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了……”
听着烟波天客的长叹,
明月心伸手握住自己垂落肩侧的长发,
定定地站在洞口。
然后,她便回身。
一个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的人,
对着一个筋脉具断,孤独了二十年的人,
本来就是狠不下心来的。
“前辈,我送您一起回山洞吧。”
“嘿嘿嘿。”老人前一刻还在叹气,忽然又笑了起来:“心丫头,不如这样,你求求我,我去让红雪小子,给你服个软?”
“啊呀!前辈,我求您了,这事儿您就别搀和啦!”
“什么时候才能听你叫我太师父哦……”
“前辈!”明月心皱眉嗔道。
“好好好……我老头子闭嘴”
……
这世上,总有一些地方,
第一眼看到,便让人觉得能够安静下来。
如古刹,
小镇,
山顶。
当然还有溪边。
东方未明就觉得这里很安静,
其实一个人独处的时候,
若是不能安静下来,
他就一定是个疯子。
东方未明的记忆虽然已经混乱不堪,
但他绝不是个疯子。
但他却在自己对自己说话!
东方未明看着溪流中自己的倒影,
把左手的一块石头对着倒影砸了下去,
片刻之前他已用右手拿的石头砸过了,
可他还没把那个倒影给砸死!
他看着自己的倒影,
倒影的嘴巴依然在一开一合,
“鸳鸯……东方未明……到底是你砸我,还是我砸你呢……”
“东方未明,你有没有想过,你究竟是谁?你的武功又是何人所授?”
“为什么你会这么了解傅红雪的身世?了解明月心的身世?了解烟波天客的过去?”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你!”
这话似乎是出自倒影之口。
亦或是他在自言自语?
谁是他,他又是谁?
东方未明越来越乱。
他忽地起身,
四处找石头,
石头找不到,
他就从肩头拔出一把鸳鸯刀,
大吼一声掷入溪中,
好像这一刀,
就能刺死了自己的倒影一般。
“不用你提醒我!我知道他们都不相信我!”
“傅红雪不相信我!明月心也不相信我!天下的人都不信我!”
“但这能怪我嘛!我想不起来!我就是想不起来!”
无奈的吼声中,
那潭溪水再度清晰起来,
水中倒影也再度清晰起来,
他又看到倒影的嘴巴打开:
“东方未明,你这样跟着傅红雪与明月心,最后只会被他们找机会甩掉。你再想帮他们又如何?再对他们好又如何?没有人会愿意身边跟着一个摸清自己底细的神秘人。”
“闭嘴!闭嘴!”
东方未明哇哇大吼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的怒不可遏,
他只知道自己恨不得一刀砍死这个倒影,
他又伸手去拔另一把刀。
刀没有拔出来,
因为一只手,
一只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一只削瘦而稳定的手。
傅红雪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东方未明身后,
他扶着铁甲少年的肩膀,面色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但傅红雪心里却难得浮起好笑的念头:
“怎么短短时间,自己扶了别人两次?”
此刻东方未明的手里握着的是一方锦帕,
明月心的锦帕。
在旷无人烟的荒郊崖底,
见到这样一方叠得方正整齐的帕子,
实在令人有些唏嘘感叹。
一般流落荒野的人,
定然是会死死留住这种能令人回忆起“人间”的物事,
但东方未明正伸出手将它递给傅红雪。
“给。”
见傅红雪不接过,
东方未明又补了一句道:
“这不应该是给我的。”
傅红雪还是没有接,
反而往溪水里跳了下去,
一线白光从溪中闪出,
飞入东方未明的右肩。
那时刚才东方未明掷入溪流中的一把鸳鸯刀。
东方未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傅红雪从溪流中走上来,
这才顺手拿了东方手中的锦帕擦了擦脸。
东方未明缩回手,
摸了摸从新插回鞘中的鸳鸯刀。
“刀,不是用来砍倒影的。”
傅红雪一句话,
说得东方面红耳赤,
不知如何自处。
自己刚才发神经的样子,
估计都被傅红雪看到了。
没脸见人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边索性不说。
东方未明找了一个树根坐了下来,
低头看着地上的蚂蚁爬来爬去。
“谢谢你,为我太师父拔出暗器。”
“呃……举手之劳而已。”
“拔除嵌入体内二十年的暗器,竟只是举手之劳。你武功之高,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刚才,你应该试出我武功真的失去了。呵呵,虽是比武,但你却刀刀不留情,在这种攻击下,我不可能再隐藏我的武功。”
“我不留情,不是为了试你骗我与否;我不留情,因为我叫傅红雪。”
“站在傅红雪对面的人,傅红雪从来不会对他刀下留情?”
“是。”
“我脑子里还记着一件事,叶开曾经未经你同意,就练你的十字刀法,但他现在却好好活着。”
“叶开活着,因为我杀不掉叶开。”
“你扪心自问,是因为叶开武功比你傅红雪高么?”
“……是因为我根本没出手。”
“因为你信得过他,虽然你理智上判断,他已是你的敌人,但在感觉上,你还是相信他。哈!幸运的家伙。”
“你生气,就因为我不信你?”
“……我知道,我知道自己来路不明,你们三个不信我,天经地义,可是我就是……”
“就是生气?”
“对……”
“那你现在可以不用再气了。”
“为什么?你信我?”
“我信你的刀。”
“刀?”
“人会骗人,刀却不会骗人。若你真的对我们心怀不轨,你的刀意不会这么纯正。”
东方未明慢慢站起身,
他想着傅红雪的话,
沉默了很久,
傅红雪也看了他很久,
直到东方未明确定,这不是一句玩笑话。
直到他确定,傅红雪真的信他。
东方未明笑了,他的嘴往左边歪得更厉害了。
“你这信任的依据,倒是闻所未闻。”
“你若是与刀一起过了二十年,你就明白了。”
“那我宁愿什么都不懂……”
“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太师父背上的烈焰红针,入体二十年,与肌肉都长在了一起。若以内力逼出暗器,必然连皮肉一起撕裂出身体,太师傅非受重伤不可。但如今他老人家行动如常,背后伤口也甚小,你如何毫发无损地拔出针来?”
“其实,我虽然失去了武功,但你应该也能感觉到,我体内的护体玄功还存在。”
“不错,刚才交手时,我并未留情,我的刀虽是木刀,但丝毫伤不了你。”
“我这门玄功,叫做截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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