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井上浩二的死
隆冬的夜,很漫长,轻盈的雪花如同要出嫁的大姑娘一样,静悄悄地迈进了上海滩。如此寂静的夜晚,被一场突如起来的大火所打破。炽热的烈火,并没有因为雪花的到来,而消弱,相反火焰烧的更高了。
火,不是无名的火,飞刀门没了。
大火吞噬了飞刀门,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欧阳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梅子连同附近特高课的人,都不见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梅子出事了。
欧阳昆目瞪着眼前的烈火,又是一阵绞心的痛,世上又多了两名没娘的孩子。精神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一个自私的命令,摧毁了多年来经营的城堡,多年的心血,就这样付诸东流了吗?这个代价太大了。
此时的欧阳昆,空前的绝望,甚至开始动摇了征服中国的信心,颓废的情绪爬上心头。接下来面对的,可能就是永无止境的厮杀,离自己计划越来越远了。
“课长。”日本特高课的一员密探凑近欧阳昆的耳边,低语。
“立即诛杀。”欧阳昆火红的眼睛,迸发出一丝希望。
何二爷出现了。
系着红布的狮子,张牙咧嘴地蹲在那里,片片雪花已经铺满了背上。远处的灯火幽暗地抖动着,仿佛这个世界是那么的融洽和谐,可是下一秒钟,悄然在变化。
何二爷的双手沾满了血污,表皮已不知抹去多少,身后的王四海也已经没了气息。距离郭家大院也就五十米了,可这五十米,仿佛隔了一个世界。何二爷艰难而又吃力地向郭家大门跪爬着,蹒跚而去。仰望着天空飘来的雪花,长长叹息:我的江湖就要走完了,儿孙也见到了,遗憾的是没有听到那声期盼已久的呼喊------爷爷;忠义大哥的嘱托,我已经问心无愧了。
一个江湖人的使命,留下了最后一滴血。
大雪纷飞,铺盖了整个大地,时针一秒一秒的走着。郭礼忠跪在院子里,任由泪水滑落下来,身上的积雪,一层又一层,似乎在掩盖内心的悲凉。
独眼龙王悄悄潜进郭家大院,又偷偷地领着郭礼忠来到何二爷身边。此时,王四海因伤势过重,撒手西归了。
“小忠,听我说,我今天必须死,只有我死了,你才有机会和欧阳昆相持并周旋下去。”何二爷用手在郭礼忠手心里比划着。
“二叔,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不管怎么样,我先带你去看大夫。”郭礼忠泪流满面,堂堂的三尺男儿,此时也不禁心酸起来。
“小忠,你忘记你的责任了吗?你是郭家的人,你要顾全大局,我们混江湖的,还惜命吗?”何二爷拉住郭礼忠的手,紧紧地捏住。
“二叔。。。。。秋。。。”
何二爷摇了摇头:那不重要,江湖人本就无家。
“今天我必须死,这也是我的命,只有让他知道秘密没有捅破,那就永远是他的秘密。”何二爷用殷切的目光望着郭礼忠,继续比划,“以后全靠你自己了,别辜负了你父亲的期望。”
何二爷与郭礼忠相拥而泣,独眼龙王看在眼里,咽喉有些哽咽。独眼龙王是师傅一手养大,与小师妹叶娇惠青梅竹马,性情优柔。仰望苍天,行走江湖半生,仍逃脱不了一个义字。此时此刻,小师妹你又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你一定很危险,一个个谜,在独眼龙王心里翻转着,手里的半截耳坠,是对师妹唯一的寄思。遵照大师兄的嘱托,把何二爷送回了郭家。大师兄死的很不心甘,眼睛一直望着飞刀门的方向,百年多的帮派,竟毁在一个岛丸国的土匪手里。一定要重整飞刀门,这是大师兄临终的嘱托,可是这句话像一座大山压在了自己肩上。
