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刚逝,被雨水浇灌的土地,渗出清香的气息。无不昭示着春天即将到来,枝头的嫩芽也随着微风轻颤,水珠滴落。
正应了“春寒料峭”这个词语,天气一点都不暖和。路上的行人很少,寥寥无几地裹着大衣行着。偶有不打伞的,在春雨里疾行,脚下溅起水花。
绕过眼前的一片繁华,是一座并不高耸的山。干枯的枝杈漫山遍野地分布着,使得整体颜色有些灰暗。
好在半山处,有一抹红色点缀着,是一栋靠柏油马路的别墅。红色瓦砾,因为雨水的冲刷,现出更加鲜艳的颜色。如果你细看,就能看到临街的白色阳台上一前一后地站着两个人。
为首的男人神情憔悴,紧抿着唇。两手背在身后,两眼无神地望着远处的景色。平日里,欧义柯最喜欢站在这里眺望。近日来发生的事情,让他对所有的事情都失了兴趣。
身后的人则局促地站着,连头都不敢抬。两手来回搓着,面上的表情尽是僵硬。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立着,房间墙上的钟摆每晃动一下,都会发出极大的声响,撞击着两人的内心。
对欧义柯而言,放眼所能看到的所有事物都是死物,到处都能嗅到死亡的气息。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哭天抢地的情景,纸钱燃尽,化为灰烬漫天飞舞的场景。所有的声音和触感,似乎也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轻叹一声,才开了口,也不转身,开口道,“老爱,你还是离开吧。”
身后的人听到这话,身子狠狠地一颤。一直低垂的头抬起来,注视着面前人的背影。虽然这个结果早就预料到,但要他接受,还是有些困难。
已然30多岁的大男人,眼角却渐渐开始湿润。张口欲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张了合。
欧义柯即使不回首,也知道对方此刻的神情。
他同老爱是十几年的同学,虽然名义上老爱是他的司机,可欧义柯待他从来都犹如亲人。此刻说出这样的话,他比对方内心还要不忍,还要不好受。
可唯有这样,对于他来说,对于彼此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那一晚,你就会看到一个吵闹不休的小女孩。左右两边扎着的羊角辫在挣扎中弄散了,嘴里喃喃地说着一些话。
起先,男人还好脾气地劝慰着,“宝儿,乖,要听话。”
小女孩哪里听得进去,哭闹着。眼泪鼻涕一大把糊在脸上,袖子被扯得老长,露出白嫩的肩膀。
“不,我要找亦飞。”她瘪着小嘴,面朝着亮堂堂的大门。
爱绍兴心里有些不忍,可门外的车子不时按着喇叭,催促他快点离开。
他蹲下身,连扯带拉将女孩子搂进怀里。
被一举动惊到的小姑娘,踢腾着腿,发出更加嘹亮的哭声。直到被塞进车里,凄厉的哭声才有所减弱。
男人立即将车门关上,任由小姑娘在里面拍打车窗。回首站在当下,眼睛噙着泪水,转身上了车。
天已经渐渐黑下来,车灯照亮了一条通往山下的道路。
直到车子远去,看不到一点踪迹。欧义柯才从一旁站出来,迈步走到阳台上,久久无言。
有人轻叩房门,随即房门被打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恭敬地站在门外,“董事长,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您看,要不要叫夫人出来?”
一直站在阳台上发愣的男人,这才转了身。黑暗中,没有开灯,他脸上的神情看得不是很真切,但是却能明显感觉到阴郁的情绪。
“我不吃了。老关,给夫人送过去吧。”这么说的时候,右手抬起来在空中挥了挥,示意来人出去。
见此情景,老关再无二话,退步出了房间。望着紧闭的房门,不禁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从坐进车里之后,小姑娘就没停止过反抗。
“爸爸,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呀?”
“爸爸,亦飞怎么样了?”
