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晚的碾转不眠,到第二日早上,舒沫已恢复了冷静,象往常一样吃过早饭便到了训练场。
赫连骏驰却一反平日第一个到达的习惯,足足晚了一个多小时。
当他抵达训练场时,舒沫刚好示范了一圈,从滑翔机上下来。
“今天的课,上完了?”赫连骏驰笔直走到她身边,主动与她搭讪。
舒沫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解开吊钩,从网兜里走了出来,转身就走。
赫连骏驰疾走两步与她并肩:“你设计的连弩,师傅反映有几处图纸看不懂。看来,你得跟我到兵工厂走一趟了。”
舒沫停步,冷冷地看着他:“是吗?”
“你自己设计的图纸,我有没有说谎,心里应该有数。”赫连骏驰忍住了气,淡淡地道。
舒沫不吭声。
是,她的确使用了部份剖面图,以展示零件内部结构。
这在现代机械绘图中是常见的手法,但在古代,这种方法显然属于新鲜事物。
看不懂,是正常的。
她的目的,就是想逼他带她去兵工厂,实地考查一番,顺便见见主管技术的师傅。
若猜得不错,应该就是兵仗局的几位名匠。
她要找机会,发动工厂所有的工人,团结起来,跟他斗智斗勇,把他的实力消耗于无形。
现在,这个机会如愿来临,时机却未免太巧了些,让她无法不怀疑他的用心。
“兵工厂离此不过三十里,顺利的话,现在去,晚上还赶得及回来吃晚饭。”赫连骏驰崩着脸,退了一步。
自集训开始,他花了太多的时间在基地,兵工厂几乎是放牛吃草。
直接后果就是产量急剧下滑,几乎可说是停滞不前。
正好基地这边已步入正轨,即便舒沫离开一二天,应该不会影响训练结果。
他本来就打算,找个时间专程过去,给这些人一点颜色,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主人?
恰好昨天从别院碰了一鼻子灰回去,又接到报告,说工人们推说图纸看不懂,直接停工了。
因此,他临时决定,今日带舒沫过去,顺便缓和一下,被他弄得箭拨弩张的关系。
舒沫依然沉默,心中激烈地斗争着。
这是个机会,错过了再等下次,不知是何时。
但,万一是个圈套呢?
万一他贼心不死,将她骗出基地,避开小宇再下手呢?
“你若不想去,我让工厂负责人来基地见你。”赫连骏驰咬着牙,再退一步。
非到万不得已,他绝不允许外人进到基地。
“不,”舒沫做了决定,毅然抬头:“我跟你去工厂。毕竟,了解工厂的设备和工人的技术水平,也是设计师的必修课。”
“那好~”赫连骏驰明显松了口气,试探地道:“山里晚上凉,让银杏带几件厚些的衣服,半小时后出发。”
“嗯~”舒沫未置可否。
赫连骏驰眼里染上笑意:“谢谢~”
夏侯宇蹭地蹿过来,一脸警惕地盯着赫连骏驰:“你又想干嘛?”
“别多管闲事,小心小命不保!”赫连骏驰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站住,”夏侯宇肺都气炸了:“有本事你把小爷杀了!”
“小宇,”舒沫拉住他:“没你的事,去训练~”
“他跟你说什么?”夏侯宇咬着牙瞪她。
“银杏,”舒沫不理她:“去收拾几件衣服,跟我出趟门。”
“去哪?”夏侯宇紧紧地攥住她的腕:“跟谁一起?那个色狼?我不准……”
“小宇!”舒沫低喝:“这是我的事,你别管。”
夏侯宇狠狠地瞪着她,气得口不择言:“你忘了昨晚他是怎么对你的?还是,你本来就在盼着这一刻,只是碍着小爷,才故做矜持,半推半就。难怪他亲你,你都不躲,还挺陶醉……”
“闭嘴!”舒沫气得发抖,不假思索,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两个人都愣住了。
“小宇,”舒沫一脸内疚,讷讷地道:“你听我解释……”
“好!”夏侯宇捂着脸,用力一跺脚,转身飞快地跑了:“你喜欢犯贱,小爷不拦你!”
