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二早晨天刚亮，谢府仆妇们就早早起床，虽然依旧是各自当差，但是，许多仆妇的脸上，却都带着神神秘秘的神情。
“四嫂子，你看咱们能按时发月银吗？”
“谁当主子咱们也是干活的，干了活，还能不发月银吗？”
“就是！我们家就指望这银子给小二小三做春衣呢！”
“嘘！潘姨娘来了……”
听到这声示警，正在叽叽喳喳议论的仆妇们顿时鸦雀无声，恭恭敬敬的在甬道两边站好，低着头等着潘姨娘经过。
潘姨娘裹着一件米黄色镶银边的锦绸披风，似笑非笑的扶着知兰的手走过来，却没有径直过去，而是在众人面前站住了，笑吟吟的看着几个仆妇，然后目光落在当先一个仆妇的身上：“胡四家的，你们几个在说什么呢？”
那胡四家的哆嗦一下，她往常最是抱紧潘姨娘大腿的，这会儿见了潘姨娘，还是有些恐惧，忙满脸堆笑的开口：“回姨娘的话，奴婢们就是闲聊几句……那个……”
她一边支吾，一边眼珠子急转，潘姨娘手帕捂嘴轻咳一声，阴阳怪气的开口：“我这些日子身体不好，夫人刚刚主持中馈，你们可机灵点，好好巴结着，要不然，被夫人厌弃了，我可也不高兴！”
胡四家的听潘姨娘这话说的光明正大，但是总觉得语气怪怪的，她下意识的抬头看看潘姨娘，只见潘姨娘正眼睛亮亮的看着她。
胡四家的一瞬间福至心灵，赶紧说了一句：“姨娘说的是，夫人如今刚主持中馈，奴婢们都等着夫人施恩呢！”
说着，胡四家的直起腰来，看看周围几个仆妇，吆喝道：“大家说是不是啊？听说当年老太太第一次当家作主发月银的时候，可是每人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银呢！”
几个年轻的仆妇一听“多发一个月的月银”，眼睛顿时都亮了起来。她们在内宅当差的仆妇，除了能做管家娘子的少数几个人，其余的都是苦哈哈的当差，就指望月银和年节的赏钱过日子，这会儿听胡四家的这么说，顿时都兴奋起来。
潘姨娘呵呵笑了一声，就往前走，二小姐谢知兰经过胡四家的时候，袖子轻轻一拂，胡四家的已经觉得手里多了一块东西。
谢知兰和潘姨娘已经走过去，只轻飘飘丢下一句：“好好当差，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胡四家的偷偷瞄了一眼，是一块大概一两多重的银锞子，她赶紧收到袖子里，心里乐开了花。
巳时左右，谢府各房都已经用过了早膳，仆妇们也把手头的活计都忙得告一段落，于是三三两两的向谢府倒座厅走去，这几天，梁氏都是在这倒座厅中处理中馈事务，今天发月银，也选择了这个地方。
等各处的下人们都聚齐了，程妈妈和月晗就扶着梁氏缓缓走了过来，一进倒座厅，原本喧喧嚷嚷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潘姨娘和谢知兰早就等在那里，这会儿母女俩迎上来，笑着给梁氏行礼，潘姨娘先笑着道：“夫人可算来了，大家都等着领银子呢。”
谢知兰也笑嘻嘻的开口：“母亲，平日里难得见到这么多人，今天还是借着发月银，兰儿才知道，咱们府里居然有这么多下人。”
接着，谢知兰又笑着看向月晗：“晗姐姐，听说你那边的丫鬟绣鸾编蒲团编的特别好，回头能让她教教我吗？”
说着，谢知兰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姨娘每天上午帮着夫人处理中馈事务，下午就去小佛堂拜佛，虽说念经祈福是攒功德的事情，可是那小佛堂阴暗潮湿，地上又凉，兰儿站怕姨娘跪的时间久了，膝盖留下毛病，所以想学着编个蒲团，给姨娘跪拜的时候垫一垫，隔一隔地上的寒气……”
谢知兰说的苦情，有些平日进不到内院、不了解内情的仆妇听了这话，不由都悄悄交换起眼色来。
梁氏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怕人家以为是她虐待妾室。
月晗则扶着梁氏，若无其事的笑着开口：“兰妹妹觉得绣鸾手艺能看得上，就尽管让她帮着编织就好，哪里用得着妹妹你亲自来编。”
然后，月晗看一眼潘姨娘，又是笑笑：“想来老太太虽然亲口吩咐两位姨娘去诵经，不过也不愿意你们受伤呢！这没准备蒲团，肯定是下面人一时疏忽了……”
潘姨娘听月晗搬出谢老太太来，她可没胆子冤枉“谢老太太没准备蒲团”，只能皮笑肉不笑的开口：“老太太自然给我和陈姨娘都准备了蒲团，是兰儿怕我身体弱受不住，这才多担心了，倒是叨扰了晗姑娘，实在对不住。”