“爸爸,如果你不让我见亦飞,我就永远都不理你了,哼。”
毕竟还是孩子,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从起先地踢踢打打,到后面的威胁,让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男人,着实伤透了心。
养女儿有什么用,一懂事就围着别的男孩子乱转。
虽然这样想着,可心口却被另一种情绪压得喘不过气来,特别是在听到爱琴问“亦飞怎么样了”的时候。
他不敢回头,怕是一扭头,就会被她那古灵精怪的女儿看到通红的眼眶。只低声嘱咐驾驶位上的人,“快点开。”
车子就在渺无人烟的道路上疾行,时间久了,后座的人儿也疲惫地睡着了。
爱绍兴转身就看到歪倒在一旁的女儿,脸上还挂着泪,由于刚才的痛哭流涕,鼻子发出闷闷的声音。
“想好去哪儿了吗?”驾驶位上的人开了口。
他回了身,目光望着前方,“还没想好。”
是啊,从一踏入社会,他就跟着欧义柯,既是上下级关系,又犹如亲人。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都为他开车,一辈子为他打理所有的事情。
可时至今日,正如他说得,或许这样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
这里每一条道路,他都熟悉的很。“小吴,董事长坐车的时候喜欢睡觉,记得给他备毯子。”
身旁的人先是一怔,紧接着点头应着。
至此,一路再无话可说。
待临近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街道上亮着灯。人们三三两两地行着,远远便看到站在拐角处的女人。
在被车灯晃到的时候,她抬手遮着眼睛。
车很快停在那人面前,爱绍兴已经先一步开门下了车,尔后拉开车门,将小姑娘抱出来。
女人已经小跑几步,走到两人面前,从他手中将小姑娘接过来。
“你先抱她上楼吧。”说着,转身将后备箱里的箱子搬出来。末了,俯身对驾驶位上的人说,“小吴,你先回吧。”
“兴哥,那你要保重,有事记得打电话。”
“知道了,快回去吧。”
再回首时,女人已经抱着孩子走出老远。赶忙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狭窄的楼梯,昏暗的灯光,将人们本就沉重的心情弄得更加无所适从。
钥匙一阵叮当乱响之后,房门被推开了。女人一手托着已经在酣睡的女儿,抬脚将门轻踢开,也顾不得关门,小跑几步进了卧室。
男人一进门便将箱子放在脚边,反手关了门,也进了卧室。
女人正将小女孩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小女孩嘀咕着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女人这才直起身,敲了敲已经酸痛的胳膊。
“凡昕怎么样?”嘴上这么问着,女人连头都没抬,其实,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她的情绪不太稳定,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能吃得下饭才奇怪,连她这个外人心里都憋屈的很,想也知道当事人该有多么肝肠寸断。
望着床上的小女孩,她蜷缩着身子,眼角还挂着泪水。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仍紧锁着。
男人转身走出卧室,在方桌前坐定。手已经先行伸进口袋,一个抬手间,指尖多了一样物什。
将门关好,女人轻手轻脚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
“我已经辞职了,收拾东西,尽快离开吧。”憋闷了许久,男人才趁着一口烟溢出口的间隙,说了一句话。
女人先是一怔,要出口的话生生咽下去。
连同老欧、凡昕和面前的女人,他们四个是同窗好友。他很清楚,那孩子在老欧和凡昕心中的位置,随着事业的蒸蒸日上,两人的感情却越加淡薄,只剩那孩子来维系了。
用力吸了一口烟,将烟屁股按在烟灰缸里。
房间里一片黑暗,两人都没有站起来开灯,任由黑暗侵袭。
那之后,女人用了极短的时间搞定了所有东西,唯一遇到的难题就是那孩子。真不知道,她到底是遗传了谁,天生的倔脾气,人小鬼大。
“艾琴,你要是不带我去见亦飞,我就不吃饭了。哼~”
“叫我什么?”女人从厨房走出来,就看到那妮子两只胳膊交叉放在胸前,一脸的臭屁。
见她出来,小女孩立马从凳子上跳下来,直扑进她的怀里。丝毫不顾忌已经被油点子溅得看不出原形的围裙。
“妈妈~你就带我去吧!”说着,带着一脸虔诚仰头望着面前的女人。
听她这么说,女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这件事,没得商量。你乖乖去吃饭,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将面前的小人拨开,绍兴已经联系了搬家公司,应该下午就会来。
“你们都是坏人!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亦飞?”
女人转头就看到盛怒中的女儿,她面色狰狞,一张包子脸也皱巴巴的。肥嫩的小手指着她,一副誓不罢休的表情。
她越是这样坚持,孙艾琴越是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解释。同她如何说明什么叫“离世”,什么叫“永远都见不到了”。
这么想着,她神情恍惚地转身回了厨房。
平日里被惯坏的女儿,只要一撒娇耍混就会得到想要的,哪里想到今日里竟然撞了壁。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嘴里还念念叨叨地说些不知所云的话,“孙艾琴你是个坏妈妈!我再也不理你了!”
