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只有赵海磊这一个儿子，加上赵海磊天资又不错，年纪轻轻就连中秀才、举人，给爹娘脸上添了许多光彩，让赵夫人拿捏起赵老爷的姨娘和庶子来也格外有底气，所以赵夫人对儿子的期望，也格外的高。
这会儿当赵夫人听到书香说，儿子居然会为了帮助月晗，险些连自己都挨打，赵夫人真是又惊又怒！明年秋闱在即，这要是受了伤，耽误了功课，那岂不是会大大影响来年秋闱？！
再加上方才听书香说的，赵海磊这几日没有和先生讨论学问，反而要作画，还极有可能是画美人图，赵夫人更是坐不住了，稍微一寻思，就起身吩咐书香道：“你先回去，不要声张，好好伺候少爷，一会儿我就去书房看看磊哥儿！”
书香哪里敢自己先回去，因为她对赵夫人说的什么赵海磊专要胭脂、藤黄、赭石之类的颜色画画，本来就是瞎说的，这要是一会儿赵夫人去了书房，却发现赵海磊没有画画，那轻则怀疑她书香在瞎说，重则怀疑是她走漏了“夫人一会儿要过来”的风声给赵海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无论是哪种结果，都大大影响她在赵夫人心目中“稳重端庄”的形象。
与其到时候被赵夫人怀疑，还不如这会儿一步不离的紧跟着赵夫人，起码可以洗脱“通风报信”的嫌疑，至于到了书房，赵海磊没画画的话，她也可以再想别的理由支吾过去。
因此，书香低眉顺眼的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少爷书房那边还有小丫鬟伺候，奴婢也不急着回去，既然夫人要去书房，奴婢还是等夫人您忙完了，服侍夫人过去吧。”
赵夫人听了，嘴角不觉露出一丝笑容来，跟身边的老嬷嬷笑道：“你看看这丫头，也不怕她家主子要是办什么坏事的话，会被我冷不防抓个现行，也不知道提前回去通个风报个信，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
那老嬷嬷也赶紧凑趣：“香姑娘这是对夫人忠心耿耿啊，这都是夫人会调教人。”
书香脸上的表情更惶恐了：“奴婢愚笨，就是想着，夫人是少爷的亲娘，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自然都是为了少爷好的，奴婢要是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还从中去传话作梗的话，那就不是帮少爷，而是害少爷了。”
赵夫人听她说完，不由拉起她的手来，细细打量了一番，叹息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实心眼的，一心一意为了我们娘俩好，这才把你放在磊哥儿的书房。你放心，以后你多帮我规劝着磊哥儿好好念书，他将来有一份前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书香听了赵夫人这话，心里头明白自己这“储备香姨娘”的身份又添了几分把握，心里不由乐开了花，但脸上还是一副老老实实的神情：“是，奴婢谢夫人恩典。”
赵夫人这才站起身，让老嬷嬷扶着，书香在前面引路，向赵海磊的书房走去。
穿过后院的月亮门，赵夫人远远看到赵海磊书房的门口有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她一个眼色，书香立刻上前两步打手势，示意那小丫鬟噤声，不要往里面通传。
赵夫人这才轻手轻脚的当先走过去，在书房门口站了一会儿，静听里面的动静。
书房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道赵海磊在里面做什么。
赵夫人又微微等了一会儿，这才亲自抬手，准备挑门帘进去，来个突击检查。
眼看着赵夫人的手已经要碰到帘子，书香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结果就在这时候，却听到屋里传来赵海磊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赵夫人的手在门帘那里一下子停住了！
因为，赵海磊方才那声幽幽叹息，实在是充满了怅惘，让人闻之心折。
还没等赵夫人想出来自家儿子怎么会这么忧郁，下一刻，赵海磊满是萧瑟的声音又传出来：“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哗！”
随着帘子一声乱响，赵夫人已经满面怒容的掀起帘子冲了进去！
那老嬷嬷赶紧跟了进去，书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终究抵不过对赵海磊的那份担心，战战兢兢的跟了进去。
屋子里，一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垂首侍立，赵海磊则坐在窗前一把摇椅上闭着眼睛，显然没有念书，而是正在休息。
