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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变

本章节来自于 官家庶女 http://www.lishu123.com/94/94927/
    半夜里,舒沫突然觉得肚子饿,于是叫醒了守在外边的立夏,喊起了睡得迷迷登登的周嫂,弄了一锅香喷喷的酱猪蹄子,坐在炕上,啃。

    银簪又是惶恐,又是激动,又是害怕地冲进来:“怡清殿失火了!”

    “啊呀~”绿柳惊嚷出声。

    舒沫头也没抬,两手不闲地抱着猪蹄子,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

    “可有伤了人?”立夏忙问。

    “这倒没听说~”银簪摇头,顿了顿,道:“不过,府里的侍卫都赶过去了,闹轰轰的,好不热闹~”

    “饱了~”舒沫心满意足地伸出手。

    立夏立刻麻利地端了铜盆过,侍候她洗手,净脸。

    绿柳拧了帕子,灵巧地拭净水珠,配合得十分默契。

    “听说,”银簪小心地看一眼舒沫:“祝姨娘已经去了怡清殿~”

    几道热切的目光,齐刷刷地照在舒沫脸上。

    “悃了~”舒沫打个呵欠,舒舒服服地歪在炕上,眼一闭竟真的睡了。

    立夏无法可施,只得帮她盖上棉被,默默地收拾了东西下去。

    一夜好眠,舒沫按往常的时间起床,梳洗。

    忽听得脚步咚咚乱响,银簪喘着粗气跑了进来:“太妃昨夜就回了怡清殿,不过她不肯见任何人。这会,王爷,静萍姑姑,祝姨娘全在外面雪地上跪着呢~”

    舒沫手中的簪子微微一顿,随即神色如常,却把簪子放回妆盒中,淡声吩咐:“把妆卸了,我再睡个回笼觉~”

    “小姐~”立夏一脸惊疑。

    就连一向沉得住气的许妈,也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

    “太妃正在气头上,去了也见不着人。”舒沫无奈,只得解释一句。

    王爷都在那跪着呢,她一个侧妃,总不能在一边看着他跪吧?

    “祝姨娘和静萍姑姑都去了,小姐不露个脸不太好吧?”绿柳拧着眉,提醒。

    舒沫看她一眼,淡淡地道:“要不,我就去那跪几个时辰?”

    绿柳当场闷得两颊通红,抿着嘴做不得声。

    舒沫回了炕,倚着迎枕:“继续去打听着,有什么情况,立刻来报~”

    “是~”银簪转过身,飞快地去了。

    立夏上前,奉了一盏热茶,低低地道:“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即便体谅她情况特殊,当时不予计较,却难保太妃心里不留下膈应。

    舒沫不吭声,低头啜了口茶。

    显然,夏侯烨昨晚得到了一直想要的答案,同时也伤透了太妃的心。

    忠贞受到质疑,不论哪个女人都受不了吧?

    更何况,这份猜忌还是来自于自己的亲生儿子。

    所以,一时半刻里,太妃的气想必是不会消的。

    夏侯烨和静萍都有武功底子,在雪地里跪几个时辰,事后免不了病一场,当不至伤及根本。

    至于祝姨娘,邀宠邀到不惜以性命做赌,她也无话可说。

    许妈焦急地转着圈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呀?太妃一向心疼王爷,怎么舍得让他跪着?小姐给想个法子吧~”

    舒沫笑道:“只一个法子。”

    “什么?”几个人眼睛发亮。

    “等。”

    众人石化。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过了晌午,太妃依旧不肯开门,雪却越下越大了。

    祝姨娘挨不住,晕倒在雪地里,让侍卫抬了下去。

    舒沫淡淡地听着,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都跪了七个小时了,再这样下去,会出大事的呀!”许妈心急如焚。

    舒沫叹了口气,起身:“走吧,去看看~”

    夏侯烨的箭伤一直没能好好调理,真冻出毛病来,她可舍不得。

    再说了,他都跪了大半天了,太妃的目的也算达到,也该要消气了。

    一行人簇拥了舒沫上了暖轿,往怡清殿而来。

    进了殿,就见院子里种了一,二,三,四,五个大萝卜。

    夏侯烨如一杆标枪般直挺挺地跪在雪地上,身上积雪盈寸,早成了一个雪人。

    静萍在他左首跪着,垂眉敛目,状似老僧入定。

    巴图,巴朗,巴欢三个人一字排开,跪在他的身后。

    一群丫头婆子挤在抄手游廊外,劝又不敢劝,走又不忍走,如热锅的蚂蚁。

    “慧妃娘娘来了~”不知谁一声嚷,人群呼啦一下涌了过来,如众星拱月般拥着她往里进。

    “娘娘来了,快请,快请~”

    舒沫不禁苦笑,自打进到睿王府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

    夏侯烨眉峰微微一跳,眼中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不满,随即恢复如常。

    众人都指望着舒沫能有什么办法,劝得太妃回心转意,眼巴巴地瞧着。

    不料她竟提着裙子,走到夏侯烨的身边,不声不响地跪了下去。

    “哎~”失望地叹声一片。

    “你来做什么?”夏侯烨一怔。

    “陪你呀~”舒沫目不斜视,语气却是漫不经心。

    “胡闹!”夏侯烨低叱:“这岂是你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舒沫淡淡地道:“错都错了,跪再久也无事无补。”

    夏侯烨默然片刻,道:“我罪有应得~”