舒沫伸出手,想要拉他,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捞到一片,只能颓然垂下。
想要唤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算了,误会便误会吧。
等他再长大些,或许就能明白了。
有些时候,即使明知是陷阱,也只能往里跳。
因为,她没有选择,只能背水一战。
蹄声笃笃,舒沫一路沉默,依着车壁,显得心事重重。
银杏也不敢打扰她,小心地摒着呼吸,缩着身子坐在车厢的一隅。
马车穿过一条新修的驿道,朝雪山驶去,进入山区后,道路越来越狭窄,连温度也渐渐降了下来。
舒沫不自觉地环起双手,在双臂上轻轻搓了搓。
银杏心思细腻,立刻从包袱里翻出一件镶了狐裘的披风,轻轻围在她肩上:“天冷,加件衣吧~”
“还有多远?”舒沫掀起车帘,朝外面看了一眼。
路面很窄,刚好只够马车通行,两旁的巨石如斧劈刀削一样,仿佛随时要压下来一般。
“过了一线天,拐过前面那道山梁,就到了。”赫连骏驰紧随在马车之后,随口答了一句。
“哦~”舒沫拉起衣襟的绸带,随手系了个结。
出了一线天,马车顺着葫芦形的谷地,进入一道深且窄的狭谷之中。
峡谷两旁云杉林立,居然现出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与山顶上的冰雪覆盖,山脚的怪石嶙峋,几乎是两个世界。
山坡上,不时传来“叩叩叩”沉闷而单调的声响。
“听,什么声音?”银杏一脸惊奇。
“应该是伐木的声音。”舒沫侧耳听了听,猜测。
说话间,马车驶上一道高达百余丈的天然石梁,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数千平方的大石坪。
很明显,许多年以前这里曾是一处高山湖泊,随着时间的推移,山中溪流改道,湖泊干涸,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大坑。
赫连骏驰巧妙地利用地形,铺上石块,建起房屋,把它变成为隐藏在高山中的一个秘密兵工厂。
一排排的车间里,无数人挥汗如雨地工作着,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
森林的上空,覆盖着滚滚的黄色浓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硫磺的味道。
舒沫转头,山谷深处的凹槽里,有巨大的黑洞如同暴龙张开的巨口,一辆辆满载着矿石的推车,象蚂蚁似的不停地往返在矿洞和工厂之间。
不得不承认,赫连骏驰的确很聪明,他把工厂和矿场建在一起,大大缩短了运输成本,周围是连绵的原始森林,还可以为炼铁提供源源不绝的燃料,可谓一举三得。
“相比基地,这里的环境要艰苦一些。”赫连骏驰打马过来,指着矿洞的方向:“不过,营地在山坳那边,转过去噪音没这么大,空气质量也比这边好。”
舒沫没吭声,挑了帘子出来。
银杏忙扶了她的手,将她搀下马车。
“要不,咱先去车间转转?”赫连骏驰见状,翻身下马。
一行人众星拱月似地簇拥着舒沫和赫连骏驰,进入了兵器车间。
从矿场到兵工厂,一色的男子,就连烧火做饭的都是军中伙夫,从未有女性光临过。
更别说,象舒沫这种穿着得体,面目姣好,年轻又美丽的女子。
她的到来,如同万千斤石灰扔进水面,掀起了涛天巨浪。
消息迅速在人群里扩散,几乎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工作,注视着舒沫的一言一行。
就连负责监管的侍卫,也禁不住放下手中的皮鞭,张大了嘴,贪婪地盯着她瞧。
说是车间,说白了就是几十,上百家铁铺简单地连在一块。
每间铁铺都配有一个师傅和几名打下手的学徒。
舒沫注意到,他们每家生产的兵刃,都是一模一样的。
至于兵刃质量的好坏,全凭师傅的手艺,并不是舒沫想象中的流水作业,专业规模。
赫连骏驰再聪明,毕竟不是学这个专业的,不懂如何改进工艺,提高工效。
而且,有些事即使他想得到,缺乏动力和大型设备,以及现代的检测手段,也无法将它付诸现实。
他能集采矿,治炼,制造于一体,已经很了不起了。
赫连骏驰见舒沫一路行来,一声不吭,不禁心中惴惴:“感觉如何?”