雪,下的更猛烈了,郭礼忠倍受煎熬地等着,等着那残酷而又无力改变的悲剧,内心无不凄凉。事事难料,郭家的秘密竟是用白骨堆积起来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走着,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
砰砰!几声枪响划破了宁静的夜晚。
何二爷走的时候很安详,红润的脸上,舒张开的笑容,不带有一丝遗憾,一个老江湖,一个故事。许久之后,郭礼忠带着家眷,打开了门,看着地上躺着的何二爷,几乎晕将过去。这一刻,等的太艰难了,仿佛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到来。
不远处的欧阳昆,躲在了幽暗的巷子里,此时,他正注视着郭家人的一举一动。脸上看不出喜悦,的是悲哀,这盘棋输了,而且输的很惨。多年来经营的这盘棋,就这样惨败收场,甚至不敢想象,下一盘棋,又要付出多少年的心血?要想得到意想不到的这批瑰宝,代价总是要付出的,意念里的希望,又萌发出来。欧阳昆嘴角撇出了很刺股的阴笑,他,正密谋着另一盘棋局。
穆秋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整整三天了,身旁的酒瓶堆满了全地。黄洛川没有劝他,也不知道怎么劝,这次醉酒,于往日不同,他感觉的到,秋白很伤心。黄洛川推开门,走了进来。自从女儿离开以后,黄洛川一直把穆秋白当儿子看,从来说话没有高过声,对于秋白也不需要高声。
“你很伤心,不是一般的伤心。”黄洛川看着满地狼藉。
穆秋白用颤抖的手,握着酒瓶,不语。
“想哭就哭吧,三尺的男儿,总有很多要人难过的事。”黄洛川拍了拍穆秋白的肩膀,安慰地说。
泪水的闸门如同开了阀,穆秋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像个小孩一样放声痛哭出来。黄洛川这是第二次见到穆秋白嚎啕大哭,一个将近三十岁地男人,在一个老人面前,而且是哭的格外伤心,心都被他软化了。
郭礼忠低调地安葬了何二爷,并让家人戴孝三天,吃斋一月,算是对何二爷思念的寄托。一个外姓的二叔,对于郭礼忠的做法,家眷是理解不了,但感觉的到,这个人的分量,着实不轻。
山田次郎很不情愿地来到了井上浩二的道场,对于井上浩二急功近利的做法,他感觉很讨厌,甚至都不想和他见面。
“山田君,此次任务的失败,你应该付不可推卸的责任。松下将军对此很不满意,造成松下将军独生女的殉国,这是一个严重的失职。”井上浩二先发制人,接着说,“松下梅子是大帝国的精英,由于你的失职,才会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我决定,暂时免去你课长的职务,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哼,我能说什么?”大日本有你这种蠢材当道,何谈其圣战。山田次郎内心鄙视地想着。
“你是不是心里不服气?现在一条重要的线索已经断了,这批瑰宝对帝国是多么的重要,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井上浩二再次训斥山田次郎。
“嘿,井上阁下说的是,此次失误,都应有我一人承担。”山田次郎言不由衷地表达着,他不想费太多口舌,想尽快离开这里,在井上的身上,他看不到圣战的希望。
“追查这批瑰宝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军部来电,让你回日本接受调查,你准备一下吧。你也应该回日本看看了,毕竟日本才是你的故土。”井上浩二拍了拍山田次郎的肩膀,“我也很久没和你的岳父松下将军见面了,代我问个好。”
“嘿!”