    “夫妻同心,你的错就是我的错。”舒沫依旧不急不缓:“既然你不肯起来,那我只好陪着你一起跪。”

    “你不替自己想,也得替孩子想!万一……”他脸黑如墨。

    “我也不希望孩子有事。”舒沫垂着眼,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道:“但,更不希望孩子没有父亲。”

    夏侯烨一呆,叱道:“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比我清楚。”舒沫敛了容,极快地道:“你身上的箭伤,根本就没有愈合,寒毒若是进了脏腑……”

    “吱呀”一声,怡清殿的门开了。

    傅嬷嬷站在台阶上,神色古怪地盯着舒沫:“王爷,太妃有请~”

    夏侯烨似还有些不信,怔怔地跪在当场。

    舒沫微微一笑,悄悄松了口气,轻推夏侯烨:“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

    她没赌错,一听他有伤,太妃便心软了。

    “哎~”静萍吁出一口气,面带微笑,直直往后就倒。

    翠墨,翠缕几个,急忙上来,七手八脚地把她抬下去。

    “快备热水,毛巾~”

    尖叫声,脚步声,乱成一团。

    舒沫本想劝告一句:在雪地里冻了这么久,实在不宜马上接触热水,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多谢母妃~”夏侯烨似这时才回过神,僵硬地叩了一个头,撩起长袍,想要站立,不料跪得太久,双膝发麻,一下竟没站得起来。

    “王爷~”巴图,巴欢下意识想去扶他,结果自身难保,三个人倒在一堆。

    舒沫早有准备,双膝跪地平平往后挪了数尺,一边平静地指挥:“来人,把王爷和几位将军扶进去~”

    立刻上来几个粗壮的婆子,把四个男人扶了进去,自有人飞奔着去请林景回。

    立夏和绿柳过来,一左一右扶着舒沫起身,乘人不备,立夏悄悄向她竖了下大拇指。

    舒沫嘴角一勾,做势要往里进。

    不过是讨了个巧,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便宜,根本算不得计策。

    “娘娘请回,”傅嬷嬷冲她行了一礼,皮笑肉不笑地道:“太妃受了惊吓,精神不济,恐怕暂时不能见你~”

    舒沫也不生气,客客气气地回了一礼,问:“可请了大夫瞧过?”

    “林医正请过脉,说要静养~”傅嬷嬷一板一眼地回。

    “既如此,”舒沫淡声道:“本妃也不便打扰,请代我向太妃问安。”

    “恭送娘娘~”傅嬷嬷微微侧身。

    舒沫带着立夏和绿柳往回走,两人神情颇有些不忿:“过河拆桥,太妃也太无情了些~”

    舒沫忍不住失笑:“此时见面徒生尴尬,拒绝是情理之中,见我才奇怪呢!”

    “可是,”立夏替她不平:“这样小姐就见不着王爷了呀!”

    “又没隔着千山万水,还怕见不着?”舒沫漫不经心。

    “我让她们勤快点跑,一有王爷的消息,立刻来禀。”绿柳安慰。

    “听别人转述,总不如亲眼见着安心。”立夏神色惋惜。

    舒沫笑看她一眼,眼中光芒似喜似嗔,意味深长地道:“咦,吾家有婢初长成~”

    立夏俏脸一红,啐道:“小姐又来消遣我!”

    漫天风雪中,忽见一人喘着气跑了过来:“娘娘,陈二掌柜的来了。”

    “二虎~”舒沫人未到,声先至。

    院子里站了个穿着青色夹袄的男子,听到声音立刻转过头来,一双虎目里闪出晶莹的光芒,疾走两步在她身前跪倒:“小的陈二虎,给慧妃娘娘请安~”

    “快起来~”舒沫弯腰,亲自扶了他起来,上下打量一遍,一拳重重地击在他胸前:“好家伙,一年多不见,出息了啊!”

    秋荷在廊下看着,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立夏几个却是见怪不惯,淡淡笑道:“小姐不在,二掌柜把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帐目算得分毫不差。”

    “哈哈~”舒沫大笑,眉间尽是得意之色:“这么说,奸商养成计划,成功了?”

    陈二虎窘得满面通红,摸着脑袋嘿嘿直笑。

    “走,咱们进屋说话。”舒沫说着,率先往里走:“秋荷,上茶~”

    二虎垂着手站在原处:“小的此来,只是给娘娘送节礼,娘娘赐的茶还是下回再喝。”

    舒沫微怔,回过头来:“出什么事了?”

    二虎眼中滑过一丝犹疑:“没~”

    舒沫转过身:“说实话。”

    “真没事~”二虎口气坚决,手指却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角。

    “那好,”舒沫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他的手指,淡淡一笑:“进来把这一年多铺子和作坊的帐目,好好对一下。”

    “是~”二虎无奈,只得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舒沫示意立夏,把这两年的帐本都搬出来,全都堆在桌上,竟真一笔一笔地对了起来。

    二虎心神不定,应答间频频出错,细心一瞧,大冷的天,额上意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

    这番神情,连向来没什么心机的银瓶都看出不对。

    舒沫却视而不见,依旧慢条斯理跟他对着帐目,精确到毫厘。

    “娘娘~”二虎终于沉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你饶了二虎吧~”

    舒沫眉一扬,惊讶地道:“帐目错了不要紧,下次细心些便是,我又没要你赔,好端端地跪我做什么?”