“很好,”舒沫点头,称赞:“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雪山深处,会有一座如此规模巨大的兵工厂?”
“以你专业的眼光看来,还有哪些需要改进的?”赫连骏驰需心求教。
舒沫看他一眼,笑:“我只管设计,至于经营和制造,都不是我该考虑的。”
“话虽如此,”赫连骏驰道:“但你见多识广,提些意见总可以。”
舒沫摇头:“我所去过的工厂,全部都实现了电脑程式化控制。这种纯手工制造的,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即使提出意见,也无法实现,实在是爱莫能助。”
赫连骏驰一想也是,笑着调侃:“看来,我们的天才到了这里,也只能徒呼奈何,英雌无用武之地了?”
舒沫笑而不语,目光在一间间铁铺间逡巡,试图从中找出龚千均等人。
然,她从未见过这几个人,面对几乎都是一样的烟熏火燎,常年受高温蒸熏皮肤黎黑皴裂的面孔,如何分辩?
“工厂应该有个总技术负责人吧?”舒沫想了想,道:“工厂也参观过了,早点把他叫来,讨论完图纸,我想休息了。”
“好,”赫连骏驰巴不得她有此建议,急忙引她往车间尽头的办公室走去:“你到这边休息片刻,我找人把龚师傅叫来。”
说罢,转身吩咐随身的侍卫:“去,把龚千均叫来。”
“是~”侍卫应声,小跑而去。
“办公室有些脏……”车间主管一头一脸的汗,小小声嗫嚅。
“不碍~”赫连骏驰说着,大踏步进了车间,里面也不过是一桌数椅,布置得极为简陋。
银杏不放心,抢在舒沫之前,拿帕子在椅子上随手一抹,雪白的帕子已是漆黑一片。
赫连骏驰眉心一蹙,转头看了眼着湖水绿衣裙的舒沫:“要不,还是换个地方吧?”
舒沫微微一笑:“无妨~”
恰在此时,去找龚千均的侍卫回来禀报:“大王,龚师傅去了矿场。”
“他去矿场做什么?”赫连骏驰不悦地道。
“……”见他发怒,侍卫垂着手,不敢搭腔。
舒沫脑中飞快地转着圈子,笑道:“我从未去过矿山,不如乘这个机会,开开眼界?”
赫连骏驰绝不会让她有机会跟龚千均私下交谈。
洞中幽暗,只要适时制造一些混乱,倒不难争得几分钟的独处时间。
主管吃了一惊,委婉阻止:“矿洞里地形复杂,且常有矿石松脱,再加上洞中黑暗。娘娘身份尊贵,不宜轻涉险地。”
舒沫拖长了语调嘲讽:“原来,你的安保措施,只到这个水平~”
“这处山脉,连绵数百里尽归我掌控,何险之有?”赫连骏驰轻哼一声:“若你受得了洞中污秽,参观一下又有何妨?”
