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哑巴了吗?!”
山路上,一个少年稍显急躁的声音响起来。
那发飙的少年,正是出身显赫的元小将军元修。
他这会儿两眼喷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低头不语的月晗,右腿微微一抬,似乎就想要踹人。
一直注视着他举动的月晗立刻警觉的后退一步,这山路颇为陡峭,要是元家小将军发起火来给自己一脚,那自己可就只有一路丁零当啷滚到山脚的下场了,绝对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元修见她害怕,那蠢蠢欲动的腿只能又硬生生的摁回去了:“方才不是和那赵家大少爷还相谈甚欢吗?!这会儿哑巴了?!”
月晗只能抬起头看他一眼,尽量不卑不亢的施礼回话:“清者自清,有没有攀龙附凤,月晗现在也无法辩白,只能尽力调治孙先生,报答元公子的回护之恩。”
元修见她语音清泠、话语委婉,心中怒气总算稍微消散了一点,但是,他回想一下方才月晗被赵海磊拉着手的情景,还觉得不解气,又讽刺道:“尽力调治孙先生?我怎么没看到?”
月晗不说话,抬头看看站在自己身后的绣鸾,有些事情,绣鸾是还不知道的。
元修直接冲着绣鸾一挥手:“向后转身,走出一百步站着别动,你家姑娘不叫你,不许回头!”
“奴婢……奴婢,”绣鸾被酷酷的元修吓得直打哆嗦,但还是坚持站在那里:“奴婢要伺候姑娘。”
眼看元修脸上就要变色,月晗忙回头,撩起帷帽,向绣鸾使了一个眼色:“绣鸾,你下去吧,一会儿我叫你。”
绣鸾这才如蒙大赦,向山下走去,居然真的不多不少走下一百步,就老老实实的背着身子站定了。
月晗这才轻声开口:“元公子,想必您已经知道了,月晗如今正跟着芸姑师傅学医,芸姑师傅,就是和孙神医住在一块的一位医女。”
元修点了下头,脸上浮起一抹讥讽的嘲笑:“所以你活该不入我那十六姨的眼,不敢让她的宝贝儿子娶你!平妻,哈哈,我怎么不记得本朝律例,承认有平妻这么个东西?”
或许是出身高贵的原因,元修损起人来,明显的理直气壮毫无愧疚。
月晗帷帽下的嘴角抽搐一下,看在这少年准备帮自己修理崔杨氏的份上,压住自己想反讽回去的冲动,声音淡淡的开口:“芸姑师傅眼睛看不到,据说以前也是元大将军帐下的医女,我想知道她在军中的时候,可曾遇到什么事情?这或许和她的眼睛突然失明、和孙神医突然罹患的晕血之症有关系。”
“芸姑?”元修想了想,开口道:“我上次从颜山城走后,就飞鸽传书给我父帅,问询芸姑这个人的情况,前天刚收到的消息,这个芸姑确实在大军当中效过力,她的爹爹原本是军中大夫,后来随大军征讨西南的时候,感染时疫病死了。这个芸姑当时已经是乡间医女,知道父亲病死的消息,就主动不远千里到了军前,要求代替爹爹军前效力。”
“啊……”月晗轻呼一声,随即掩住口,她没想到,芸姑的身世竟然和前世的自己一样,也有一个做军医、又以身殉职的爹爹。
说到这样的贞烈之女,元修脸上神情也难得庄重起来:“不过她在军中待得时间并不长,因为据说……”
元修迟疑一下,脸上才露出一些不以为然的神情:“据说最初因为她是女流之辈,在军中总被人轻视,孙子羽孙先生看不过眼,就主动提出来让芸姑给自己当副手。”
月晗眼前一亮:“真的?”
一个孤身女子,在军汉成群的大营里,恐怕不止受到轻视、还会受到各种可能的骚扰,这种情况下,风度儒雅、医术又高超的孙子羽主动出手相助,一对青年男女朝夕相处,一个是主治大夫,一个是配合的助手,天长日久,产生恋情是最可能的吧。
元修何其聪明,虽然看不到月晗帷帽下的神情,但是仅听月晗的声音,他就把月晗的揣测想的八九不离十,当下轻哧一声:“果然是闺阁女流,天天想的就是卿卿我我!”
月晗郁闷的瞪他一眼,这家伙不随时损自己几句,会憋死吗?!