    二虎哭丧着脸:“我爹病得很重,请了好些大夫都没效果。听说林医正医术高明,是以借着送年节的名义,想求娘娘开恩,请林医正到寒舍走一趟。可是,刚进门时,听得许妈说王爷不知何事见罪于太妃,跪在雪中数个时辰……”

    不止夏侯烨,祝姨娘,静萍先后晕倒,显然林医正是绝不可能随他回千树庄了。

    说出来,只会令舒沫为难,因此才三缄其口。请不到大夫,自然要赶紧回去,再谋他法。舒沫却拖着他不放人,让他如何不焦急?

    舒沫豁地站了起来,骂道:“你这呆子!”

    “娘娘?”二虎愣愣地瞪着她。

    “娘娘这是要亲自去为陈管事瞧病了,还不快谢恩?”立夏急忙推了他一把。

    “多谢娘娘~”二虎抹了一把眼泪,急急站了起来。

    “备车~”舒沫说着,往外就走。

    “小姐,”绿柳急走两步,小声道:“此时出城,晚上定然赶不回来。王爷和太妃那边……”

    “嗯,”舒沫点头:“告诉王爷,就说我去趟千树庄,明日便回。”

    “要去也不急在这一时,”许妈知道劝她不住,吩咐银簪:“乡下地方,条件简陋,多带几床被子,衣服,暖手炉,一样都不能少。”

    舒沫无奈地笑:“我只去一晚,没必要这么麻烦~”

    许妈瞪她一眼:“小姐的身子不比从前,万万不能有闪失。”

    其实,能不出门最好,但小姐的性子,谁拦得住?

    陈管事也不知得的什么病,竟然好几个大夫都瞧不好,万一过给小姐,如何了得?

    这么一想,又觉不吉利,忙“呸呸”地啐了几口。

    丫环婆子们一齐动手,备的备车,收的收拾东西,不过片刻功夫,马车便驶进了出云阁。

    车里铺了厚厚的褥子,立夏心细,还自己上去躺了躺,觉得够软够暖,这才扶了舒沫上去。

    “我路熟,车子我来赶吧~”二牛说着,不由分说撩起长衫下摆,跳到了车辕上。

    车夫一脸惊愕,只得把马鞭交给了他。

    蹄声笃笃,马车载着舒沫出了睿王府,一路穿街过巷,出了城门向南而去。

    舒沫虽足未出户,但心里挂着夏侯烨又哪里真的睡得着,不过是挨时间罢了。

    怡清殿中那番看似平常的话,其实不知在心里思虑过多少遍,才以廖廖数语,攻破太妃心防,回来又陪着二虎算了半个时辰的帐,早已心力交悴。

    千树庄虽在城郊,但隔着半个长安城,顾着她的身子,二牛是断不敢策马狂奔的,以此推算,怎么也要二个小时。

    她心神松懈,便想着乘这个机会小睡片刻。

    雪天风大,立夏心疼主子,自然把车帘拉得死死的,唯恐进来一丝风,让她着了凉。

    马车摇摇晃晃,车内光线幽暗,一点幽香萦鼻,立夏不知不觉竟也倚着车壁沉沉睡去。

    舒沫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睁开眼睛一看,四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耳边却传来粼粼的车声。

    车声?

    舒沫微微一惊。

    身下轻轻摇晃,节奏均匀,可不是还在车上?

    她转头一看,立夏盘腿坐在身侧,小脑袋一点一点,睡得正香。

    舒沫释然,伸手摇醒立夏:“醒醒~”

    立夏茫然张眼,惊觉自己竟昏沉入睡,吓得跳了起来,“砰”地一声,撞到车顶,抱头呼痛。

    “到哪了?”舒沫问。

    立夏随手撩起车窗上的帘子,不禁如泥塑木雕。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显然,绝对不会是千树庄,也不是在去千树庄的路上!

    舒沫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推开立夏,自己探头去看。

    纷纷扬扬的雪花,连绵不绝,悄无声息地飘然坠落,将一切凡尘俗世的污浊黑暗通通掩盖。

    不是熟悉的田间阡陌,却是一条笔直而宽阔的驿道!

    此刻孤单的驿道上,只余这辆大车在平稳地奔驰,放眼望去,天地皆白,一片空茫!

    “二牛!”舒沫轻叱。

    无声无息。

    立夏脸色煞白,伸了手唰地一下撩开了帘子。

    车辕上,显出一个修长的背影,锦衣玉冠,飞扬的雪花坠落于他肩头衣上,更显得衣袂飘飘,风姿绰约。

    然,他的身侧十分不应景地搁着一只葫芦,郁郁酒香在茫茫夜里中,弥漫开来。

    立夏倒吸一口冷气:“明公子!”

    邵惟明悠悠回头,一手握着马鞭,另一手拎起了身侧的酒葫芦,冲舒沫遥遥一举:“嗨,别来无恙?”

    “惟明,你搞什么鬼?”舒沫心中怦怦狂跳,面上却不动声色。

    “无聊,出来逛逛。”他仰头饮下一口美酒。

    舒沫柳眉一扬。

    好个大少爷,这么无耻的借口也想得出来?

    “听说江南繁华,滑腻柔软如丝绸,特地邀你一起去玩赏。”邵惟明偏头看她,吡牙一乐:“怎样,我很够朋友吧?”

    立夏张大了嘴,已被他这份疏狂之语,惊得说不出话。

    小姐身怀六甲,他竟拐了她去江南?就不怕,王爷追来,一剑将他劈成两半。

    邵公子性子狷狂,行事常出人意表,奇怪的是,二牛为什么跟着他一起疯?

