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芸姑的冷嘲,月晗也只能摸摸鼻子,转身出门,准备去找程妈妈帮忙,给芸姑买些点心回来,因为她实在想象不出清高、孤傲的芸姑师傅,能自己动手解决肚子问题。
谁知道她刚走到大门口,就听到外面有人开门,紧跟着,孙子羽拎着三个荷叶蒲包走了进来。
看到月晗要走,孙子羽怔了一下,随即开口:“芸姑给你上完了课了吗?那也吃了饭再走吧。”
月晗实在不好意思在自己没交束脩的情况下,还赖在人家蹭饭吃,何况也惦记着程妈妈在外面等着她,就笑着摇摇头:“谢谢孙先生,不过师傅已经给月晗上完课了,月晗家里老仆还在外面等候,因此还是先回去吧,不多叨扰先生了。”
孙子羽“唔”了一声,看一眼月晗的裙子,那上面还有几块灰色的印子,孙子羽歉意的开口:“芸姑性子孤僻,要是有举止冒失的地方,希望杨姑娘你能海涵则个。”
月晗顺着他的目光,才发现自己裙子上的不妥,转瞬想起来这是自己刚进门的时候,被芸姑拿药包给砸的,于是赶紧拍了拍裙子,笑着摇摇头:“没有事的,孙先生客气啦,芸姑师傅很好。”
见月晗说话懂事,孙子羽就歉意的笑笑,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本《唐本草》来:“仅凭芸姑口授,你回去死记硬背的话,可能会有些吃力,这本《本草》你带回去,可以时时翻看,帮助记忆。”
见月晗把书恭恭敬敬的接过去,孙子羽又想起一事来:“对了,我接到元修公子的信,说是过几天,三月初六荆山寺仁达方丈要举行****,让你和家里人务必去参加,千万别忘记了。”
月晗猛然想起上次在荆山寺的时候,元修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仁达方丈会在半个月后,再举办一次法事,这半个月,你和你娘亲、弟弟要是还遇到委屈,就先忍一忍,半月之后,我保证还你们一个清静……”
如今,元修又特意让孙子羽转告她务必去参加荆山寺的法事,想来是准备在那一天,替她们母子三人修理那恶毒姑妈崔杨氏了,只是不知道,元修会用什么法子罢了。
想到那个出身将门、英武俊秀,总带着一点傲气的少年元修,月晗微微笑笑,她本来想问问孙子羽那元修现在情况如何,在忙什么?但是想想这个时代男女授受不亲,就还是把问题咽了回去。
不过,想到元修,月晗就想起孙子羽的去留问题了,这好像也是芸姑牵肠挂肚的一个问题。月晗看看孙子羽:“孙先生,您如果再回西北军营的话,芸姑师傅怎么办?”
孙子羽皱皱眉头:“她一直轰我走,嫌我窝在颜山城,是贪生怕死,没有出息。”
月晗小心翼翼的看看他:“你确定她说的是真心话?到时候你走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个屋子里?”
月晗看看孙子羽手里的蒲包,又补上一句:“没有您,只怕她吃饭都是问题吧?”
孙子羽琢磨了半晌,最后神情怪怪的看看月晗:“杨姑娘,你是不是治不了我的晕血症,又怕元修公子怪罪,所以才拿芸姑做筏子,预先给自己找个理由?”
月晗哭笑不得的看着孙子羽:“您跟芸姑师傅还真是……咳咳……”
真是一对性子相同的怪人啊!琢磨人的时候总是很多疑,擅长先从坏处着手!
孙子羽有些纠结的皱皱眉头:“那是不是芸姑的病,你也没有办法治愈?”
月晗闻言沉下脸来:“孙先生,您以前说过,芸姑师傅的眼睛是突然盲的,找不到什么外力原因。我这这两次见面,也观察过芸姑师傅的双眼,她的眼睛从外表看来是正常的,只是格外黯淡了一些,所以,月晗怀疑,也是心理原因造成的。”
孙子羽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杨姑娘,你是阳明公的信徒?不知道你是泰州学派?还是浙中学派?”
“阳明公是谁?”月晗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孙子羽见她确实一脸茫然,才淡淡开口:“阳明公倡导‘心学’,我看你把我和芸姑的病症,都归咎于心理问题,所以才有此一问。”
月晗这才恍然大悟:“先生说的是王阳明吗?我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我说的心理原因,和他的心学不一样。”
孙子羽看看月晗,声音中已经有些凉意了:“杨姑娘,你把我们的病归咎成什么原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更希望看到的,是你怎么能有方法真正治好病!”