好在元修损完她后,又继续解释:“当时大军天天东征西讨,也没有太多人注意她们,这次还是我父帅追问起帐下的几位军医才知道,当时孙先生似乎对芸姑颇有情愫,但是那个芸姑却性子高傲,总想着压过孙先生一头,证明她的医术高超,为此没少和孙先生起争执,后来两个人也渐渐闹僵了。”
说到这里,元修顿了顿,意有所指的看看月晗:“女人就是女人,偏偏争强好胜,不是什么好事!”
月晗也懒得跟他斗嘴,一来她想起如今芸姑清高桀骜的模样,似乎确实干得出来这种争强好胜的事情,不然的话,怎么解释她一个清秀弱女子,会有勇气毅然决然冲到战场上去效力军前;二来,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她,早就习惯了男女平等的求学、就业竞争,压根不觉得芸姑这么做,有什么惊世骇俗,反倒觉得理所当然。
元修见月晗一直保持沉默,似乎也有些不爽,接下来的叙述就潦草简单了许多:“后来时间不长,这个芸姑就消失了,再后来,孙先生开始出现晕血的毛病,一点伤胳膊断腿的伤势都不能看,据说有一次还差点发癔症伤了自己人,我父帅无奈之下,就给他批了假,让他先休息两天,没想到他就这么一去不回了。”
月晗没想到孙子羽和芸姑竟然还是逃兵,她看看元修,动了动嘴唇,还是问道:“那如果芸姑师傅和孙先生不回去的话,会不会按逃兵罪论处?”
元修理所当然的点头:“芸姑无所谓,毕竟一来她爹爹已经为国尽忠,二来她一个弱女子,在战场上也是累赘。但是孙先生不一样,他特别擅长治疗各种时疫,这是大军征战西南,绝对不能或缺的,所以父帅才下令,一定要把他找回去!”
元修说完,似乎怕月晗担心,倒是难得的解释了一句:“不过你不用担心,孙先生曾经救过我父帅一命,这次离开军前,又是因为有晕血的毛病,所以如果他能随我回去的话,应该也不会受到重罚。”
月晗默默点点头,自己看着山下的雾岚发起呆来:很显然,孙子羽从大军之中消失,是因为找到了芸姑的踪迹,或者说,是为了寻找芸姑才离开军队的。那么,她之前的判断没有错,芸姑可能就是整个事情的关键。
但是,芸姑身上有很多谜题:比如她除了爹爹之外,家人何在?又比如她和孙子羽之间究竟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再就是,原本一心投奔军营的芸姑,最后为什么会突然不告而别离开军队?她遇到了什么事情?
元修站在月晗身侧,看着安安静静的月晗,清晨的霞光投过她薄纱做成的帷帽,若隐若现的勾勒出一个清丽沉静的侧影,让元修看久了,竟有些心荡神怡起来。
难怪赵海磊那个登徒子会缠着这小丫头!
元修在心里有些怪怪的琢磨,随即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想的有些不着调了,就握手成拳,放在嘴边掩饰的咳嗽了两声。
他掩饰的咳嗽声惊动了沉思中的月晗,月晗回过头来看向元修,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芸姑师傅在军营的时候,有没有被人欺负过?”
“欺负?我方才不是说了,她一介女流,总会被人轻视……”元修说到一半,忽然明白了月晗语句中“欺负”的意思,饶是他少年老成,还是忍不住涨红了脸:“我父帅治军严谨,怎么可能会有……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说到最后,元修的声音不知不觉小了不少,显然底气有些不足。
月晗撇撇嘴,这个时代的军队,能像岳家军那样“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只怕凤毛麟角。
她看着元修:“我想请元公子你再跟元大将军联系一下,看能不能查出来,芸姑师傅当年为何离开军营。”
元修郁闷的别过头去,闷声闷气的开口:“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满脑子琢磨什么?!知不知道《女戒》?!”
月晗笑一笑:“元公子要是觉得月晗应该谨守深闺礼仪,就不会催着月晗去给孙神医治疗什么‘晕血之症’了。”
元修顿时回头,瞪着月晗:“你倒是伶牙俐齿!”
月晗还是淡淡一笑,不说话,但是显然没有退缩的打算。
元修终于闷声答应道:“我会飞鸽联系父帅,尽力查清楚当时的事情,还我父帅帐下十万虎贲一个清白!“
月晗微微福身,向元修行了一个礼,算是道谢。
元修看着她轻盈的身形,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阵抽抽,脱口而出:“你最好不要考虑那个什么‘平妻’,不然将来正室夫人抬抬手就能整死你!”
一句话,让月晗刚刚对这位大少爷升起的感激之情,顿时又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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