    竟然帮着他,把小姐骗出王府?

    “你发什么疯?”舒沫不客气地道。

    邵惟明又是一口酒灌下,斜眼看她,眉目间尽是狂态:“沫沫,做人要公平!我自认文采风流,丰神俊秀,不输睿王半分,何以你眼中心里从来没有我?”

    立夏闻言,已羞得满面通红,急忙垂眸闭眼,不敢去瞧舒沫。

    舒沫眉一凝,冷声道:“马车掉头,我要回京!”

    风流自赏的相府公子,似真似假地道:“我身世清白,尚未娶妻。公平的说,你的择偶标准,没有人比我更符合。只要你想,只要你要,我便为你断了一生桃花,伴你浪迹天涯,一生一世一双人。”

    “双你的头!”舒沫扬手,一只暖手炉咻地飞了出去,直击邵大才子的面门。

    邵惟明武功盖世,自然不惧她这花拳绣腿,伸手抄住暖手炉,深情款款地道:“哎呀,我就知道沫沫是喜欢我的!瞧瞧,心疼我吹了风,特地赐我暖手炉……”

    舒沫心浮气躁,大喝一声:“废话少说,京里出什么事了?”

    邵惟明眼神微微一闪,随即笑嘻嘻地道:“出事,能出什么事?”

    “有没有出事,你比我清楚~”舒沫盯着他的眼睛。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邵惟明抱着酒葫芦,做慨慷激昂状。

    舒沫伸手敲了敲车窗:“先把马车掉头。”

    邵惟明不但未掉头,反而挥动马鞭,跑得更快:“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既然劫了你来,就没打算送你回去。你愿意更好,不愿意也罢,总之不到江南,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忽听立夏惊叫:“小姐!”

    他转头,舒沫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后,见他回头,立刻扑上去抢缰绳。

    “你做什么?”邵惟明忙不迭地把缰绳举高了,见她来势汹汹,也不敢避让,怕她失衡摔下马车,只得一手抱住了她的脖子按在了自己怀里。

    舒沫一扑不中,立刻回身,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闷声不响,对准邵惟明的大腿扎了下去。

    “小心呀~”立夏瞥眼间,看到刀光一闪,条件反射地尖叫。

    邵惟明倒吸一口冷气,挥缰的手一翻,轻轻在她握刀的手腕上一敲,同时一个翻滚跳下了马车。

    舒沫吃痛,匕首脱手掉在车辕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再弹开落入厚厚的积雪。

    饶是如此,他依然被匕首刺破了肌肤,殷红的血迹渗出来,慢慢地在银白的长袍上洇开一朵朵妖艳的鲜花。

    立夏见了血,早已惊恐万状,瞪大了眼睛,身体抖个不停。

    邵惟明气急败坏地吼:“你这女人,疯了不成?”

    舒沫抬头,一双眼睛已是血一样红:“告诉我,烨是不是出事了?”

    “就算他真出了事,你也不能要我的命呀!”邵惟明恨恨地瞪她。

    最毒妇人心!他为了她,甘冒杀头的风险,到头来一言不和,竟拔刀相向!

    立夏一听这话,立刻失了控,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王爷待你不薄,上次在西凉还救过公子一命,你,你怎能恩将仇报?”

    邵惟明气得差点晕过去,咬紧了牙关,一字一顿地道:“我说的是,如果!”

    古人诚不我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立夏瞠圆了眼睛:“好好的,你干嘛咒我们王爷?”

    邵惟明气得无语。

    舒沫依着车门,低低地问:“出来几天了?”

    但愿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立夏诧异地看她一眼:“小姐~”

    “两天~”邵惟明苦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

    舒沫没说话,只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胸口骤然一痛,如遭雷殛!

    两天,可以发生太多太多的事情。

    而她已离他太远,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不怪任何人,只怪她太傻,太天真。

    明知皇帝性命垂危,京中危机四伏,竟然警惕全无,被二牛这么拙劣的演技给骗出了京!

    她若是疾言厉色,狠狠责备或是情绪失控,哀哀哭泣,邵惟明都会舌灿莲花,给出天衣无缝的回答。

    但她什么都不说,只把那双明若秋水的眼睛紧紧地封闭起来。雪夜无月,积雪反射的幽光笼罩着她,明明近在咫尺,却那么的遥不可及,令人多看一眼,心都要痛得纠起来。

    邵怀明仰着头,一声长叹,语气诚恳:“你相信我,烨一定不会有事的~最起码,我离京的时候,他一点事都没有~”

    她走得离京城越远越安全,为了替她争取时间,烨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动手。

    舒沫不吭声,倔强把红唇死死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所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什么样的计划周密,未雨绸缪,都抵不过一个意外的小插曲。

    烨非神仙,如何保证一切尽在掌握?

    “已经两天了诶~”立夏眼眶通红,小声提醒。

    一往一返,加起来就是四天。

    四天的时间,足以令天地变色,让江山易主!

    胜者为王败者寇,则是千古不变的真谛!

