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谢府绿静轩的东厢房里,小包子杨月昇累极了之后,终于沉沉睡去。
月晗吩咐孙妈妈去碧纱橱后面给杨月昇守夜,自己则披衣靠在窗前,看着窗外半弯的一轮残月。
夜凉如水,月晗心里却不觉得冷。
因为,在她身边,小丫鬟秀荷正瞪大了眼睛,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那架势似乎生怕月晗一个想不开,会自寻短见。
月晗看到她紧张过度的样子,想笑,又觉得心里特别温暖。
一个多时辰前,暮色初起的时候,谢建文终于从府衙回来了,但是脸却阴的能滴下水来,面对满屋子闻讯赶来的女人,他简单的说了情况:“府尊大人暂时让崔杨氏回去,又将那书童收押了,让我回来和家里商量一下,看是不是与崔杨氏私下和解,免得闹上公堂,两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没等梁氏点头,谢老太太就冷哼一声:“和解?让一户小小的商户人家骑在头上!谢府列祖列宗在天之灵都不得安稳!”
谢老太太的话,也正是谢建文心里的想法,书香门第、官宦人家的傲气,让他一回想起崔杨氏在公堂上得意洋洋的嘴脸,就气得心肝肺都疼!
不过,看到梁氏哭的脂粉不施、脸色蜡黄的可怜样子,谢建文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生闷气。
谢老太太等了好一会儿,见谢建文都不肯说话,就扬手道:“其他人都出去!梁氏,月晗留下,我和文儿有话要说。”
等其他人都退下去后,谢老太太才沉着脸看着月晗开口:“这件事情,如果就这么和解了,你可知道后果?”
月晗没有说话,但脸色颇为平静。
谢老太太沉声道:“一旦就这么稀里糊涂和解了,不但你的名声洗不清白,你们杨家的财产、你娘的嫁妆也都只能继续让崔杨氏扣在手里,昇哥儿连半文钱都拿不到。”
月晗静静点点头,谢老太太说的,正是崔杨氏的打算。
谢老太太见月晗点头认可,就继续道:“我们谢府还有知凤、知兰两个女孩儿,再过两年就要开始相看人家了,要是这件事情扯不清楚的话,只怕也会拖累了她们。”
月晗缓缓抬起头,望向谢老太太,声音清泠的开口:“老太太有什么吩咐,请直接说就好。”
烛光阴影下,谢老太太眯着眼睛,也只能看到月晗模模糊糊的面庞,她心里叹息一声,但转瞬,她就想到了嫡亲孙女谢知凤将来的前程:谢知凤将来是要进京的,甚至有机会进入皇子府侍奉,这一路艰险万分,名声上绝不能有一点点会让人指摘的地方!
想到这里,谢老太太还是狠下心来,开口道:
“我的意思,你明日还是去公堂上走一趟,和你那姑母对质一番,你那姑母崔杨氏现在依仗的,不过就是你一个女孩儿家不敢抛头露面,要是你能去了,她自然先就胆怯三分。
你又素来是个机灵有主意的,到时候把她做的那些丑事在大堂上一一控诉一遍,知府大人和文儿交情好,自然会偏帮着咱们,到时候判决那崔杨氏有罪,将财产发还给你弟弟。”
月晗点点头,表示认可谢老太太的安排。
谢老太太看她不哭不闹,心里反倒闪过一丝不忍。不过,她毕竟在谢府当家做主几十年,维护谢府利益的概念已经在她的脑海里根深蒂固,现在又满心打算着给谢知凤谋一个好的前程,因此,她放缓了语调,开口道: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听祖母的话,打起精神来把这官司打完,只要谢府名声无碍,到时候我和文儿自然会设法,保住你一条性命。”
说到这里,谢老太太自己也觉得语气没什么说服力,就补充道:“当然,你没法再留在谢府了,到时候我就对外宣布,你不堪名节受辱,削发出家了。你先去庙里住几年,也给自己修点功德,等你及笄的时候,我自然会给你寻一户人家,把你嫁出去,到时候嫁的远一点,你也能好好过日子。”
梁氏抽噎起来,谢老太太的安排,听起来几乎可以说是最好的方法了。
月晗望望谢老太太,脸上浮现出一个清浅的笑意:“谢谢老太太恩典,请容晗儿回去想一下。”
谢老太太有心逼她立刻答应下来,又怕过犹不及,因此就点点头:“行,你回去休息吧,不过今晚让你娘在这里给我守夜吧。”
月晗心里“咯噔”一下,谢老太太这是拿梁氏当人质,逼着她非答应不可!
“啪嗒!”