矿洞比舒沫想象的要先进得多,地面铺了轨道,矿工们推着满载着矿石的矿车在轨道上运行,比手推牛车的效率要高得多。
矿场管事把赫连骏驰一行人拦在了洞口。
原来,矿场主要采用的是人工掘进的方法,但遇到巨石,人力无法挖掘时就会采用炸药开道。
炸药的用量不好掌控,稍一不慎就会引起塌方。
此刻洞里正准备填埋炸药,打算炸开巨石,自然不敢让赫连骏驰和舒沫涉险。
舒沫的如意算盘落空。
“累了吧?先去行馆休息……”赫连骏驰见她面露倦容,遂体贴地道。
话未说完,忽听一阵巨响,刹那间地动山摇,两面山坡上碎石簌簌而落。
矿洞里人群发一声喊,争先恐后往外涌,只恨爹娘少生了一条腿,场面瞬间混乱。
舒沫受震荡冲击,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不慎踩上碎石,痛得蹲了下去。
“小心~”银杏在身后,眼明手快,一把搀住她的臂,将她扶了起来。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赫连骏驰黑着脸,探身过来察看。
“不许乱,各班集合,清点人数!”矿场管事显然很有经验,站到高处大声疾呼。
从山坡两面涌下许多拿刀带剑的侍卫,把慌不择路的矿工驱赶回石坪。
场面受到控制,骚乱渐渐停息。
“报~”左侧山头,忽见旌旗摇动,一骑黄膘飞奔而来,在赫连骏驰身前数丈翻身落马,单膝跪地:“一线天受到爆炸冲击,发生垮塌,通道被堵。”
“X!”赫连骏驰神情阴鸷,低咒一声,翻身上了马背:“走,看看去!”
行到一半,猛地记起舒沫:“抱歉,我得先去处理事故,你一个人去行馆,没问题吧?”
“没关系~”舒沫乐得轻松:“我有银杏相陪~”
兵工厂四面环山,禁卫之森严,不输基地,赫连骏驰倒也并不担心,冲她点了点头,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正午的阳光很烈,四周全无遮避,只走了半里已是汗透重衣,喘息声清晰可闻。
“小姐,”银杏将舒沫扶到一棵树下,搬了块大石过来,垫上干净的衣物:“你在这里稍候,我看能不能找顶轿子来。”
舒沫想说不用,银杏已转身急匆匆地跑走了。
微风袭来,坡上灌木轻轻摇曳,发出簌簌轻响。
舒沫暗自提高警惕,装做弯腰揉捏小腿,乘机捡了块石头在手里。
眼角余光瞥到一道黑影向她压过来,心头一紧,喝道:“什么……”
“别嚷,是我~”一只大掌袭过来掩住了她的唇,紧接着一条铁臂箍上柔软的腰肢,转眼消失在及膝的灌木丛中。
舒沫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流不动,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几次试着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烨!竟然是烨!
那有力的臂弯,那低醇优雅的声音,将她拥入怀中时果决却又温柔的呵护,除了他,再不会有第二人。
刺头魁蓟尖利的细叶勾破薄纱,划过舒沫细腻的肌肤,却远不及这个温暖的怀抱带给她的冲击大。
盼了那么久,几乎已近绝望,他却如同神话般突然出现了!
她不敢挣扎,也不敢说话,怕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幻想的泡沫,一动就碎了。
她用力闭着眼睛,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膛,近乎贪婪地嗅着那股独属于他的味道,让属于他的气息,萦绕着她。
夏侯烨穿过灌木丛,钻入附近一个山洞,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转身朝洞口走去:“好了,这里安全了~”
舒沫死死地环着他的腰,竭力想表现得冷静理智,可一开口,声音已经哽咽:“不要走~”
“乖~”夏侯烨翘起嘴角,勾出一抹极淡的笑容,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吓到她:“我不走,只是把洞口遮一下,免得被人发现~”
舒沫牵着他的衣角,跟到洞口,看着他熟练地扯过两旁的灌木把洞口遮掩起来。
显然,这个动作他经常做。
洞中陷入黑暗,夏侯烨转身将她抱了起来,额头抵着她的,深情低唤:“沫沫~”
舒沫不争气地红了脸,却舍不得推开他,更舍不得破坏这份难得的温馨,揪着他的衣襟,不说话。
夏侯烨轻笑,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怎么不说话,舌头被猫吞掉了?”