    邵惟明一窒,狠狠瞪她一眼:“烨那么聪明的人,纵是身边虎狼环伺,又有谁能算计得过他?你身子不便,留在京里不但不能帮他,反而令他投鼠忌器,做起事来缚手缚脚,这才设计把你诓出府。你乖乖听烨的安排,跟我到江南等他。”

    立夏听着觉得有理,转头去看舒沫。

    “谁是虎,谁是狼?”舒沫缓缓坐直身体,目光冰冷。

    “呃~”邵惟明窒了一滞,讪讪地道:“不过是个比喻~”

    “皇帝跟太子,这时应该是一条绳上的蚱蚂。”舒沫却不理他,垂了眼睛细细盘算:“我听说,二皇子长袖善舞,这两年在西南军政搞得有声有色,莫不是也想来赌一把运气?嗯,西南苗疆之地,不仅瘴疠横行,还盛行巫蛊之术……”

    “哼!”邵惟明轻哼一声:“他的兵训练有素,烨的五万精兵可也不是吃素的!”

    舒沫倏地抬头看他,目光灼灼。

    她和烨一起入京,竟不知他带了五万精兵随行?

    “总之,烨不会任人宰割就是了……”发觉失言,邵惟明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摸出描金折扇,转过身子用力地摇。

    咦,他也没喝多少酒呀,怎么就这么热呢?

    舒沫乘这个机会,捞起缰绳,轻轻一抖,熟练地操控着马车在空旷的驿道上掉头。

    邵惟明听得蹄声起,豁地转头,瞪大了眼睛低喃:“告诉我,你有什么是不会的?”

    舒沫淡淡一笑,啪一鞭,将他甩在身后:“若你也一连好几个月吃住都在马车里,一定比我熟练~”

    “算了~”邵惟明在雪地里站了一会,一跺脚,追上来飘然跃上车辕,接过缰绳:“还是我来吧。”

    “不必~”舒沫端坐车辕,不动如山:“我怕给你一赶,本来好好的车,会突然断了车辙……”

    “嘿嘿,哪能呢?”邵惟明本来的确有此打算,被她喝破,讪讪地抬手摸摸鼻子:“就算不顾你,也得顾着咱那干儿子,是不?”

    舒沫默然无语,纤手轻抬,抚上小腹。

    立夏抱了一床被子过来,盖在她身上:“明公子说得对,不管事态如何紧急,小姐最该顾着的,是自个的身子。可怜小王爷,打托生在小姐肚子里那一刻起,就没安稳过……”

    舒沫瑟缩一下,眼中浮起薄薄的泪光。

    邵惟明偏头看她一眼,心有不忍,却又不吐不快:“你说,你挺个大肚子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进京,图的是什么?”

    她以为,这两天两夜过得那么容易?

    他安排了九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分从九个门出城,以此瞒天过海,将她偷带出京。

    为此,他甚至不惜曝露了从未起用过的江湖上的力量。

    不知劳动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在为她奔波,又有多少人无辜惨死!

    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追踪,走到了这里。

    如今,她一句要回去,所有人的努力通通前功尽弃?

    “你不懂~”舒沫的声音,低而轻柔,和着漫天的雪花,更是飘乎不定,需要凝神细听,才能捕捉:“有时候,一时的错过,就是一生的错过。而我,不想一生都在悔恨中度过。”

    “若是我干儿子有个闪失,难道你就不后悔?”邵惟明心头一震,没来由地一阵烦燥,犀利地质问。

    “悔,可我已顾不上。”舒沫竟轻轻地笑了笑,下意识地再次抚上小腹,泪水缓缓滑了下来:“你知道吗?这一刻,我,竟然有些恨他来得不是时候。我……我真不是好母亲,不,我简直是心肠恶毒,对不对?”

    若不是因为有了孩子,此刻她就会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为生命中最艰苦的一战做最后的奋力一博!

    而不会成为他的累赘,在他最困难的时刻,还要分出心神,分出人手来安排她们母子的退路……

    “不是的!”立夏扑过去,紧紧地抱着她,失声痛哭:“小姐,你一点都不坏,你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宽容的女人,又怎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你不过,不过是想跟王爷……”

    “好了~”邵惟明用力仰起了脖子,拼命望着天,粗着嗓子吼道:“真受不了你们女人,动不动就眼泪一罗筐!别哭了,大不了我送你回京就是!坐稳了,驾!”

    夏侯烨和太妃说完话,从怡清殿里一出来,便觉眼前一黑,若不是巴朗手快拉了他一把,就要一头栽在地上。

    好在林医正就在殿中,刚给太妃请完脉,方都没写完,就被拖来给夏侯烨诊脉。

    说是风寒入体,导至旧伤复发,需得好好静养。

    大伙把人送到偏殿,乱哄哄地闹了一阵,总算煎了药,喂他吃了,再服侍着他洗浴过,上床休息。

    恰在此时,绿柳过来传话,称舒沫被铺子的管事请去了千树庄,要在庄子里住上两日再回。

    “庄子里啥时候去都成,王爷身边不能没人伺候。”巴图大嗓门一嚷,张罗着派人:“去,把慧妃请回来。”

    巴图虽未明说,但那个意思,稍有脑子的都听得出来。

    婆子们粗手粗脚,自然没资格伺候。

    丫头们倒是手巧,他却不想便宜那些想借机飞上枝头的丫头们,给慧妃添堵。

    所以,宁肯让慧妃自己受累。

    傅嬷嬷淡淡地道:“慧妃有了身子,哪还照顾得了王爷?过了病就更麻烦!倒不如让祝姨娘伺候。”

    “这……”巴图一脸为难,却没了反对的理由。

    傅嬷嬷不再看她,转而吩咐玉儿:“去归燕阁把祝姨娘请来。”

