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内宅的倒座厅里,领过月银的仆妇越来越多,渐渐只剩排在前面的七八个有头有脸的仆妇了。
随着月银的发放,梁氏也能感觉到上来向自己答谢的婆子丫鬟,对自己的态度都越来越恭敬。
这份恭敬,也让梁氏渐渐找到了身为谢府当家主母的感觉;而站在一侧负责念名字的潘姨娘,则越来越感到如芒刺在背……
“胡四家的,负责跟着主子出门,应发月钱一两。”
潘姨娘嘴里还在念着花名簿子,眼睛已经微微抬起来,看着那即将从仆妇队列里走出来的胡四家的。
胡四家的在潘姨娘的目光下瑟缩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摸摸袖子,谢知兰早晨扔给她的那一小块银锞子硬硬的,有些硌得慌,那可是相当于她一个月的月银啊!
在那块银子的推动下,胡四家的终于一咬牙一狠心,上前几步,从程妈妈手里接过那个银锞子,然后,转身向坐在上面椅子上的梁氏俯身施礼:“奴婢谢谢夫人。”
梁氏微微笑着,正要说几句话,不想那胡四家的紧接着就又说道:“不过,这是夫人当家打理中馈后,第一次给奴婢们发放月银,不知道除了这份钱之后,还有没有额外的加恩赏赐?”
随着胡四家的大胆的提问,倒座厅里的空气一瞬间僵住了,所有的仆妇丫鬟都长大了嘴,惊讶的看着胡四家的。
梁氏脸上温婉的笑容也一下子凝固了,她看着这个当众挑衅自己的奴婢,很快认了出来,这正是上次奉了潘姨娘的命令,大喇喇的去绿静轩传话“让刘婆子管理大厨房”的那个婆子。
“大胆!”潘姨娘已经抢先一步呵斥那胡四家的:“你凭什么让夫人要有额外的加恩赏赐?!那条规矩定例这么说的?!”
胡四家的知道潘姨娘这是引着她说话,只能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道:“当年老太太初次当家发放月银的时候,就给每个人都加了一个月的月钱。”
这话一出,倒座厅里顿时一片嗡嗡声,人们的注意力,显然都被那“多发一个月月钱”吸引住了。
潘姨娘的脸上飞快掠过一份得意之色,扫一眼那竹编簸箩里已经不多的银钱,等着看梁氏怎么掉面子。
梁氏显然也意识到现在的情形十分尴尬,她下意识的看一眼旁边的月晗,只见月晗也正眉头微皱,显然在想主意。
面对屋子里越来越大的纷纷攘攘声,程妈妈不得不出面咋呼:“肃静点!肃静点!还有没有规矩!”
屋子里仆妇们的嗡嗡议论声略微低了低,很快又高了起来。
胡四家的见大家都支持,一时之间也觉得腰板硬了一些,抬起头来笑眯眯的开口:“其实这施恩不施恩,也没有什么定例,奴婢不过是一时嘴快,念着这些伙伴们每日辛劳,才大着胆子多句嘴,还请夫人千万别怪奴婢心直口快。”
说着,胡四家的故意深深的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她这一番做作,地下那些仆妇里,有心直口快的,立刻就嚷嚷了出来:“四嫂子是一片好心,夫人可不能怪罪她啊!”
“我们做奴婢的,又不像门上大爷,能够有外快,都指着这点银子来养家糊口呢……”
“就是啊夫人,您一向最是宽厚,可要体谅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啊……”
眼看着好好的倒座厅,就要乱成一个菜市场,潘姨娘也不出面镇服,反倒退了半步,故意让出空地来,让大家往前冲击。
“大家且听我说一句!”
一片纷乱里,月晗清泠的声音终于响起来。
倒座厅里又乱了片刻,众人终于渐渐安静下来,看向月晗。
月晗先起身,向梁氏俯身行了个礼:“娘,请恕女儿僭越,既然现在诸位婶子大娘都吵吵开了,女儿只能冒昧,把您之前谋划的事先说出来了。”
梁氏看看月晗,显然不知道月晗说的“先前谋划的事”是什么事。
月晗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这才转身看着台下的仆妇,仆妇们都已经安静下来,竖着耳朵听梁氏有什么安排,还有性子急的,干脆问出来:“晗姑娘,夫人是不是早就准备给奴婢们多发月钱啊?”