“姨娘客气了，”月晗笑吟吟的看看梁氏：“我娘是正室夫人，照顾好两位姨娘，自然是应该的。”
梁氏也已经收敛了心神，一脸和蔼的开口：“回头我禀告母亲一声，再送几个加厚的蒲团到小佛堂。潘姨娘你看看还需要什么，尽可使人来禀告我。”
潘姨娘眼见月晗和梁氏一唱一和，让她一点口舌上的便宜都占不到，只能侧了侧身让开，露出下面的那些仆妇来：“都是婢妾多嘴多舌，耽误夫人发月钱了，估计这会儿大家都等不及了！”
梁氏点点头，这才到上首椅子上重新坐下，冲程妈妈说一声：“端上来吧！”
原来为了发好月银，免得被潘姨娘钻了空子，弄得缺斤短两，梁氏在月晗的建议下，提前两天就已经整理好谢府账簿上的人口，又特意让程妈妈去城里大的钱庄，按每个人的分例，换好了足额保值的银锞子和铜钱串。
今天早晨起来，梁氏带着程妈妈又仔细全部清点了一遍，确认无误，这才让两个健壮的仆妇装到竹编簸箩里，抬过来放在台阶下。
两个仆妇把簸箩在地上一放，那崭新锃亮的银锞子和铜钱，顿时让不少侍立的仆妇们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
潘姨娘看了那全新的银钱，一时之间倒是稍微意外一下，她原本还想着要借银子的成色来做些手脚，挑动仆妇的不满，但是现在面对成色这么好的月银，她不得不承认，谁看了都会心动。
不过，她掌管了几年的银钱往来，这会儿打眼一看那簸箩，就知道梁氏虽然预备了一部分赏封，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有，她心里顿时暗暗得意，又不着痕迹的看了人群的胡四家的一眼，那胡四家的忙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潘姨娘的意思了。
梁氏在上座坐下，看看厅里乌压压二三十名仆妇，她镇静一下情绪，嗓音清晰的说了几句“希望上下人等，尽忠职守，好好报效主家”的场面话，见仆妇们纷纷点头，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笑着温颜道：“大家平日里都辛苦了，我也不多啰嗦，还是早点把月银发到大家手里才是。”
话说到这里，程妈妈就拿了两本花名簿子过来，一本送到梁氏手里，一本送到潘姨娘跟前：“姨娘最熟悉府里的仆妇，还是麻烦姨娘来念人名、核对人数，奴婢来负责发放月钱吧。”
潘姨娘倒是没想到梁氏第一次当家发月银，居然就要三头对账、当场发放月银，她不由怔了一下：“夫人，我们府里以往发放月银，都是由各房的管事妈妈按人头领了人数，再回去具体分配。”
梁氏早和月晗商量过这个问题的说辞，因此这会儿不慌不忙的回答：“大伙儿忙了一个月，都希望早日拿到月银，让管事妈妈们来领一次，回头再转手发下去，还要多一道程序，让管事妈妈们也要多费一遍功夫，还不如换换方式为好。”
地下站着的几个管事妈妈，闻言不由都点点头，倒不是她们多么不愿意揽权，而是以前的时候，潘姨娘给她们的月银不是成色不足，就是缺斤短两，她们慑于潘姨娘的淫威，不敢争辩，但是把这样的月银拿回去下发，又会引来手下人的抱怨，白白受气。
潘姨娘见都没有人出面抗议，只好不情不愿的接过花名簿子，转身面对仆妇，开始一个个念名字：
“谢阿大家，负责二门守门，应发月银一贯铜钱。”
一个站在队伍最末尾的仆妇愣了愣，身边同伴捅了她一下，这才赶紧上前，双手从程妈妈手里接过一串簇新的铜钱，咧嘴笑着向梁氏行礼：“奴婢谢过夫人！”
梁氏微笑着向她点点头，勉励几句，那仆妇顿时笑的更开心了。
潘姨娘看着那仆妇对梁氏笑的满脸灿烂，心里不由更憋气了，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接着往下念：
“王福家，负责二门守门，应发月银一贯铜钱。”
又一个站在队尾的三等婆子乐颠颠的上前去领钱，梁氏依旧勉励了几句，才让对方下去。
就这样，月银发放按照职位从轻到重、月钱越来越高的顺序上前去领，每个人都得到了成色十足的铜钱或者银锞子，还得到了亲自和当家主母梁氏对话的机会，眼看着尤其是那些平日里不受重视的二三等仆妇，看着梁氏的目光，都越发亲近崇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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