    祝姨娘在雪地里跪的时间不长,被丫环送回房里,喂了碗姜汤,泡了个热水澡,刚恢复了点精神,翠墨就来了请。

    祝姨娘自是喜不自禁,立刻就跟了过来。

    夏侯烨歇在偏殿,静萍病在厢房,一殿里倒有两个病人,满院子的丫头婆子都是脚不点头,忙得象只陀螺。

    宛儿便带了一堆宫女过来侍候,太妃时时差人到两边探问情况,一时间祝姨娘倒有些插不上手,只能坐在一旁干瞪眼。

    好容易挨到夜里,丫头婆子们都走了,心想着总算可以跟他单独相处。

    不料,宛儿抱了铺被,推门而入,不声不响地打了个地铺。

    祝姨娘只得息了心思,老老实实在榻上歇下。

    心里盘算着,静萍这一病似乎有些沉重。

    依她的脾气和对王爷的深情,若是知道王爷病了,只要有一口气在,爬也会爬过来看一眼,哪会放心把人交给别人侍候?

    第二日,夏侯烨醒来,坚持要搬回承运殿,亏得太妃发了一顿脾气,这才勉强又住下。

    只是他歇不住,索性便让巴图把公文全送到偏殿来,倒把这里当成了书房,处理起公务来。

    太妃说了他一顿,他只当耳边风。

    不过,他一醒,身边侍候的人便减少了一半,祝姨娘于是有了机会亲伺汤水。

    舒沫庄里的事象是有些复杂,打发了个伙计跑了趟腿,只说要再住二天。

    看得出来,夏侯烨微有失望,不过他向来喜怒不形于颜色,人前并未表现出来。

    对祝姨娘也不再是冷冰冰,拒之千里,偶尔两人的眼神对上,倒象是有些歉疚的意思。

    只是夜里,宛儿依旧要跟进来值夜,不错眼珠地盯着,就怕有半点差池。

    宛儿坚持了三晚,终是有些支持不住,加上夏侯烨的身体一日好似一日,她便有些松懈,竟睡死了过去。

    夏侯烨半夜里醒来要水喝,宛儿竟没听到,祝姨娘忙爬起来服侍。

    夏侯烨没有立刻喝水,却忽地抬眸望着她:“辛苦了~”

    那一瞬间,祝姨娘几疑出现幻觉。

    她怔怔地抬头,看着眼前那个俊朗挺拔,性格阴鸷,心机深沉似海的男子。

    这个承载了她少女时代全部美好幻想的男人;生命中最初也是最后的一个男人;这个曾与她耳鬓厮磨,给过她无数欢喜和悸动的男人;这个跟她一起生活了十二年,却始终未将她放在心上的男人;这个她一度以为,永远无心无情的冷漠的男人……

    他,竟然在跟她说“辛苦”?

    他,凭什么?

    他怎么可能知道她的辛酸和痛苦!

    她将最绚烂美丽的青春都给了他,却换不回他一个温情的怀抱!

    夏侯烨却没再看她,低了头喝茶。

    “王爷~”祝姨娘心一悸,手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嗯?”夏侯烨抬眸,静静地看着她。

    “没,没什么~”祝姨娘目光一闪,移开视线。

    夏侯烨没再说话,就着她的手,将一杯茶一饮而尽:“睡吧~”

    祝姨娘机械地将空杯搁回茶盘,走到窗边,伸手将不知何时半开的一扇窗合拢,咕哝:“北风真大,窗都吹开了~”

    一片白影从袖中飘然跌落,被风雪无声无息地卷走。

    祝姨娘回到榻上,脱鞋上榻,躺回温暖的被窝。

    静夜里,衣料跟丝被磨擦,发出悉悉簌簌的碎响。

    夏侯烨翻身向里,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冷凝如刀锋……

    一夜北风肆虐,到天明时,终于停了。

    宛儿睁开眼时,赫然发现,眼前站着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

    夏侯烨穿戴整齐,正负着手立在窗前欣赏园中雪景,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了。

    “王,王爷!”宛儿一跃而起,面红耳赤地把地上的铺盖卷起来,一脚将它踢到墙角。

    听到动静,夏侯烨慢慢转过头:“醒了?收拾东西,今儿起搬回承运殿去住……”

    “是~”宛儿低了头,拉开门唤人送热水进来,服侍他洗漱。

    祝姨娘侍候太妃和夏侯烨用早点,这时便听到外面脚步匆忙,翠缕推门进来,说是圣旨到。

    “请公公到偏厅用茶,本王随后就到。”夏侯烨眸中闪过一丝厉色,随即平静吩咐。

    他不急不慌地洗了手,净了面,这才去见那传旨的公公。

    原来,那日皇上与他见面后,病情本已趋于平缓,不料昨夜突然恶化,天刚亮便派了人传旨,宣睿王和太妃进宫。

    “本宫也要去么?”太妃心中一凛:这一日终于来了。

    “母妃自然是该去的。”夏侯烨看她一眼,淡淡地道。

    传旨太监不停催促,只差没有直说:皇上时间不多,再迟恐见不到最后一面。

    夏侯烨母子二人心照不宣,各自换了朝服,急急坐了暖轿进宫。

    到达养心殿,一眼就看到康亲王,左都御史顾大人,左相邵启文等几个老臣站在廊下,满脸哀色。

    再往里走,发现各宫妃嫔们也来了大半,按着品秩高低,整整齐齐地跪在殿前,个个俯首低头,静静地等候传唤,全无平日半点的娇纵和喧闹。

    皇帝若是驾崩,最先倒霉的就是她们,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肯有半步行差踏错,给别人捉到把柄,到时送去皇陵守陵都是轻的,闹得不好就得给皇帝殉葬!