“讨厌~”她害羞地扭动着身子,挣扎着想要下地。
“地面不平,小心硌脚~”他收紧了臂弯,环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怜惜地轻叹:“你瘦了好多~”
“你还不是一样?”舒沫抚着他精瘦的胸膛,噘着嘴轻声反驳。
只是蜻蜓点水地一触,却引得他一阵轻颤,身体瞬间起了变化。
“咝~”夏侯烨吸了口凉气,敏捷地握住她的手:“宝贝,现在可不是时候~”
“我,我又没做什么……”轰地一下,舒沫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你有~”他喃喃低语,再也忍不住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到矿场来,干嘛穿得这么漂亮?你不知道这里的男人有多久没见过女人吗?”
天知道,当那些人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毫不掩饰对她的渴望和欲念时,他真恨不得把所有人的眼睛都挖出来!
舒沫浑身燥热,心跳得快要跃出胸腔,乖顺在偎在他的臂弯,在他的亲吻下,化成了一滩水。
除了低低地喘息,哪里还说得出话?
“烨?”舒沫尚未从这久违而缠绵的温存中回过神,几近茫然地望着他。
夏侯烨不舍之极,低下头飞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恋恋地凝着她,道:“没时间了,咱们先出去……”
舒沫极不淡定地揪着他的手:“你要去哪?”
“放心,”夏侯烨安慰地轻拍她的手背:“我晚上去找你~”
说着话,他轻轻拨开了遮盖着洞口的藤蔓,阳光照进来,洒在他的侧脸上。
一道细长的刀疤,从左往右斜划过整个面部,最可怖的是,左眼深陷成一个黝黑的空洞,竟是个独眼龙。
乍一见了他的模样,舒沫掩住嘴,失声尖嚷了出来:“烨!”
夏侯烨迅速转过来,将她护在怀中:“什么事?”
“你,你的脸~”舒沫又惊又痛,指着他的脸,泪水疯狂地流下来。
“呵呵~”夏侯烨这时才反应过来,伸手在脸上摸了摸,竟冲她愉悦地挤了挤眼睛:“稍稍做了些修饰,虽比不得从前,在这穷山沟里,也勉强算得上玉树临风了~”
舒沫长长松了口气,越想越不忿,拳头雨点似地落下来:“扮什么不好,偏盼独眼龙!知不知道,我快被你吓死!”
“啾啾啾啾~”鸟叫声越来越急促。
“好啦好啦,再不走,就要给银杏撞上了!”夏侯烨伸指替她抹干眼泪,将她抱了出来急匆匆地带回到树下,转身闪进了灌木丛。
他刚走开,还未藏得严实,银杏已经拐过山坡。
见这边似乎有人影一闪,心中一紧,大步跑了过来:“娘娘!”
舒沫满面绯红,神情怔忡。
银杏见她神色有异,眼尖地发现她的衣裳似被什么勾破了,立时警惕地瞥了眼满山及膝深的魁蓟,手按着腰间的剑柄,想要前往查探。
“银杏,掐我一下。”舒沫忽然道。
“呃?”银杏一愣。
“快,掐我一下。”舒沫说着,抓起她的手,放在脸上。
银杏哪里敢掐她,只轻轻碰了下便缩了回来:“娘娘,你怎么啦?”
“不疼~”舒沫满怀失望,喃喃低语:“果然是在做梦~”
“娘娘,”银杏见状,心中升起疑惑,小心试探:“刚才谁来了?”
舒沫苦笑,垂了眸淡淡地道:“满山都是侍卫,我怎么知道是谁?”
