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农历二月底三月初的早晨,天亮的还比较晚,太阳露出山头的时候,已经是快辰时了。
平日里一向早起的潘姨娘,今天早晨却起晚了,荣晖院外守门的婆子只见她一手扶腰,一手拿着绣帕掩住嘴,慵懒的打着哈欠,旁若无人的摇摇摆摆走过来。
到了院门口,潘姨娘微微站住,连看也不看那守门的婆子,直接问:“都有谁来了?”
那婆子咽了咽口水,才回答:“新夫人和大小姐、陈姨娘都到了。”
潘姨娘这才瞥一眼那婆子,冷声道:“以后院门不用开这么早,不知道老太太得好好休息吗?这点心思要是还没有,那这个月就不用领月银了!”
那婆子知道潘姨娘这是不高兴她自己来晚了,但每个月的月银都是潘姨娘来下发,因此只能唯唯诺诺的低头,换上一脸的谄笑:“姨娘昨晚上辛苦了。”
潘姨娘脸色这才好看一点,甩甩帕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就袅袅娜娜的进了老太太的荣晖院,昨晚上谢建文歇在她的屋子里,她早晨起晚一些,只会让谢老太太眉开眼笑,觉得抱孙子的希望又进了一步。
踏进荣晖院,潘姨娘满脸的春色略微收敛了一下,相比于她现在住的棠梨院,其实潘姨娘更熟悉的,还是老太太这边的荣晖院,她在这里足足生活了五年,从服侍院里花花草草的小丫鬟,到成为老太太最信赖的心腹丫鬟,再到被分派去伺候谢建文、抬成了姨娘之后,她也没忘了天天往老太太这边跑。
一来二去,随着老太太身边的人一拨拨的到了年龄被放出去,潘姨娘成了进出这院子资历最老的人之一,除了老太太最亲信的冯嬷嬷,其余的丫鬟仆妇都得让她三分。
隐隐听到正房里传来谢老太太说话的声音,潘姨娘略一转头,就看到荣晖院的二等丫鬟秀荷正端了一盘点心沿着走廊走过来。
潘姨娘在门口停住脚,等着秀荷过来,她就懒懒的一伸手:“辛苦妹妹了,这点心还是我给老太太送进去吧!”
要是放在以往,秀荷早乖乖的把点心交给她,由着她端进去奉承老太太,可是偏偏今天,那秀荷却侧身让了让,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这是大小姐特意让人做的,老太太急着要呢”,然后就径自进了正房。
潘姨娘脸色不由难看下来,一早晨的好心情都被破坏掉了,狠狠的低声骂一句:“小蹄子,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然后,她左右看看,从地上拾起一点东西拢到袖口里,这才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最甜蜜的笑容,掀帘子进了正房:“老太太,您昨晚睡的可好?老爷昨夜里听到外头风吹着窗户棂子响,还惦记着您的腰会不会觉得凉呢!”
正在跟梁氏和谢知凤说话的谢老太太,闻言顿时笑了起来:“我这身子骨好着呢,不用文儿老惦记着,倒是他整天在衙门里忙活,得注意自己的身体。”
潘姨娘立马笑着奉承“还不是老太太对老爷好,老爷才时时刻刻惦记着老太太。”
说着,她转向梁氏,笑着开口:“婢妾给夫人请安,今儿早晨老爷走的有些晚,婢妾就来晚了,实在该打。”
从潘姨娘进来那一刻起,梁氏放在膝盖上的手就攥的紧紧的,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扑上去质问她为什么给自己下药?!
趁着潘姨娘和谢老太太说话的功夫,梁氏总算控制下自己的情绪,这会儿看潘姨娘跟自己请罪,她只当没听出潘姨娘话里的挑衅和炫耀来,垂下眸子淡淡的开口:“不必告罪,伺候老爷是应该的。”
潘姨娘笑吟吟的起来,见那秀荷已经把点心放到老太太跟前的桌子上,她眼珠一转,就走上前去:“老太太,这点心是刚上来的吧,趁热吃最好呢,奴婢服侍您进几块点心吧。”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已经擦了手,上前去用筷子夹点心,可是,刚翻动两下点心,她突然就“咦”的一声惊叫,手停了下来:“这……这怎么还有脏东西啊?!”
屋里众人顿时都看向那盘点心,只见潘姨娘筷子指着的地方,一片沾着灰尘的、脏乎乎的枯黄叶子正落在点心上。
谢老太太的眉头皱了起来,谢知凤看了也不由得一脸恼火:“这是全素斋的师傅亲自下厨做的,费了好多功夫!怎么会落上脏东西?!”
潘姨娘大惊小怪的看向秀荷:“秀荷,这是你送来的点心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时节外面风大尘土多,你端点心也不知道罩着一点儿,弄上脏,看着多埋汰人啊!”
