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一片昏暗,鹅毛般的雪花充斥其中。虞仲谋下意识地裹了裹身上的破棉袄,往火炉里加了几根柴火。
天气虽冷,却无法降低他读书的热情。简单的茅草屋,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偶有一丝寒气从缝隙中潜入,他也不为所动。
此时此刻,他的心神已完全被手中之书所吸引。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读到这里,他意犹未尽地放下书,低头沉思:“天下间真有这样的世界吗?为何当前的大周竟是这般的乱象?”
大周王朝位于天辰大陆的东方。认真说起来,大周早已经消失了四百余年。然而由于当初的大周实在是强横无边,一直是这块土地的代称。
在原本大周王朝的疆域内,诞生了三个划江而立的诸侯国。分别为西秦、东齐、南楚。三个诸侯国的国主,因为无法统一疆域,所以四百年来一直只能称王而不能称帝。
王,只是一国之国主;帝,却是天下共主!
腾龙江从最北端的北海咆哮南下,在衢州一分为二,一条延岐阳山流向西南,最后消失在无穷无尽的蛮荒之中,谁也不知道它的尽头;另一条则顺着东坞山流向东南,最后注入东海之中。
一条腾龙江,成为三个国家的天然屏障,由此也造就了天下四百多年的乱象。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四百余年的乱象,让整个大周的有识之士痛心疾首,纷纷献出自己的才智,以求结束乱世,早日混一域内。
然而,三个国家鼎足而立,为求生存合纵连横。即便明主辈出,英才纷扰,统一之事,仍是遥不可及。
虞仲谋叹息一声,走到门前打开了柴扉。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如同刀刮一般。
这个世界的乱局,便如同屋外的雪花,只是暂时将大地覆盖在下面。他相信终归有一天,热烈的骄阳会出现在天空。
当太阳出来的那一刻,任你冰雪万里,也会涣散无踪!
他今年不过二十岁,已经博览群书。从小父母双亡的他,成熟极早。
数十年来,为了能够学到治国之道,闲暇里上山打柴,然后每隔十日,便送到一百多里外的县城,从书坊中换回可读之书。
平日里种着两亩薄地,也能勉强度日。日子虽然过得辛苦,倒也自得其乐。
十日一次的县城之行,除了换回书籍之外,更重要的是可以探听到很多外界的消息。
作为最北方的偏远之地,消息从三个国家传到这里已经大大滞后,但终归是聊胜于无。虞仲谋便是通过这一窗口,逐渐了解到了外面的世界。
西秦、东齐、南楚,建国伊始,为了加冕称帝、取得正统地位,三国之间相互征伐,但谁也奈何不了谁。
随着国力的消耗,逐渐采取了休养生息的策略,天下也因此而太平了将近二百年。即便小规模的冲突时有发生,但总体上还是和平相处的。
表面上的平和掩盖不了地下的暗流涌动。
近二十余年来,三国不断招降纳叛,天下大势重新归于紧张。为了能够在新一轮的杀伐中取得优势,三国国主无不殚精竭虑,希望招揽到天下贤才,助己成功。
西秦实行“霸道”,国主秦伯设立“霸武馆”,凡是有勇武之力,以及治军之才的人,一旦达成考核,便可被立即授予官职。
南楚则实行“王道”,凡是有治国之术的奇人异士,均可直接前往“招贤台”要求面见国主熊倪,一展心中抱负。
至于东齐,论军事实力不如西秦,论政治清明不如南楚。为了能与两国抗衡,便实行“法家”策略,设立“稷下宫”以待世人。凡是有一技之长的人才,均可前往碰碰运气,一旦被国主齐云看中,极有可能一飞冲天。
自从探听到这个消息后,虞仲谋便已经在心中下了决定:学有所成之后,便翻过大雪山,顺腾龙江而下,前往楚国“招贤台”,求见楚王熊倪。
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在他看来,三国之中,西秦太过暴烈,东齐太过妥协,统一之后,均不是天下百姓之福。只有南楚,才能够让他的心中的梦想得以实现。
“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虞仲谋放下手中之书,走到屋外。任由雪花飘落身上。
每个人,无论是男人和女人,都努力做到属于自己的本分。大家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拥有,而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没有那么多贪婪,不会为了一点私欲去行奸耍滑。这样的世界,才值得我虞仲谋去奋斗。
想到这里,他拿起书,继续看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雪终于停了,院落之外的敲击声将他从沉迷中拉了回来。
“小生乃西秦麟州人氏,姓陆,名湛。欲往楚国,不期中途遇雪。无觅旅邸之处。求借一宵,来早便行,未知尊意肯容否?”