许是晒久了受热的原因,那张原本素净姣好的脸颊微染酡色,大大的眼眸水气氲氤,象浸在水里的黑玉,粉嫩的红唇格外娇艳,偏眉宇间染着一丝轻愁,越发地惹人怜爱。
银杏看了她一眼,忽然心跳失速,暗悔莽撞。
她说得不错,这里是矿场和工厂,清一色的男子,数月甚至一年不曾见过女人。
将这么个娇怯美丽的可人儿独自留在路边,置身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中,实为不智之举。
所幸没有出事,不然她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娘娘,请上轿~”银杏一个激灵,也不敢离开她到山上去查探,忙忙地扶了她上轿。
舒沫任由她牵引着上了轿,靠在座椅上,怔怔地抚着唇。
他留在齿间的气息还那么浓烈,一切怎么会是梦?
想着临别时他匆匆的交待:“晚上再去找你~”心跳骤然失了节奏,快得象是跳出胸腔。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格外的难熬。
她陷入焦躁,晚饭也只随便扒了两口,便命银杏撤了桌。
银杏见她心神不宁,又频频看表,想起昨夜赫连骏驰在别院的孟浪之举。
突然间,似乎对她的反常之举有了更多的理解。
她心生怜惜,却无能为力。
想要吩咐侍卫提高警觉,夜里看得紧一些,转念一想,这些人都是赫连骏驰的手下,还敢管到他头上去不成?
遂轻叹一声,打定了主意,夜里睡得警醒些,万一……装着不知情撞进去,或许能让她逃过一劫也未可知。
无奈眼皮越来越沉,终究抵不过睡神的召唤,往桌上一扑,沉沉睡去。
舒沫正等得心焦,忽见银杏扑倒在桌上,骇了一跳。
再一看,窗户无风自开,一条人影烟一般掠了进来。
那高大修长的身影一入眼帘,她立时脸红心跳,如饮了半瓶玉液醇浆,热热的暖流在体内慢慢游弋。
明明想迎上去,身子却不听使唤,如泥朔木雕般坐在椅中,呆呆地看着他一步步向她靠近。
直到,被拥进那具温暖的胸膛,满满的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那道独属于他的低醇暗哑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地唤:“沫沫,我来了~”
舒沫微仰起头,只觉他炯炯的目光,凝注在自己的脸上。
不由自主面上发烧,樱唇轻启,呢喃地吐出一字:“烨~”
气息绵软,悠长,带着无限的倾慕,眷恋,思念……
夏侯烨再按捺不住胸中汹涌的情怀,俯下头,牢牢地吻住了她。
一时天地静止,只余徐徐的夜风在身畔低语,连草间的虫儿也停了鸣唱,唯恐惊扰了这对久别重逢的情人。
夏侯烨收紧了双臂,手掌掀开衣裳,灵巧地滑入,感觉她身上的幽香丝丝缕缕传来,如同结了一张密密网,牢牢地将他圈住,令他心魂俱醉,不由发出满足地喟叹。
舒沫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感觉都只剩下唇间他的气息,轻柔碾转,似吸走了她身上所有力气。
只觉一切太过美好,恍如梦境。
但如果这是梦,何以感觉如此真实甜蜜;如果这不是梦,又怎能这般旖旎缠绵,千回百转,令她不能自持,只愿长醉在他的柔情中,今生今世也不要醒转……
舒沫神思恍惚,心内有个声音模模糊糊在叫:好了,该停止了,不该被*冲昏了头脑……
可是,身体违背大脑的指令,在他的亲吻和抚触中,欢愉颤抖,忘了理智,忘了危险,忘了周遭的一切,甚至忘了银杏……
舒沫一个激灵,身体猛然紧崩,豁地张开眼睛。
要死了!房里还有个银杏呀,就这么当着她的面……
“啊~”舒沫忍不住逸出一声娇吟,想到外面的人,忙不迭咬死了下唇,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不许想别人,只许想着我~”他瞪着她,霸道地命令,以更强硬的攻势,掳获她的理智,掠夺她的热情。