眼见自家老娘突然怒气冲冲的冲进来，赵海磊吓了一大跳，满脑子的绮思霞念顿时都飞到了爪哇国，他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来，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开口道：“娘，您怎么过来了？”
“哼！”赵夫人鼻子里冷哼一声，眼睛在屋子里一扫，没看到书案上有什么画笔画纸，但是，儿子那声叹息和那两句诗，却比画画还让她恼火！
好歹顾忌着要给儿子留点面子，赵夫人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冷声道：“都给我出去！远远的伺候着！”
那还没留头的小丫鬟，还有书香、老嬷嬷都赶紧答应一声，低头退了出去。
书香磨磨蹭蹭走在最后，到了门口，还回头望望赵海磊，却只见赵海磊正一双眼睛正求救的扫过来，显然想问问她这是什么情况。
书香给了赵海磊一个无比哀婉委屈的眼神，就出去了。
屋子里，赵海磊没从自家丫鬟那儿得到什么有用的启示，只能收回眼神，笑嘻嘻的看着赵夫人：“谁惹娘亲生气了？”
赵夫人瞪着他：“除了你这个小畜生，还有谁！？你方才念的什么淫词艳曲！？”
赵海磊耳朵不由一阵发烧，他方才念不下书去，又想起月晗来，可惜回想一下当时自己提出来送月晗回家时，月晗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让他不由产生“我欲将心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慨叹，一时惆怅之下，这才有了那声叹息，有了脱口而出的那两句诗，没想到好死不死，正好让自家娘亲听个正着！
赵夫人一双眼睛还恨铁不成钢的盯着赵海磊，赵海磊暗暗叫苦，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方才儿子琢磨来年秋闱的事，所以念了几句‘诗仙’的诗，污了娘亲的耳朵，还请娘亲恕罪。”
赵夫人冷笑一声：“我朝八股取士，考的是四书五经圣人之言，什么时候，考起来李青莲的诗词了？”
眼见被赵夫人戳穿谎言，赵海磊一张俊脸不由也红了起来，可是赵夫人还不准备放过他，又瞪着他，把那两句诗的全文一字一句的念出来：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逊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啪！”
赵夫人猛地一怕身边小几，厉喝一声：“小畜生，当为娘不认字吗？还不给我说出来，哪家美人，让你这么长相思摧心肝？！”
这下子，赵海磊赶紧跪下了，一张脸几乎要发起烧来，赶紧否认道：“请娘息怒，儿子就是一时有感而发，信口胡乱念的东西，并没有别的想法……”
“哦？”赵夫人看着他烧的通红的脸，语气总算稍微缓和一些下来：“你过了年就是十八岁了，青春少艾，有了关雎之思也是正常吧？”
赵海磊听母亲语气缓和下来，心里不由一动，就想把自己这几日的纠结说出来，这几日，他自己也反复琢磨过，月晗现在年纪太小，要等到十五岁及笄的话，还有六七年的时间，自己能不能等到那时候，还得爹娘做主。
不过，这个时代女孩子虽然要十五岁才能成亲，但是十一二岁就开始议亲却是正常的，要是母亲能让自己稍微拖上两三年，那就可以先把亲事定下了……
赵海磊琢磨半晌，差点就要鼓足勇气把这话说出来了，一抬头，对上赵夫人那双精明的眸子，赵海磊却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月晗毕竟还是一个小姑娘，这事说出来，母亲不生气还好，万一生气的话，再怪罪月晗分散了自己念书的精力，那可就麻烦了！
顾不得擦后背的冷汗，赵海磊赶紧收敛了神色，恭谨的回答：“爹娘一直教导儿子要读书上进，光宗耀祖，何况明年秋闱在即，儿子自然要安心读书，等明年蟾宫折桂，报效爹娘生养之恩，才能考虑其他事情。”
他说的义正言辞大义凛然，赵夫人却是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自家儿子前后情绪的些微变化来，她不由先是一阵伤心：儿子大了，都知道跟自家娘亲斗心眼了！
接着转瞬，赵夫人又是一阵危机感，毕竟能让赵海磊宁肯欺骗她这个当娘的，也要小心保护的女孩，只怕更是住进赵海磊心里的，这要是不赶紧深挖出来，把事情妥善处理，一旦赵海磊情根深种，真的影响了读书，那可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本来赵夫人还想直接问赵海磊，是不是惦记月晗，但是转瞬一下，月晗毕竟才是一个身量未长足的小姑娘，赵夫人为了避免找错敌人，只好慎重再慎重了，
想到这里，赵夫人看看咬紧了牙关显然不准备说实话的儿子，心思一转，就转过头去，看也不看赵海磊，自己从袖里掏出帕子，捂着眼睛呜呜哭了起来：
“呜呜……养儿养儿，这些年为娘把心血都放在你身上，连你妹妹都排在你后面，就指望着你好好的，将来自己好，也让娘放心，呜呜……可你现在翅膀还没长硬，就开始跟为娘耍心眼了……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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