    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跪在前排衣饰华贵的陈皇后,她虽低眉垂目,眼中一片哀色,然若细细分辩,似还隐隐藏着几丝火焰,似潜藏的兽,随时要扑出来噬人……

    夏侯烨和太妃一走进来,引得各宫妃嫔纷纷侧目,碍着宫规和今日凝重的气氛,却也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

    太妃神情自若,步履平稳地跟着传旨太监,步入了养心殿。

    “皇上有旨,宣薛太妃,睿王觐见~”从殿内出来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身穿四品朝服,神色略略焦灼,正是太医院院正,郑即墨。

    厚重的宫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关闭,将一干好奇,惊讶,愤怒,妒忌,猜测……等目光全都关在身后。

    “郑大人,皇上龙体如何?”夏侯烨落后一步,与郑即墨并肩。

    郑即墨微微摇头,脸上满是悲戚:“王爷要有准备,皇上,怕是不行了……”

    走在前面的太妃微微一怔,步伐稍稍一顿。

    “父皇,七皇叔来看你来了~”在殿内侍候的夏侯玺,一眼瞧见来人,遂俯了身子,在皇上耳边低语。

    太妃定了定心神,抬腿迈过门坎,款款进了寝殿。

    扑面而来的浓郁的碳火气息中夹着几许隐隐的龙涎香。

    曾几何时,这是她最熟悉的幽香……

    而在她身前数步之遥,是一张巨大的雕工华美的龙床。

    重重帷幕之后,静静地躺着一个垂暮的老人,身上盖着一幅明黄绣着五爪金龙的缎被。

    他枯干的身子,似承受不了丝被的重量,被压成薄薄的一片。

    脸色,却不是上次夏侯烨见到时的枯黄,反常地覆了一层红润的光泽,愈发地生出一种不祥之兆……

    天启帝勉强转过头,看到床前那抹迤逦的身影,混浊的眼中忽地迸出一抹幽光:“素素,你来了~”

    一声“素素”,令薛太妃心绪紊乱,下意识地疾走两步,到了床前:“皇上~”

    夏侯玺神色尴尬,缓缓地退开几步,让出床边的位置。

    夏侯烨眉心一蹙,一丝愠怒转瞬即逝,随即若无其事地上前:“皇兄,我来看你。”

    郑即墨是两朝元老,狡滑似狐,早已在他们进殿时垂手退到寝殿的最角落,远远地站在帷幕后面,恨不能与宫殿融为一体。

    “素素~”天启帝转动眼珠,从被子里伸出枯木似的手。

    夏侯烨手一伸,握住了他的,发觉他的手柔软如绵,远不似从前的有力,心中一阵难过:“皇兄,你安心养病,等过段时间天气转暖了,臣弟再陪你去西山赏梅……”

    天启帝轻咳数声,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地笑:“皇兄时日无多,不必说这些虚伪之言。”

    薛太妃心中茫然,她毕生以他为敌,踏入养心殿前的一刹那,还在盘算着要如何应对皇上,如何用手中的武器,逼得皇帝立下诏书,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

    此刻见了他病弱如风中残烛的模样,忽觉一切的筹备谋划都没了意义。

    这个生平唯一爱过的男子,真的走到了人生的尽头,要弃她而去了。

    她心里,犹如冰侵火焚,又似有把小刀在轻轻地割着,不自禁地颤了起来:“皇上,您是天子,有万岁之寿……”

    天启帝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惆怅:“素素,朕就要走了~”

    此言一出,夏侯玺再忍不住,伏地失声痛哭:“父皇~”

    夏侯烨低叱:“太子~”

    夏侯玺忍悲含泪,收了哭声,只是伏在地上的身子仍止不住地颤抖。

    “七弟,”天启帝眼珠转动,目光锁住夏侯烨:“玺儿还年轻,在朝中又没有根基,朕走后,朝中诸事纷杂,还要你费心照拂……”

    谁都听得出来,这番话是临终托付,要夏侯烨担负起守护新帝和这夏侯家的江山的重责大任了。

    夏侯烨面色如常,瞧不出喜怒,淡淡地“嗯”了一声。

    太妃脸色一凝:“皇上!”

    天启帝却不理她,把目光再转向夏侯玺:“朕去后,你要善待老臣子,笼络宗亲,千万别失了人心。遇事多向你七皇叔请教,不要自作主张……”

    “儿臣遵旨……”夏侯玺泪流满面。

    “颜氏虽然敦厚,可惜家族根基太浅,难以服众。”天启帝喘了口气,继续道:“邵相为文官之首,他的掌珠,幼受庭训,家学渊源,宜立为后宫之首;康,康亲王之女将门虎女,可,可辅之……”

    “皇上!”太妃再按捺不住,冷冷道:“你是不是年迈昏聩,病得糊涂了?”

    “太妃!”夏侯玺心中悲愤,霍地抬头,眼中冷芒一闪:“父皇面前,岂容你放肆?”

    他平日温文尔雅,任何时候都恭谦有礼,这一眼,竟然威势慑人。

    但薛太妃是何等人,为了这一刻,已做了半生的准备,岂会因他一句喝叱,就偃旗息鼓,收手不干?