月晗清丽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摊摊手:“诸位婶子大娘也看到了,簸箩里就剩这些钱了,今天只给几位管事娘子准备了红包,其余的,暂时没有准备。”
底下人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又不乐意了,好歹那几个管事娘子听说自己有赏银,看在银子的面子上,这才出面,连哄带恐吓的,把局面镇压住,免得被这些仆妇吵翻了天。
月晗也不着急,只是笑微微的站在那里,等倒座厅里重新慢慢安静下来,她才又开口:“孔明先生说过‘陟罚臧否,不宜异同’,就是说这赏罚要分明,不能一股脑的均贫富。”
胡四家的忙插嘴:“晗姑娘,我们等级不同,月银也不同,夫人要是给我们每个人赏一个月的月银,那有的是一吊钱,有的是一两银子,这就不是均贫富啊!”
月晗淡淡一笑,看那胡四家的:“对,这位大娘你拿的是上等的月银,按你说的方法来分配的话,自然你还是不吃亏,难怪你会赞成这个法子。”
那些二三等的仆妇一听,顿时不乐意的看向那胡四家的:“别乱说话!听晗姑娘说完!”
胡四家的没想到被众人群起而攻之,只能老脸一红,往回一缩,老老实实的不开口了。
月晗接着叙述道:“这府中诸位管事娘子每日劳心劳力,一个月下来自然辛苦,计算是那些守门的婆子、三等的丫鬟,也是三更睡五更起,风霜雨雪都得当差,同样也很辛苦……”
她这话说的熨帖,底下那些小丫鬟和低等的婆子们不由纷纷点头:“就是姑娘说的这个理。”“还是主子们体恤我们!”
月晗笑一笑,又接着道:“而且,同样的差事,也有的人尽心尽力的办,有的人偷奸耍滑,这要是发一样的赏钱,那似乎也有失公平。”
这下子,大多数人都点起头来。
月晗这才笑着看向梁氏:“所以我娘原本的意思,是想做一番综合评判之后,再根据各人的表现,来分发不等的赏钱。”
潘姨娘眼见胡四家的已经蔫了下去,而其余人等则都被月晗忽悠的纷纷点头,她咬咬牙,只能亲自赤膊上阵了:“晗姑娘,婢妾倒是不明白了,夫人既然想的这么周全,怎么今天却没有准备赏封呢?莫不是觉得这府里上下仆妇都是偷奸耍滑,不配拿到赏钱的?”
月晗似乎没听出潘姨娘话语中的挑拨来,反倒笑着看向她:“潘姨娘要问为什么今天没有准备赏封,其实,说起来,还要怨姨娘你呢!”
“我?”潘姨娘愕然的看着月晗,随即冷笑道:“晗姑娘这是要栽赃婢妾吗?”
月晗笑着摊摊手:“我娘初来乍到,对上下仆妇的差事是什么,做的怎么样,甚至性情如何,都是两眼一抹黑,几乎完全不知道。所以才一直想,咨询一下姨娘你,毕竟这几年来,都是潘姨娘你在掌管着府中的中馈。”
潘姨娘嘴角抽动一下,一时没有说话。
月晗继续道:“可是偏偏这些日子突起风云,我娘刚刚接手中馈,偏偏潘姨娘你这几天又……嗯……又……”
月晗故意迟疑一下,似乎在考虑怎么措辞,站在她对面的潘姨娘确实瞬间脸都涨红了:月晗虽然没说出来,但是在场的人谁不明白,潘姨娘这些日子办了错事,才被谢老太太禁足在小佛堂念经。
谢知兰眼看潘姨娘要发火,赶紧开口遮掩:“这几日我娘专心在佛堂念经,帮家里祈福,确实有些疏忽府中事务了,不过……”
“兰妹妹说的是!”月晗哪里容谢知兰再说出什么辩解理由来,立刻斩断她的话音:“潘姨娘这一专心念佛,却没有了让我娘问话,了解府中仆妇谁能干、谁偷懒、谁忠心、谁耍滑的机会,所以,今天也就没能准备好赏钱,而是不得不考虑用别的方法来代替。”
话说到这里,一屋子仆妇顿时都用恍然大悟的眼神去看潘姨娘:哦,原来我们今天不能发赏钱,是你潘姨娘的原因!
众目睽睽之下,潘姨娘一张俏脸被气得通红,连连冷笑:“晗姑娘真是好口才,这么说下来,全是婢妾的不是了!可婢妾想不明白的是,每天上午婢妾都会帮着夫人来处理府中事务,怎么却没记得夫人哪天问过我这些话题?”
月晗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眼神冷冷的看着潘姨娘:“哦?难道潘姨娘这几日不是总有借口,要么是身体不舒服,要么是怕老太太有什么吩咐,要么是一段佛经还没念完,每天都晚来早去,脚步匆匆?
我娘屡次问你府中一些事务的细节,你都推三阻四,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借口有事转身就走,这样的情形下,我娘怎么知道府中上下人等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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