这孩子,自从上了幼儿园,叫“爸爸妈妈”总是连名带姓地叫。
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叫,她都会说,“这样就不会同别的小朋友混淆,我的爸爸妈妈永远都是你们两个人。”
孙艾琴这样想着,都不敢抬头瞅屋里,怕是一眼就被会被小家伙发现。那这之前所有狠下心做的事情,都没了意义。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过了许久,小家伙见这招不管用。站起身拍了拍裤子,坐上高凳,低头默默扒拉着碗里的饭。
女人这才放心地从厨房里走出来,故意在她面前晃了几圈,可对方的视线都集中在碗里。
房门大响,紧接着有人推门而入。
女人在转头的空档,高凳上的小家伙已经飞一般投入到来人的怀抱。
毛茸茸的小脑袋直放在男人的腿上,来人俯下身将她抱在怀里,她也讨好地蹭在对方的颈窝里。
“筱筱,今天有没有乖乖地?”男人作势要用下巴的胡茬扎她,小家伙“嘻嘻”笑着闪开了。手里抓着男人的领带,绕在指尖玩耍。
“爸爸,你都好久没带我去欧伯伯那里了。”嘴里念叨着,眼睛却瞅着面前人的脸色。
男人眼神飘忽,瞬间将小家伙放下。
她可慌了,一落地便抓着男人的裤脚,“爸爸,你怎么不说话。”
不管不顾地上的小女孩,男人用力一挣逃离开来,径直进了卧室。
“你们都是坏人!筱筱再也不要爸爸妈妈了!”说着,小女孩“哇”地一声坐到在地上,两只粉拳不断捶打着水泥地面。
女人有些心疼,却也选择转身离开。
那之后,屋子很快被清空,一切物品都消失地无影无踪。卧室门前的风铃被摘了下来,风起时,再也没有“叮叮咚咚”的声音了。厨房墙上还留着难以洗去的油渍,新房东还因此伤透了脑筋。
卧室墙上,留着几个小脚印,偶尔还能看到拍死蚊子的痕迹。
一切都那么熟悉,却显得那么寂寥。
坐在车子后座的小女孩却一刻都不得闲,她不时回头张望着已经看不到的房子,嘴里大声嚷嚷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们要去哪里?今天不去幼儿园了吗?”
驾驶位上的男人却只字未提,只耐着性子开车。
这沉寂的氛围让小女孩有些不安,她变得越来越焦躁,“爸爸都不用上班吗?我们不去欧伯伯家吗?”
见事态不对,小女孩干脆从座位上站起来,毛茸茸的脑袋直探在驾驶位的男人头边。
“爸爸,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副驾驶位上的女人,终于扭了头。“筱筱,要坐好,这样很危险。”
这时候,小女孩才恍然意识到什么,大声嚷嚷起来,“我不要走!爸爸我们不要走!不然亦飞会找不到的!”
女人伸出手,想要将激动的女儿按在座位上,可一切都是徒劳。
长久坚持之下,并无成果。男人干脆停了车,下车,拉开后车门,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车门一开,小女孩便跳了下来,抬头仰视着面前的男人。目光里泛着楚楚可怜,是她惯用的伎俩,一旦她使用这一招,大人们一般都会投降。
可惜,今日的男人有些不同,他依旧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
“爸爸,咱们不走好吗?”
女儿真是越来越聪明,这次竟然用地不是“我”,而是“咱们”。爱绍兴默默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真是人小鬼大。
“如果我说,我们不得不离开呢?”沉默许久男人终于开了口。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情人,筱筱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
见他这样说,刚刚小女孩眼中晶亮的东西很快液化,顺脸淌了下来。
男人心里有些不忍,但面上仍旧严肃。
两人对峙了好一会,小女孩才乖乖地爬上了后座。
男人重新关上了车门,接下来的路程就只剩一片死寂。之前还吵吵嚷嚷的小女孩也沉默下来,从后视镜能看到她扭着脖子望着窗外。
本是晴朗的天,却随着愈加向前而阴沉下来。远处的云黑压压的,像是一片污掉的棉花糖。就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闷雷响彻天际,声音由远及近。
很快地,一道白亮的闪电劈下来,整个天空一分为二。
爱绍兴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后座的人,依旧安安静静地坐着,丝毫没有被这这响动吓到。又或许,此时此刻,对于年幼的孩子来讲,离开才是最恐怖的。
他脚下用力,车子加快了速度。很快,豆大的雨珠就从天而降,“噼噼啪啪”砸在车窗上,雨刷打开来,雨水被拨到两旁流下来。
那一天,车行地很不顺畅,市区的交通变得很拥挤,平日里只有40分钟的路程,却用了整整3个小时。
待爱绍兴将车停好,解开安全带的时候。筱筱已经在后座睡得香甜,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将她抱在怀里。
“东西,我一会再拿,先进去吧。”他招呼着女人一同进了门。
因为时间过于仓促,他没有找到好的出租屋。室内还散落着一些老住户留下的东西,径直走进卧室,将怀中的小女孩轻手放在床上。
直起身,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我去收拾东西,你先休息吧。”女人说着,转身进了客厅。
他便挨着床沿坐下,用手轻轻抚弄小女孩的发,小孩子的头发又细又软,使得他粗糙的大掌更是小心翼翼。
“宝贝女儿,该怎么解释,你才能明白爸爸的苦心呢?”他嘴里念念叨叨地说着一些话。
掌心在对方额头处顿了下来,赶忙扭头唤站在客厅里的女人,“你快来看看,筱筱发烧了!”
声音不敢太大,唯恐惊醒床上的人,但是语气里尽是焦躁。
那一夜,爱琴发了高烧,用她老爸的话来说,这完全是赤裸裸地抗议。可惜,年龄太小,当时的情景记得不甚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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