所有的顾虑,所有的矜持,终是抵不住分离的苦,相思的狂和相聚的甜……
“烨~”她媚眼如丝,化做一滩春水,柔柔地浸润着他。
他放开她的手,双掌捧着她的脸,借着窗外的月光细细欣赏着她脸部每一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到血脉沸腾,却苦苦压抑着。
太甜蜜,连灵魂都喜悦得在颤抖……
尽兴缠绵之后,他们并肩躺着,终于能平心静气地好好说话。
“对不起,”夏侯烨满足地拥着她,低醇的声音满含着歉疚:“这一年颠沛流离,让你吃尽了苦头~”
舒沫羞涩地低笑,轻咬着唇瓣,眉梢眼角都流淌着幸福。
生离死别,劫后重逢,他们没有互问别情,却先问候了彼此的身体,在黑暗的庇护下,抵死地缠绵……
“你还笑?”夏侯烨瞪她一眼。
“我一点都不苦,”舒沫摇头,伸手充满感情地轻轻抚着他的脸:“苦的,是你~”
她知道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她,虽苦犹甜。
而他,却一直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虽一直不曾停止过寻找,但内心的恐惧和绝望,那才是最大的折磨。
尤其是当他用尽各种手段,满世界苦苦寻找却得不到结果时,一定曾不止一次地怀疑过,她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也不止一次陷入绝望。
这一年多,支撑着他走过来的,是那份对她的强烈的,深入骨髓的爱。
“我是男人,吃些苦也是该的~”夏侯烨不以为意,爱怜地捏捏她的下颌:“倒是你,本就没有几两肉,如今更是瘦得风稍大些就刮跑了~”
“哪有~”舒沫给自己调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你自己才瘦了,瞧瞧,骨头都硌人了~”
他坏坏地挤了挤她,贴在她耳边调笑:“你确定,硌人的是骨头?”
“讨厌啦~”舒沫脸热心跳,握拳娇嗔。
“真的讨厌?”他低了头,在她耳边轻轻吹气。
“对了,”舒沫赶紧转换话题:“你不是派了二舅和惟明到咯尔达,怎么跑到矿场来了?”
“出发之前,我已与惟明约好,不论有无你的消息,每隔一天必须送一封信回幽州。”夏侯烨淡淡地道。
舒沫略一思索,不禁一惊:“这么说,惟明和二舅出事了?”
是以,他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现身矿场?
夏侯烨轻哼一声:“惟明前脚刚走,我便点了五千精兵,化整为零,悄悄出了幽州,在离咯尔达三百里的泰布拉落脚,准备一有消息立刻引兵接应你们回国。惟明那边消息一中断,立刻带了人赶往咯尔达。这么巧,刚好遇上一队西凉兵押送匠人入矿,便跟随他们混进了山里。”
舒沫不禁又是吃惊又是疑惑:“他们竟没发现?”
她亲眼所见,赫连骏驰对基地和兵工厂有多看重,禁卫森严,莫说人,连雀鸟都难飞入。
他贵为王爷,出行就算没有几百,少说也有二三十人,这么多人混进来,岂会不被发现?
夏侯烨冷笑:“赫连骏驰手段严酷,矿山和兵工石每日都有工人死亡,殛需补充大量人手。他每日派出大批人马,四处网罗匠人,进出频密,哪里查得过来?”
再加上,这里地势险要,外有连绵数千里的雪山为天然屏障,内有重兵把守。
这里又是西凉的地盘,大夏远在数千里之遥,隔着莽莽草原和千里大漠,谁能想到,他会犯兵家大忌,神不知鬼不觉地引兵深入敌后?
赫连骏驰有恃无恐,对匠人或许还有所提防,对自己的部下,却太过放心了。
他不过在入山口设个小伏击,问明番号之后,杀人灭口,再乔装成西凉士,押着他们四处抢掠来的匠人轻轻松松,堂而皇之地进了矿山。
舒沫这时才注意到,被他胡乱扔在地板上的,不是侍卫的衣服是什么?
她不禁骇笑:“你带了多少人来?”