井上浩二望着山田次郎离开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真是个混蛋,你的父亲都不敢给我这样说话,你仗着松下将军的关系,竟如此对我说话,真是太混蛋了。”
军部来的电文,井上浩二拽在手里,来回踱步。如果自己再不做出点业绩,军部很快就派人来接替自己了,军政内部的排挤,越来越严重,面前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也没有足够的耐心在这样耗下去了,而且也没有必要了,是时间出手了。井上浩二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危机感已经笼罩在内心的深处。
夜,有点刺股的冷,人们早已经躲在被窝里,不敢出来。寒风呼啸之处,叠起薄薄的一层冰霜。
井上浩二要动手了。
特高课的人已经把郭家大院团团围了起来,只等着一声令下。井上浩二从小车里钻了出来,看看手里的怀表,弹掉手上的烟,做了一个进攻的讯号。此时已进入午夜了。
郭家大院很快就被特高课的人控制住,井上浩二把郭家的家眷全都聚集在客厅。郭礼忠与井上浩二面对面针锋相对。
“我们又见面了。”井上浩二奸笑道。
“小神庙一战,没要你的命,真是太可惜了。”
“呵呵,狡猾的中国人,小神庙一战是我的耻辱,现在是我洗刷耻辱的时候了。今晚来造访,你应该很明白我要什么,说吧,我要的东西在哪里?”井上浩二威逼厉吓地说。
“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没有进步。”郭礼忠回头指着家眷,“今天落在你手里,杀吧,全把他们杀了。我也是个江湖人,没那么惜命。”
郭礼忠话一出口,可吓坏了郭家上上下下,这让他们始料未及。
“父亲。。。。。。”郭家合惊了一身汗。
“住口,命是我给的,轮不到你说话。”郭礼忠义正言辞地说。
“为了那九十六箱瑰宝,你连家人都不要了?心够硬的。”井上浩二用手察了察枪,拉起枪栓。
九十六箱瑰宝?这从来都没听父亲说过,这可是什么样的九十六箱瑰宝啊?郭家的家眷面面相觑,愣着脑袋,摸不清头脑。
“敞亮点,给个痛快。”郭礼忠闭上眼睛,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好像一幕幕血淋淋的家眷,都倒在了自己的面前。坚持着,痛,很快就会过去。他自我安慰地想着。
砰!一声枪响。
郭家的女家眷那见过这种场面,顿时哀嚎尖叫起来。
“哎呦。”郭家合抱着大腿,痛苦地卷缩在地上。
“家合,你怎么样?”郭家合的妻子秦嫣红哭诉着,瘫坐在郭家合身旁,“老爷,你可不能。。。。。。”
井上浩二吹了一下冒烟的枪口,“下一枪,我该打在哪里?砰!脑袋开花,是个不错的地方。”
郭礼忠不为所动,遥望着漆黑的夜晚。
“听说你的小儿子从龙虎山回来了,把他带过来。”井上浩二指使手下把小家旭拉了出来。
“你不用顾计我的感受,杀吧,全杀了吧,就算我郭家被你灭了门,你也休想得到那批瑰宝,那是我们中国人的东西,豺狼虎豹的畜生,想都别想。”
“父亲,你真的要把郭家都带上绝路?父亲,咱不要了,都给他吧,活命要紧。”老三郭家武沉不住气,跪下恳求道。
“小畜生,你知不知道,有些东西比命更值钱。”郭礼忠破口大骂。
“命都没了,要钱有个屁用。”
“啪!”郭礼忠甩手一耳廓打在郭家武脸上,“真丢郭家的脸。”
“看来你是铁了心不要命了。”井上浩二拿着枪指着小家旭的脑袋,直摇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到风声莎莎地声音。
井上浩二已经没有路可退了,他注定是一个失败者,此时此刻,他甚至开始相信山田次郎所讲的中国人,是一个怎么样的群体,中国人的江湖,他一辈子都读不懂。
“砰!”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枪声。
井上浩二不敢怠慢,捂着流血的手腕,躲在柱子后面,地上的手枪也还没来得及检。
“井上阁下,我们遭到一伙不明身份的人伏击。”特高课的一员爪牙匆匆进来报告。
井上浩二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又倒下几个。“井上阁下,不好了,已经攻进来了,恐怕。。。。”
“撤!”井上浩二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局面已不是能控制的。此时,也顾不上郭家人的死活,带领余下的人,向后门撤去。
火力很猛,井上这帮人刚迈出客厅,外面的这帮人就已经杀到了跟前。井上浩二已经无力招架,节节撤退。火力一直持续猛烈地追杀着,井上浩二大气不敢喘,带着几个残余的兵力,拼死逃窜。
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郭礼忠回头看看郭家老小,心头酸涩。带头的蒙面人来到郭礼忠面前,抱拳作揖,竖起拇指。
“大鹏展翅高高飞。”郭礼忠边作揖边说。
“云海碧水向东流。”来人接完话,拱手离去。
枪战从街头的西巷一直打到东巷,火力依然猛烈。井上浩二心里不断咒骂:“这是一帮什么人?要赶尽杀绝啊。警察这帮王八蛋也不见踪影,今天我井上真要栽到这里了。”垂死挣扎已经无用,特高课的人已经拼光了,剩下的两人也受了伤,反击的火力也越来越弱,井上浩二开始绝望了。
枪声在逼近,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一身黑装,头戴鬼煞面具的男子,抛出几枚烟火弹,街头被烟雾笼罩,局势立刻转变。黑衣人拉着井上浩二拐进了一条漆黑的巷子。烟雾慢慢散去,留在大街上的是一具具死尸。
井上浩二气喘吁吁地如同丧家犬瘫坐在河边的草地上,斗败的公鸡再也雄赳不起来。山田次郎摘下面具,长长叹了口气,道:“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急着动他了吧?”
