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鸾举着那个装药的小包袱，得意的炫耀给月晗看。
月晗看着那个小包袱，却只觉得一阵头疼，如果潘姨娘再让萍儿去抓一次药，那药铺的小伙计很可能会多嘴多舌，提到“上次姑娘的药是不是弄撒了一包”之类的话题，毕竟这种弄撒药的事情不多见，要是小伙子这么问这样的话，只要萍儿稍微警觉一点，就知道有人在算计她和她身后的潘姨娘了。
所以，不能再拖了！
月晗原本准备再等两天，再戳穿潘姨娘偷换药材的事儿，但是现在看来，绣鸾这自作主张的一招，让她不得不提前收网了。
心里拿定了主意，月晗就赏了绣鸾一串钱，留下那个装着药材的小包袱，然后打发绣鸾去休息了。
接着，她来到梁氏的正房，示意梁氏把其他仆妇都遣出去后，她悄悄向梁氏和程妈妈说出了自己的谋划……
这天下午，当夕阳再一次笼罩荣晖院的时候，谢府众人、包括刚刚从府衙回来的谢建文，按照惯例聚集到谢老太太这里，一来请安，二来伺候谢老太太用晚膳。
当一道道精美的素斋流水一样端上来的时候，谢老太太却没了前几天的高昂兴致，只是有些疲倦的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抱怨：“这双眼睛，到了晚上真是和瞎了一样！”
谢建文、梁氏等人忙都好言安抚，谢建文又一再承诺回头从省城请名医来给谢老太太诊断，谢老太太这才露出丝笑容，看看众人都诚惶诚恐的站在自己面前，她笑一笑：“快都坐下吧，横竖这菜也多，你们还是陪我一块吃吧，人多也热闹。”
梁氏忙赔笑：“老太太这些日子总让我们一块用膳，虽说是老太太慈悲，可媳妇天天吃老太太的分例，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了，不如今天让我们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分例端过来，大家一块吃，又不浪费，又显得更热闹。”
这话一说，月晗立刻跟着笑道：“对啊，大姐姐准备的这素斋味道可口，每回月晗在老太太这儿就吃饱了肚子，再回绿静轩看着自己的分例，吃吧，肚子没地方了，不吃吧，又白白浪费了，真是左右为难，我娘这么说，倒是个好主意。”
听了月晗凑趣，谢老太太也觉得有道理：“行，那就让婆子们把你们每个人的分例饭菜都端过来，咱们也来个团圆宴！”
有了她这一句话，当下众人谁不答应，各自吩咐跟着自己来的亲信丫鬟婆子回去端菜，潘姨娘则赶紧指挥着把一张黄花梨嵌云母石的大圆桌挪到花厅当中，免得菜太多盛不开。
一会儿工夫，就见负责给梁氏和谢建文做饭的小厨房，负责给众人做饭的大厨房厨娘们纷纷出动，把各位主子的分例晚膳都送了过来，顿时把一张六尺方圆的黄花梨大圆桌摆的满满当当的。
当仆妇们摆好饭菜，准备退下去的时候，只听有人发出“咦”的一声。
屋里众人闻声看去，只见是一个比较面生的厨娘发出的声音，她正看着谢老太太面前的那罐药膳汤有些发愣。
月晗见状，不由一笑：“阿东嫂，你是没见过这药膳汤，看傻了吗？”
大家听月晗这么说，才知道这厨娘就是梁氏前两天刚安排进府的阿东娘子，怪不得看着面生。
那阿东娘子被月晗一叫，才醒过神来，忙把目光从那罐药膳汤里收回来，低下头：“奴婢失礼，让姑娘笑话了。”
月晗自然不会难为她，摆摆手，就让她下去了，一群人这才簇拥着谢老太太，围坐在大圆桌上，一起吃了一顿饭。
那阿东娘子的表现，大多数人没有在意，甚至还有仆妇笑话她乡下人进城见识少，可是，落在几个有心人眼里，却悄悄多了几分别的味道……
等用完晚膳，一直心情不错的谢老太太又留着几个孙女，陪着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让众人散去。
等大家都行礼退下之后，方才一直笑吟吟的谢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冯嬷嬷比划一个手势，让其他仆妇都退了出去。
谢老太太揉揉额头：“方才怎么回事？我眼神不好，你给我说说。”
冯嬷嬷犹豫一下，才开口：“那个阿东娘子是跟着大厨房来送饭的，方才我看她‘咦’了一声之后，一直在看那罐天麻紫参汤，不过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真像晗姑娘说的，见识少，觉得好奇的缘故。”
谢老太太放开揉着眉头的手，嗤笑一声：“你这老货也来哄我！这些药膳汤，不都是凤儿让她小舅舅帮着找大夫给开的药方？别说那个厨娘，就是你和我，以前见过这些稀奇玩意吗？怎么不见其他人惊讶？”
冯嬷嬷垂着手答应一声“是”，不说话了。
谢老太太沉吟一下：“你安排个婆子，把那阿东娘子悄悄叫过来，问问怎么回事，记得别惹了别人的眼。”
冯嬷嬷忙答应一声，就下去安排人了。
屋子里，谢老太太一个人凝视着那尊十六枝寿山烛台，她眼睛晚上本来就不好，看久了，就老恍惚觉得烛台后有幽暗的影子在晃动，不由冷哼一声，收回目光，闭上眼睛专心养起神来。