秀荷被吓得脸色苍白,忙“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拼命摇头:“老太太明察啊,奴婢,奴婢方才一路走过来都很小心,没有弄上脏东西……”
潘姨娘也不理她,“啧啧”连声的指着那落叶,一脸惋惜的感叹:“可惜了一盘好好的点心,真是浪费了……”
秀荷明知道这可能是潘姨娘报复自己刚才不卖她的帐,但这会儿却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只能拼命的磕头:“老太太,大小姐,奴婢真的没有弄脏点心……”
秀荷已经在谢老太太这边伺候了三四年了,一时间屋里伺候的仆妇都同情的看着她,却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大小姐谢知凤看看那盘精心准备的点心上,脏乎乎的那片落叶,却恼的厉害,瞪了一眼秀荷,就去拉谢老太太的袖子:“祖母,这样笨手笨脚的奴婢,应该好好惩罚!”
只见潘姨娘扫了一眼脸上带着愤愤不平表情的仆妇,继续添油加醋:“不是奴婢多嘴,碧玉、沉香,你们现在管着老太太屋里的事,哪能让这么毛手毛脚的丫头来做差事,你们还真是得好好上上心,别给老太太添麻烦。”
碧玉、沉香是谢老太太现在屋子里的一等丫鬟,原本想替秀荷求情,被潘姨娘挑了这几句刺,也只能自顾不暇,先跪下请罪:“都是奴婢们的不是,惊扰了老太太,请老太太恕罪。”
眼见秀荷磕头如捣蒜,梁氏迟疑了一下,不忍的开口:“老太太,您素日里吃斋念佛,最是和善,这小丫鬟或许是无心之失,教训一顿就是了,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潘姨娘听了这话,立刻似笑非笑的开口:“夫人,这伺候老太太,哪里有小事?就算是无心之失,她糟蹋了这么一盘好东西,也该惩罚一下,不然的话,人人都学着她的样子疏懒起来,这个砸个琉璃杯,那个摔个碧玉镯,这家里还怎么管教?”
谢知凤也恼火的看着梁氏:“她弄脏的是我的点心,不是花你的钱是不是?让你出来做这烂好人收买人心!”
梁氏咬咬牙,只能先不说话了。
谢老太太摆摆手:“素雪你把秀荷领出去教训一顿就是了,碧玉伺候我吃饭,沉香,你跟着去看看,学学怎么管教小丫头。”
秀荷拼命磕头:“老太太,老太太,求您别生奴婢的气……”
刚喊了两句,早被潘姨娘上前几步,借着袖子的遮掩,已经狠狠掐了秀荷一把,面上却还笑嘻嘻的:“老太太吃饭呢,你大吵大闹,没得扰了老太太,还是跟我和沉香出来吧!”
说着她手上加劲,就拽着秀荷出去了,沉香也忙从谢老太太席上撤下那盘弄脏了的点心,跟着出了门。
三个人出了正房,早有在院子里当差的仆妇丫鬟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沉香正想把手里的点心顺手交给一个老婆子,没想到潘姨娘已经回头招手:“沉香,你把那盘点心拿过来。”
说着,她拽着秀荷到了远离正房的院子一角,这才松开秀荷,慢条斯理的开口:“秀荷,你想认打?还是认罚?”
秀荷又是怨恨又是恐惧的看着她,一时不敢说话。
还是沉香沉不住气,开口道:“姨娘,您说的认打怎么处置?认罚又怎么处置?”
潘姨娘拿帕子擦擦嘴,猫戏老鼠一样看看秀荷:“这认打嘛,应该是脱了裤子,打十个板子,不过看在秀荷伺候老太太的份上,就不让她脱了裤子丢人了,改成掌嘴四十就是。这认罚嘛,”
潘姨娘有意顿了顿,才从沉香手里接过那盘点心,一边漫不经心的伸手捏了几下,一边嘴角噙笑的开口:“不用打你,免得你耽误了差事;也不罚你银子,你只要把这盘点心吃了就是!”
秀荷哆嗦一下,要是打四十个嘴巴子,她一张脸非要被打肿了不可;因此她下意识的看一眼那盘点心,但原本嫩黄色的一盘点心,现在不但有一片脏兮兮的落叶,还有潘姨娘方才刚刚摁上的几个手指印,看着就让人心里反胃……
“快点儿!别磨蹭!”潘姨娘容不得她多犹豫,冷笑着开口:“是想挨打,还是想我让人把这盘点心给你塞进嘴里?!”
秀荷哆嗦一下,终于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下了:“奴婢错了,求姨娘饶命……”
潘姨娘阴测测的笑:“一句‘奴婢错了’就成了?像你这种眼里没主子的小蹄子,不打不长记性!”
说着,她用威胁的眼光看看围观的仆妇,微微提高了声音:“要想好好当差,就别在我眼底下出幺蛾子,要不然,我潘素雪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说完话,眼见秀荷还没选择,潘姨娘眉头一皱,手一挥:“你既然自己不选,那我就替你选,来人,给我把这盘点心都给这小蹄子塞到嘴里去!”
仆妇们瑟缩一下,潘姨娘一个眼色,人群中有两个平日里常拿潘姨娘银子的粗使婆子,忙上前去,一个按住秀荷瘦弱的肩膀,另一个则去拿起那盘点心,用黑乎乎的手挖了一大块点心,就往秀荷嘴里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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