“山田君,是我错怪你了,支那人太狡猾了。”井上浩二抬起头,又惊又喜,“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恐怕就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哼。”山田次郎走到井上浩二的身边,搀扶起来,低语道,“其实,我救你,你也看不到明天的日出。”
一把锋利的匕首,插进了井上浩二的胸脯上。
“山田君,你。。。。。。”井上浩二捂着胸口,嘴角吐出血丝,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你应该为你愚蠢的行为付出代价。一个连身边亲人的命都不怜惜的对手,我想不到用什么办法能使他动容。我有三个理由必须杀你,我会让你死的心服口服。”山田次郎蹲下身,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冲着井上浩二喷吐道,“首先,因为你的活着,是我们敌人最大的计讳,你死了,我才有机会完成我的使命,所以你必须死;其次,像你这样的帝**人,本事廖几,只会推卸责任,帝国不再需要你这种人,你活着只会阻碍帝国前进的步伐;再就是,你毁了我全盘的计划,我多年地心血,全葬送在你愚蠢的指挥上,更可恶的,就是因为你,我才失去了我的妻子。”
山田次郎拔出井上浩二胸脯上的匕首,又狠狠地插了进去。他连捅了几次,仍不解恨,他心中的痛,不是杀个人就能弥补的。
欧阳府邸灯火通明,小女儿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房间里传出来。欧阳昆点燃火把,义无反顾地烧起了宅子。两天前与郭家武的会面,彻底让欧阳昆下定了决心,重新再杀一盘棋。
“这两天,你们郭家门口死了不少人?府上的人都没事吧?“欧阳昆边斟酒边关切都问。
“哎,别提了,差点出大事,没法讲。”郭家武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话欲出口,又遮掩了去。
“前段时间在大上海碰到与你父亲在一起的那个老头,死在了你们家门口,是不是仇杀?”欧阳昆故作漫不经心地询问。
“说来真奇怪,我就闹不明白,我父亲本来是有机会搭救那个姓何的老头,可后来。。。。。”郭家武摇了摇头放下杯子,拿起筷子,夹了块肉,放到嘴里。
“你没喝多吧,这哪跟哪?郭老爷其是见死不救的人?”欧阳昆不以为然地说。
“你不知道,事发那天我刚从外面回来,刚从后门偷偷溜进去,就看到。。。。。。”郭家武凑近欧阳昆耳边,把看到的一五一十地细说给欧阳昆,“闹不明白,里面玩的什么玄机,猜不透。”
“呵呵,事情都过去了,管他什么玄机,喝酒。”欧阳昆端起酒杯向郭家武敬酒,暗自道:好狡猾的狐狸,我差点着了你们的道,看来我们日本武士道能做的,中国人也能做。
火焰烧的很高,山田次郎领着他的儿子,抱着幼小的女儿,头也没回,迈进了漆黑的夜晚。那一晚,风特别大,天气也特别阴沉。大火过后,整个宅子变成了一堆废墟,什么也找不到,能看到的,只是一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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