一会儿工夫，就听见冯嬷嬷轻轻的脚步声进来：“老太太，阿东娘子带来了。”
紧跟着，“噗通”一声，那阿东娘子跪下来：“奴婢给老太太请安。”
谢老太太眼睛也不睁，摆摆手：“你问吧。”
“是，”冯嬷嬷答应一声，就开口问阿东娘子：“你方才为什么看到那罐汤，特别惊讶？”
跪在地上的阿东娘子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奴婢……奴婢……”
冯嬷嬷看看谢老太太，又转头看向阿东娘子：“你尽管说就好，我们府里有老太太在，赏罚不会含糊。”
那阿东娘子这才迟迟疑疑的开口：“回嬷嬷的话，奴婢在以前主家的时候，曾经做过一回天麻汤，奴婢看着……看着今天那汤，似乎不大对……”
谢老太太的手有些攥紧了，但是脸上还不显露，冯嬷嬷忙追问：“怎么不对？”
阿东娘子低着头，轻声道：“奴婢记得那时候做的天麻汤，是先把天麻隔水蒸个七分熟以后，再放到锅里炖汤，不过那汤炖出来之后，有股子怪味儿，就像……就像……”
她似乎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下，才形容道：“有点像马尿的味道，挺熏人的，就因为那味道不好，所以奴婢的前主母就没吃，还把那送来天麻的商人叫来大骂了一顿，没想到那天麻商人说，真正的天麻，就是这个味道……”
她没再说下去，但是谢老太太和冯嬷嬷的心里却不由都“咯噔”一声：因为是专门给老太太准备的药膳，因此那罐汤就一直摆在谢老太太附近，自始至终，她们都没有闻到什么“像马尿一样的味道”！
冯嬷嬷放缓了声音，一字一句的问：“你，可看准了？”
阿东娘子忙磕了一个头：“奴婢不敢欺瞒嬷嬷和老太太，因为那次的事，奴婢还被前主母给罚了半个月的月银，所以奴婢记得真真儿的！”
冯嬷嬷沉吟一下，又问道：“这话你回去，都和谁说了？”
阿东娘子忙摇头：“奴婢初来乍到，啥都不敢随便说，再说……再说……”
她犹豫一下，才吞吞吐吐的开口：“再说奴婢是以为夫人开恩，才禀告了老太太，能和我家相公进府当差的，方才发现那天麻怕是有问题，奴婢一时私心，更想着不能乱说话，免得让夫人脸面上不好看，不过……奴婢是想着过几日的话，悄悄给夫人身边的妈妈提个醒的，这厨房的食材，货真价实最重要……”
听她说的吞吞吐吐，谢老太太嘴角反倒露出一丝笑：这府里说是梁氏主持中馈，实际上梁氏性子太软弱，很多事都是没人禀报的话，连问都不会问一声，这阿东娘子连这都没闹明白，就想着维护梁氏，倒是阴差阳错，把秘密暂时掩盖了下去。
问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冯嬷嬷再回头看谢老太太，谢老太太微微点头，终于亲自开口了：“行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天麻是西南边生产的药材，咱们北方人不常见，没准就是一不小心，买了假的也是有的。”
说着，谢老太太睁开眼，看看跪在地上的阿东娘子，微微一笑：“不过难为你倒是仔细，冯嬷嬷，赏她一两银子。”
阿东娘子喜出望外，忙磕头谢恩，接了银子，又磕了好几个头，这才退了下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谢老太太和冯嬷嬷两个人了，冯嬷嬷终于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急色了：“老太太，这阿东娘子原本是在崔府当差的，连崔家那样的中等人家都能买到真的天麻，咱们家怎么可能买到假的？”
谢老太太也不说话，但是眼中闪过一抹寒光，转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念了好一会儿清心咒，这才开口道：“凤儿巴不得我的眼睛快点好，肯定不是她的主意，你去悄悄问一下，这药膳汤是那两个全素斋的师傅炖，还是咱们府里的人炖，问明白了，就给我把那经手的人死死盯住了！“
与此同时，与荣晖院遥遥相望的绿静轩里，梁氏正手捂着胸口，一脸的担心：“那阿东娘子会不会露陷了？”
程妈妈尽力按捺住心神，安慰梁氏：“夫人别怕，以前姑太太还没出阁的时候，奴婢和这阿东娘子打过交道，她不光炖的一手好菜，而且性子最是稳重，要不是这样，那阿东怎么会苦苦求了老爷，一定要娶她！她去给老太太回话，一定不会有破绽的！”
梁氏这才放心一些，不由又看看月晗：“晗儿，真的天麻味道会像……那个……什么一样？”
月晗点点头：“孙神医这么说的，他应该不会故意骗我们。”
梁氏忍不住双手合十：“也是老天爷保佑，正正好是这么一罐天麻汤，要是别的药，咱们就没法戳穿了。”
不过这句话，却立刻被程妈妈笑着反驳了：“夫人想岔了，有孙神医在，只要潘姨娘用的是假药材，他都能给拆穿出来，这当大夫的，可就指着这项本领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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