珊几乎觉得公安队伍的精英都集中到了法制部门。而肖正作为天安市公安局主管案件审批的法制支队副支队长,业务上想必同样出类拔萃,只是在人品上竟然如此不堪。
与简单的履历表相比,奖惩经历的栏目则丰富的多,参加工作第一年便是一个嘉奖,之后每年的优秀公务员几乎没有拉下,先后三个三等功,宋珊珊知道,像法制支队这样非一线实战单位,三等功已经是最高荣誉,能在短短数年连续拿到三个,那一定是优秀到众望所归了。看着那长长的一串荣誉,宋珊珊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一个月前,她代表省厅纪委到天安市局宣布对肖正禁闭,按照惯例,她先到天安市局纪委通报情况,要求天安市局纪委配合。禁闭决定书递到天安市局纪委的书记马骏手中时,马骏只看了一眼决定书上的名字,脸上便写满了惊讶。“肖正?你们不会弄错了吧?”
宋珊珊和马骏是老熟人了,她一看马骏的表情,就知道这位马书记和肖正有交情,当下便没有客气,说道:“不会弄错的,我告诉你老马,我不管这个姓肖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是你亲儿子也不行,我一定要把这个败类办的彻彻底底。”
马骏抬起头看了一眼宋珊珊,这位美女处长在S省是出了名的嫉恶如仇,看来肖正真是犯了大事儿了,当下笑道:“我的姑奶奶,我拿项上人头和你保证,这个肖正和我没有半点私交,不过这么多年了,我们和法制打了不少交道,这个肖正可是难得的人才,业务过硬的很,人品也过硬。他在法制是主管案件审批的,那可是高危岗位,可这么多年了,别说举报,连个投诉都没有。说实话,今年我们市局打算推树他做廉政典型,材料都准备好了,你要是在晚来几天,估计就该上党委会了。”
“那我可算是挽救了你一把,”宋珊珊笑着说道,“想想吧,堂堂天安市局推树的廉政典型,竟然是个披着羊皮的狼,你这个纪委书记怎么向市局党委交代?”
玩笑归玩笑,公事还要公办,马骏马上派了一个纪委副书记和一个处长陪着宋珊珊到法制支队带人,没想到堂堂省厅纪委依纪执行禁闭决定的队伍,竟然在天安市局法制支队遇到了阻碍,更没想到的是阻碍居然来自于天安市局党委副书记,主管预审法制工作的副局长李玉林。
李玉林是宋珊珊的老上级,当年宋珊珊在天安市局刑侦支队工作时,李玉林是刑侦支队政委,此人对待工作极度认真,加之业务水平过硬,民警工作中一旦出现失误定会被他准准揪出,若是能力不足造成问题还好,李玉林会耐心讲解,免得下次再犯,若是疏忽大意,那李玉林定会毫不客气的狠批一通,丝毫不留情面。面对这样的领导,大家只好打起精神,不敢有一点点马虎。正是这样一位严厉的领导,几乎赢得了刑侦支队所有人的尊重,后来宋珊珊调任省厅纪委,逢年过节依然登门探望,敬畏之心不敢稍减。没想到今天,代表省厅纪委执行公务的宋珊珊,在李玉林这里碰了一个大钉子。
“肖正,”李玉林拿着禁闭决定书,皱起了眉头,眼光直盯着宋珊珊,“他出什么事儿了?”
宋珊珊有些犹豫,照理说,省厅纪委办案,案件情况是不能向市局透露的,但面前毕竟是自己的老领导,真要公事公办来一句案情保密不便透露,那这份交情就断了。犹豫只是一瞬间,宋珊珊便接口说道:“李局,我们接到举报,肖正涉嫌索贿,还有**。”面对老领导,那些条条框框就不必拘泥了。
“**?”李玉林明显有些震惊,“查实了吗?”
“目前只有举报,所以只是禁闭审查一下。”
“胡闹!”李玉林把禁闭决定书拍到桌子上,“小宋,你们省厅纪委就这么办案子吗?仅仅一个举报,就要把干部禁闭审查,是不是太儿戏了?审完了要是没有问题,怎么向被审查的干部交代?”
“李局,那个举报人是我接待的,干了这么多年,我看得出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我也告诉你,肖正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这个人,我信得过,你那个举报人,我不了解,但我相信,肖正不会干出索贿**的事。”李玉林有些动气,“你回去把情况再核实一下,等弄清楚了再说。”
宋珊珊看了一眼随行的天安市局纪委副书记,那位副书记苦笑了一下,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接着便转过身去不再看宋珊珊。宋珊珊只好拿出老下属那一套,凑到李玉林身边说道:“我的老政委,您别生气,对肖正禁闭,是我们刘书记的意思,他要是没有问题,我敲锣打鼓把他送回来,再当着你们市局党委的面给他赔礼道歉,行不行?”