听到声音,虞仲谋走了出去。
院落之外站立一位书生,背负书篓,雪花满身。见到门开,对着虞仲谋施了一礼。
虞仲谋见状,急忙还礼道:“屋外雪寒,如不嫌寒舍简陋,还请进屋一叙。”
陆湛走进茅庐,四周打量了一番,不由轻笑道:“独居茅庐而不改其乐,真乃雅量高致。不敢问贤弟高姓大名。”
虞仲谋让过一旁,恭敬道:“小生姓虞,双名仲谋,幼亡父母,独居于此。平生酷爱读书,农业尽废。今幸遇贤士远来,但恨家寒,无物款待,伏乞恕罪。”
陆湛放下背篓,轻声道:“大雪之中,得蒙遮蔽,事兼一饮一食,感佩何忘!”
见到虞仲谋手中之书,不由道:“贤弟所看何书,不妨借愚兄一观。”
虞仲谋伸手将书递了过去:“小弟在县城书坊所换,乃是《大同篇》。书中所言之事过于虚无缥缈。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想来小弟是无福得见此大同世界,倒是让陆兄见笑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使老有所乐、少有所养,正是我辈书生使命,何来见笑一说?”
陆湛见到虞仲谋有些局促,不由正色道:“愚兄此番前往南楚,便是因为楚王慕仁好义、遍求贤士,与西秦狂霸、东齐妥靖不同。今日得见贤弟与我类同,实乃快慰平生。在愚兄看来,你我只要做到十六字便可此生无憾。”
虞仲谋听闻,不由好奇道:“是哪十六字?”
陆湛沉吟片刻,一字一顿:“理想大道,顺达前行;天下为公,人人平等。只要做到此十六字,便是成仙成佛,也是不换。”
“天下为公,人人平等……”
陆湛的话像一道炸雷,直接在虞仲谋的耳边响起。
数十年来一直埋藏在心中的疑惑,在这一刻竟是无比的清晰。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要前往南楚,为楚王效力。那是因为楚王实行的“王道”,正是他心中理想的寄托。
他恭恭敬敬地向陆湛行了一礼:“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时今日,方才知道自己坐井观天,不知世界之大。”
二人言谈之间,分外投机,均是相见恨晚。外面逐渐黑了下来,虞仲谋拿出自己存放许久的一块腊肉,用来招待陆湛。
虞仲谋原本就很清贫,一日三餐也仅能果腹而已。但他仍然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珍藏的食物拿出来招待陆湛。放在以往,只有到一年一度的除夕才会吃这么好的东西。
没有其它原因,仅仅是因为,陆湛配得上自己的招待。
从交谈的话中得知,陆湛出身于西秦麟州黑桑郡。前往楚国拜见楚王熊倪,没想到半路遇到大雪,幸运的是,终于在天黑之前找到落脚之处。
想要从麟州前往南楚,首先要穿越人踪罕至的千里荒漠,到达北端的真州,也就是虞仲谋的家乡所在;然后还要穿过数百里的苦寒之地,并且翻越万鸟绝迹的大雪山,才能从腾龙江顺江而下。
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二人抵足而谈,不知不觉间一夜已过。接下来的数日,虞仲谋尽情招待,二人相互探讨各种治国方略、丝毫不知疲倦。
这一日,陆湛收拾书篓,不由叹息一声:“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还想与贤弟同游于山林。怎奈心中抱负尚未施展,不敢有丝毫耽搁。若是离去,何日能再相见?再说贤弟有王佐之才,抱经纶之志,不图竹帛,甘老林泉,深为可惜。今楚王虚心求士,贤弟既有此心,何不同往?”
虞仲谋沉思片刻:“我有此心已非一日,待我收拾行装。随兄长一同前去便了。”
二人既已决定,当下准备好衣裳与干粮,弃了茅庐,一路向南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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