    “皇帝都要尊本宫一声母妃,轮不到你说话!”薛太妃凤目一瞠。

    夏侯玺被她堵得做不得声,只好拿眼睛去看夏侯烨。

    夏侯烨却不吱声,似是袖手旁观,细一瞧,面色发青,额上遍布细密的汗珠。

    太妃从宽大的袍袖内,摸出一张黄绫,唰地展开在他面前,忽地又卷起来,收进袖中:“皇上,还记得十五年前,你我之间的盟约吗?若非本宫出动二十万薛家军助你平叛,先帝又怎会立你为帝?如今你享了这无上尊荣,临了却想撕毁盟约?”

    天启帝目光闪动,不用瞧,也知道她手中拿的,是这张“传位诏书”,他抬起手指着太妃,气息突然急促,拉风箱似的喘个不停:“你,你……”

    郑即墨听得冷汗涔涔,不得不佩服太妃的狡诈。

    他身为太医院院首,掌握了许多皇家的*,是天启帝最为倚重的大臣。

    临死垂危,传位诏书成了天家父子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

    皇帝和太子的对策他已心知肚明,令他好奇的是太妃和睿王要如何利用手中的诏书来反戈一击?

    她不说这是传位诏书,只问皇帝守不守约,这一着棋,实在厉害。

    天启帝若是认了,那便只能传位;若是不认,就要贴上背信弃义的标签。

    太妃就能以此为借口,堂堂正正地起兵造反。

    果然,太妃见天启帝语不成声,冷笑一声,话锋一转:“皇上若不念旧义,就算本宫肯吃了这哑巴亏,还要问问二十万薛家军答不答应,天下万民答不答应!”

    夏侯烨驻守幽州,手下所统兵刀就是由薛家军的精锐发展壮大而来。

    夏侯玺还没有说话,却先露了笑容,声音很轻:“是么?”

    太妃微怔:“太子以为本宫是在说笑?”

    这位年轻的太子,锋芒毕露,慢慢直起腰,一步一步走到太妃面前,手指夏侯烨,语声清浅,笑意凉薄:“薛太妃确定,二十万薛家军会听您的号令?”

    太妃怒道:“大夏谁不知薛家军乃家兄一手创立,骁勇善战,忠心耿耿!”

    “七皇叔,”夏侯玺却未理她,转头望向夏侯烨,一脸讶然:“你怎么了?”

    夏侯烨勉强摇了摇手:“殿中地龙烧得太足,有些热……”

    然,夏侯玺心细,一瞥之间,已瞧到他紫金朝服的袖口,有一丝暗红的血迹。

    他笑得越发的温柔和煦:“听闻七皇叔早几日感了风寒,莫不是尚未痊愈?郑院正,皇叔身体有恙,还不快来请脉?”

    郑即墨一震,再也装不了隐形,只得一步一步蹭了出来:“是~”

    夏侯烨一笑,竟有些悲凉:“不必。”

    他倚着床柱的姿态,象一株孤独的树,挺立在这冬日的霜雪中,无限寒冷……

    母妃,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一心想要夺取的皇权,如此凌厉,如此冷酷。

    郑即墨本就是做个姿态,一听这话,立刻又缩了回去。

    夏侯玺快步走了过来,伸手搭上夏侯烨的左肩:“七皇叔……”

    夏侯烨手腕忽地一翻,疾若闪电,扣住了他的腕脉。

    夏侯玺虽非领兵大将,这些年勤于政务,但弓马也未曾一日放下,自认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给他这一握,竟觉利如刀剪,痛彻心扉,额上冷汗一颗颗掉下来。

    他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望着夏侯烨。

    不可能,服了化功散,如何还能有这般神威?

    夏侯烨睨着他,心中冰冷一片,淡淡地道:“多谢太子关心,夤夜送来补药。皇叔惭愧,却不敢受用。”

    夏侯玺面色骤变,不过片刻,忽然隐去,换了清和笑容:“皇叔战功彪炳,功在千秋万代,天下有何物是愧不敢受的?”

    夏侯烨不语,只是微笑着加重了指间的力道。

    夏侯玺叹了口气,忽地幽幽地道:“补药皇叔可以不受,但有一个人,皇叔却是万万不能割舍的~”

    夏侯烨一怔,手中力道倏地减轻。

    夏侯玺啪啪两掌,寝殿内室里走出两名女子。

    一人黑巾覆面,手中执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指着另一位身着一袭狐裘,小腹微隆的女子,不是舒沫是谁?

    “沫沫!”夏侯烨失声轻嚷,放了夏侯玺,急掠上前。

    蒙面女子一声不吭,只把手中匕首往下压了压。

    舒沫白皙的肌肤被匕首压得微微向下一凹,露出一丝血痕。

    夏侯烨立刻止步。

    舒沫神色镇定,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嗔怪:“说好了这辈子都不分开,为什么要把我扔下?”

    夏侯玺面上露出得意之色:“本宫知道你们夫妻伉俪情深,特地请慧妃进宫。”“

    ”是,“舒沫笑眯眯地回敬:”久闻皇家铁血卫如狼似虎,最擅欺压妇儒,今日总算是领教了。“

    夏侯玺面色一变:”本宫不跟你逞口舌之利!“

    ”放开她!“夏侯烨沉沉喝道。

    夏侯玺慢悠悠笑道:”只要七皇叔将手中盟约扔进火盆,本宫立刻放人。“

    ”太子真的以为,没了诏书,本王就取不得这万里江山?“夏侯烨冷笑一声。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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