月晗闻言,认认真真的看看孙子羽,很明显,这家伙又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帮助他们了。
月晗想了一下,声音清泠的开口:“孙先生,我需要知道您和芸姑师傅的故事,尤其是你们生病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能从其中找到原因的话,或许能治疗你们的病症。”
孙子羽的眼睛在一瞬间闪现出慑人的锋芒,表情也有些狰狞起来。
月晗却没有害怕,依旧镇定的看着孙子羽:“孙先生如果一直不说,那就请您自己去咀嚼一下,您的晕血症、芸姑师傅的眼疾是什么造成的。当然……”
月晗顿了一下,轻声开口:“如果一直治不好,其实也挺好的,起码不用看着您回到沙场,而芸姑师傅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这个小院子里……”
说到这里,月晗向孙子羽福了福身:“聒噪先生了,实在不好意思,月晗告辞。”
孙子羽也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月晗转身走了。
一步,两步,三步……七步,八步,九步,十步……
孙子羽的声音忽然从后面幽幽传来:“杨姑娘,过去的事,不会有人会再提,你可以不帮我们治病,元修公子那里,我可以去答复他,不会让他怪罪你!”
月晗停下脚步,心里叹息一声,刚准备解释,没想到孙子羽已经又声音冰冷的突出一句话:“你以后不用过来学医了。”
月晗一下子回过头去,只见孙子羽站在门口,虽然还是一袭潇洒的长衫,但是脸上神情却冷冷的,拳头也握得紧紧的,和平常的洒脱不羁相比,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
面对他冷冰冰的目光,月晗也挺直脊背,扬了扬头:“孙先生,之前是您拿出去邹府看病的人情,逼着月晗来拜芸姑师傅为师,现在您一时不顺心,又不许月晗来继续学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您倒是好大的脾气!”
孙子羽脸上微微一阵尴尬,随即就恢复了平日完美的风度:“方才是在下冒失了,请杨姑娘原谅。”
月晗瞪着他,其实很想说一句“NND本姑娘不学了!”可是话到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芸姑手中那一片片或者干瘪、或者枯黄的药材,偏偏对月晗来说,似乎有着无尽的吸引力,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灵魂中有上辈子军医父亲的遗传,还是其他原因,总之,她尝试了几次,还是说不出来“我不学医了!”这句话!
意识到这个问题,月晗浑身的怒气一下子泄了,低声说了一句“十天后我再来向芸姑师傅请教”,然后就转身向胡同口走去……
眼看着月晗一步步消失在胡同口,孙子羽按按自己的眉头,才要往里走,冷不丁就看到芸姑正站在后面,用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冷冷的瞅着他!
孙子羽一阵头大,虽然明知道她看不见,却还是忙调整一下自己的表情,声音温和的开口:“芸姑,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芸姑却不理他的话茬,而是冷笑:“她是我的徒弟,要赶出去也是我的事!你凭什么替我轰人?!”
孙子羽叹息一声:“因为她想打听以前的一些事情……”
芸姑又是一声冷笑:“她要打听,你就害怕了?!因为你觉得以前的事情见不得人对不对?!孙子羽!孙大神医!你天天装的道貌岸然,其实心里头不过是程朱理学的卫道士罢了!”
孙子羽被她骂的一声不吭,埋着头往院子里走。
芸姑听声辩位,在孙子羽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的那一刻,突然“呸”的吐了一口:“伪君子!既然那么怕以前的事被人提起来,你还死活让我住在这里干什么?!你应该把我杀了!要么远远打发了!那才能眼不见心不烦!免得你孙大神医天天难受!”
孙子羽沉着脸,一句话不说的走到后院,把手里蒲包放下,转身看看身后走进来的芸姑:“吃饭吧。你想在院子里?还是回屋里自己用饭?”
芸姑摸索着走到孙子羽放东西的石台前,狠狠挥手,把蒲包都扫到地上,她冷笑:“我不用你管我!滚出去!闻到你在我跟前的味道我就恶心!”
说着,她使劲一指院门:“滚出去!什么晕血之症!什么治疗不了!你就是贪生怕死,不敢去打鞑子!你才缩在这颜山城里,出入豪门温香软玉!还口口声声说是因为我的原因!你丢不丢人?!我都觉得羞耻!”
孙子羽饶是脾气再好,也被骂的脸都黑了,深吸了几口气,才又弯腰去把那掉到地上的蒲包捡起来,检查了一下,然后放到石台上:“里面没有弄脏,还可以吃。”
芸姑又一次伸手,把那蒲包挥落到地上:“滚!”
孙子羽站在那里,看了芸姑半天,最后还是弯下腰,把蒲包捡起来放到石台上,然后憋出一句:“我就是贪生怕死!我不会离开颜山城的!”
然后,他转身就出了院子,连自己那份午饭都没吃,就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芸姑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呆站了片刻,摸索着走到石台前坐下,摸索到那个已经沾了灰尘的蒲包,她用腮触碰着那个蒲包,向碰触一个孩子一样,嘴边先是露出一丝笑意,笑着笑着,眼泪却汹涌的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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