李玉林根本不吃这一套,冷笑一声说道:“说的轻巧,明天我给刘德胜写一封举报信,你们是不是也会不分青红皂白把刘德胜禁闭了?基层的干部在你们省厅纪委眼里算什么,说关就关,还有没有一点尊严?”说罢又看了一眼一脸尴尬的宋珊珊,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这事儿你做不了主,我给刘德胜打电话。”
李玉林给刘德胜的电话打得毫无悬念,宋珊珊都能猜到刘德胜的台词,禁闭决定是省厅党委决定的,省厅纪委马千里书记亲自批准的,我们会对每一个干部负责,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接受组织考察是好事,不管有没有问题,组织考察对党员都是有帮助的。等等等等,一番大道理说的李玉林也无可奈何,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李玉林终于发了火,对着话筒提高了声音:“刘书记,你们省厅纪委高高在上,我们市局只能服从,但我把话放在这儿,如果肖正没有问题,省厅纪委要给我们天安市局一个说法,还我们干部清白,否则,我李玉林就天天到省厅纪委门口上访去。”话一说完,李玉林便狠狠将话筒摔在了电话机上。
就这么一个败类,竟然让自己的老上级,自己一向敬重的老领导和省厅纪委副书记发生了直接冲突,这个肖正,隐藏的还真够深的,那一刻宋珊珊下定决心,一定要撕下肖正的画皮,让这个妖孽原形毕露。但随后无情的现实证明,她失败了,在将肖正移交专案组之前,她宋珊珊,没有撬开肖正的嘴。
宋珊珊摇了摇头,收回了散乱的思绪,将眼睛再次聚焦到面前的卷宗上,履历表后面是一份案件审查报告,熟悉的纪检案件审查报告模式,案件来源,认定事实,审查情况,证据情况,处理意见。案件来源宋珊珊很清楚,举报人就是她接待的,她一目十行,直接跳到了审查情况,报告中一行仿宋字体跃入宋珊珊眼帘,“经审查,肖正对向李婷索要贿赂50万元以及**李婷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宋珊珊心头一跳,口供拿下了,这个败类终于原形毕露,让她心中一阵宽慰,但揭开败类面具的不是她宋珊珊,而且是在她宋珊珊一筹莫展之后由别人攻破的,这难免让她心中有种酸酸的感觉。不管怎样,终于没有放过这个坏人,宋珊珊心中想着,迫不及待的翻动着卷宗,翻出了肖正的口供。
前面几份口供宋珊珊很熟悉,那是在省厅纪委审查期间做的笔录,没有什么内容,全是不语,宋珊珊飞快的翻着,脸上有些发烧,毕竟自己带着人干了一个星期都没有取得进展,难堪在所难免。专案组做的笔录只有一份,宋珊珊知道专案模式的做法,对于没有进展的审讯,一般都不做笔录,只有取得进展之后才形成笔录,所以虽然只有一份笔录,绝不意味着只讯问了一次。宋珊珊看了看笔录的时间,2014年8月9日,也就是说,肖正是在前天刚刚开口承认的,专案组审了将近一个月才让肖正开了口,这么一看,自己也不是太废物,宋珊珊自嘲的笑笑,仔细的看起了笔录。
“6月13日,我认识的一个律师李士凯找到我,说有一个舞蹈学院的学生正当防卫把人捅死了,现在被我们的海安分局刑拘了,让我帮忙看看,我记得那个人名字叫杜航,我听了听情况,觉得确实是正当防卫,就说应该没问题,但需要打点一下,提出准备50万给我,由我来打点。李士凯同意了,用我的身份证在海安区天秀路的工商银行开了户,过了几天,50万就到账了。
“后来案子报了上来,我了解了一下情况,觉得有一些细节需要再核实一下,毕竟人命关天,处理不好容易出问题。我就告诉了李士凯,让他联系当天在场的杜航的女朋友李婷,我需要好好叮嘱她一下,免得她说错了话就不好办了。我记得是6月16日左右,我们在舞蹈学院附近的星巴克见面,一见面我就觉得李婷长得很漂亮,就动了心,提出吃午饭,她同意了,我们在附近一家重庆火锅店吃的饭,我点了几瓶啤酒,看她有些犹豫,知道她不胜酒力,就硬劝着她喝了几杯,果然,几杯酒下肚她就醉了,我就让李士凯自己回家,我带着李婷到附近的七天假日连锁店,从李婷包里翻出她的身份证开了房间,把她弄到房间里和她发生了性关系。”
宋珊珊一口气将这一段供述看完,长长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在内心深处,她始终在担心冤枉了肖正,如果肖正真的是被冤枉的,不说别的,单是李玉林那一关,她宋珊珊就过不去。现在不用担心了,这份笔录只要往李玉林面前一放,李玉林必然无话可说。虽说肖正的口供宋珊珊是第一次见到,但这个案子的其他情况她简直烂熟于心,被害人李婷是怎么说的,银行记录是怎样的,旅店开房记录是怎样的,她一清二楚,肖正的供述和这些内容完全一致,证据链已经形成,定肖正**罪和受贿罪没有任何问题,案子已经办成了铁案。只要案子没有问题,接待家属的工作就好做的多,再难缠的家属,只要知道自己的亲人确实犯了罪,都会老老实实。现在,她要做的,只剩下等待,等着肖正的妻子到来。
宋珊珊端起杯子,轻轻啜了一口茶,缓缓合上卷宗,眼睛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黑色的指针正指向早晨八点三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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