寂静的夜里,一块小石子突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绣鸾忙站起来:“是不是猫儿把屋檐上的瓦片踩下来了,奴婢去看看。”
月晗却心里一动,披衣站起来:“我和你一块出去,有个照应。”
当下主仆俩手拉着手,有些胆战心惊的走到门口,绣鸾推开门,院子里一片安静,连守在门口值夜的婆子都发出响亮的鼾声。
绣鸾装着胆子走出门,月晗跟在她后面出来,刚要说话,猛然就发现眼前黑影一闪,紧跟着绣鸾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啊!”月晗刚发出一点声音,就见那个黑影一抬手,紧紧堵住了她的嘴。几乎同时,黑影抬脚一勾,正好勾住绣鸾的腰部,然后轻轻巧巧的探身,把绣鸾放到地上,免得发出“咚”的倒地声,惊醒了旁人。
“别说话!”那黑影低声警告月晗,话音未落,却发现月晗乖乖站在那里,被他嘟着嘴,却一点反抗、挣扎都没有。
难道被吓晕了?
那黑影心里嘀咕一声,忙探头一看,没想到正碰上一对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
黑影愣了愣,反倒有些讪讪然了:“你胆子倒是挺大的?”
说着,那黑影反手结下自己蒙在脸上的黑巾,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少年面孔,赫然正是元修。
月晗还被他捂着嘴,没法说话,只能用手指指绣鸾的方向,用询问的眼光看向元修。
元修松开手,满不在乎的开口:“我点了她的睡穴,睡上几个时辰就醒了,死不了人。”
说着,元修又顺手一直院门的方向:“那婆子也被我点穴了。”
月晗点点头,小声开口:“元……公子您深夜而来,有什么事吗?”
元修挠挠头,眼神中闪过一点不自在:“白天的时候审案子,我也在大堂那里旁听,本来以为崔杨氏一定会乖乖认罪的,就能给你们出气了,没想到那泼妇那么泼辣,现在反倒让你进退两难了。”
不过元修高傲惯了,显然对自己有些心虚的解释不太自在,因此话题一转,就指责其月晗来:“不过你倒是能耐不小啊,这么小的年纪,居然就开始传出那种难听的流言了,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不检点?!”
月晗两眼一眯:“元公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检点了?”
元修摸摸鼻子:“好吧,算我说错了。”
他看看月晗,又开口道:“不过你不用怕明天怎么样,有本公子出手,没人敢为难你,我明天就叫赵秋谷给崔杨氏动刑,看她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月晗看看这个英俊到有些跋扈的少年,给他泼一瓢冷水:“崔杨氏好歹是一家主母,不是没有身份的奴婢,赵知府要是给她动刑,会被士林清流给骂死的。”
元修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他原本大包大揽的说能给月晗母子三人出气,现在事情却闹成了这种局面,实在让他有点下不来台,再加上在军营里待惯了,“骂不服你就打服你”的概念早就根深蒂固,因此这会儿只是手一挥,没好气道:“你不用操心,天塌下来,有我和我爹顶着呢!”
说实话,月晗其实也很想让崔杨氏吃点苦头,可以说她穿越来到这个时代后,欺负她欺负的最狠的就是崔杨氏主仆了,但是她毕竟不是八岁的孩子,知道元修要真的给崔杨氏上刑的话,那颜山城上下只怕更要议论纷纷,风评说不定就转到崔杨氏那边了,对她们娘仨实在不力。
因此,月晗只能耐着性子,把这份担心说给元修听,她声音娇嫩清脆,颇能安抚人心,一席话说下来,元修心里的怒火终于降了一点,闷声闷气的开口:“那怎么办?”
或许是月色朦胧、蛊惑人心的缘故,或许是元修骄傲又爽朗的气质,让月晗下意识觉得亲切的缘故,月晗靠在栏杆上坐下,带着淡淡的嘲讽开口:“这府里的意思,是让我明日上公堂,去和我姑妈崔杨氏当堂对质。老太太说,她保证官司打完,我还可以到寺庙里躲避几年,等这件事情的风头过了,将来不耽误嫁人生子,我弟弟昇哥儿也能得到遗产和我娘的嫁妆。”
“这话蒙鬼呢!”元修在她身边坐下,听了这话嗤之以鼻:“只要一上公堂,你的名声就毁定了,就算将来能远远的嫁人,也只能嫁给穷乡僻壤山野村夫,谢府为了他们的面子,一辈子都不会允许你娘和你联系呢!”
月晗看看元修,微微一笑:“你倒是看得挺明白的。”
元修侧头看看她,忽然心底一阵冲动,开口道:“干脆你跟我回西南大营吧!你一个小姑娘,没人庇佑,早晚被人生吞活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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