“不多,”夏侯烨伸出一个巴掌,轻描淡写地道:“五十个而已。”
“乖乖~”舒沫砸舌不下:“这还不多,难不成你想把矿山全部换成你的人不成?”
夏侯烨笑了笑,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道:“若再找不着你,搞不好真全给他换了也说不定~”
赫连骏驰这几年势力增长很快,加上他生性多疑,鹰,虎二师合并之后,他把两师混编,主将全部换成自己的心腹。
他这么做,本来是要避免虎师的将士留恋旧主,不服他的统领,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接管虎师,牢牢地把这支部队的指挥权控制在自己手中。
然,西凉地广人稀,鹰虎二师本来隶属不同,所辖区域更是相去甚远,混编之后又被打乱了原有的编制。
再加上,赫连骏驰野心勃勃,拥有了这个秘密矿山和兵工厂之后,更是梦想着入主西凉,继而一统四国,暗地里积极地招兵买马,扩充实力。
如此这般,实力倒是如他所想的迅速扩张了,但也带来了严重的弊端:同一军队里,不但军官不熟悉士兵,就是士兵之间也大多互不相识。
因此,这才被夏侯烨钻了空子。
巴图惯会察言观色,出手大方,喝起酒来又豪爽,半个月下来,守矿的将士给他混得烂熟。
赫连骏驰又是明岗又是暗哨,换防时还有一系列的暗号口令,想得不可谓不周到,防得不可谓不是滴水不漏,无奈架不住内部组织出了纰漏。
矿场有几道明岗,几道暗哨,什么时间换岗……巴图早查得一清二楚。
假以时日,且不说真的全部换成自己人,连矿工带将士塞个千儿八百的进来,倒是不在话下。
“干嘛,你要改行,开铁矿呀?”舒沫调侃。
“谁稀罕他的铁矿!”夏侯烨不屑地道。
“那你干嘛在这里跟他较劲?”舒沫嗔道。
“龚千均认出你画的图纸,”夏侯烨轻描淡写地道:“我料定你一定离此不远,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
没有甜言蜜语,却胜过海誓山盟。
舒沫感动得无以复加,眼泪汪汪:“烨~”
夏侯烨伸指轻刮她的鼻尖:“这么大个人,动不动哭鼻子,羞也不羞?”
“谁哭了?”舒沫吸吸鼻子,不认帐:“我是被风迷了眼睛~”
夏侯烨低笑,嘬唇在她眼睑上轻轻一吹:“是呀,好大的风~”
“讨厌,就会取笑我~”舒沫冲他挥舞着拳头。
他心旌一荡,握住她的粉拳,轻轻一拉带入怀中,低头衔住柔唇反复热吻:“沫沫~”
舒沫羞红了脸,渐渐意乱情迷:“烨~”
两两相依,道不尽的缱绻情深,数不完的旖旎春光。
“乖,”夏侯烨亲吻着她颊,郑重许诺:“再忍耐几天,我一定带你飞出这座牢笼。”
“可是,”舒沫被榨干了所有的力气,只能娇慵地偎着他,眸中尽是依恋,细细分辩还有一丝慌乱:“赫连骏驰,明天就要带我回基地了~”
夏侯烨勾唇淡笑:“恐怕他无法如愿了~”
舒沫眼里先是闪过疑惑,继而突然想到日间侍卫所报,一线天出现塌方,堵住了道路,不禁恍然:“是你动的手脚~”
她就说呢,炸石头而已,要不要放这么多炸药啊?
“我就知道一定瞒不过你~”夏侯烨爱怜地敲了敲她的头。
“赫连骏驰不是傻子,塌方是人为,他一定看得出来。”舒沫开始担心:“万一查到你头上,怎么办?”
“矿里少说也有几万人呢,等他查到,咱们早就远走高飞了~”夏侯烨信心满满,抚着她的青丝。
“我们走了,二舅和惟明怎么办?”舒沫咬着唇,显得很是为难。
“放心好了,”夏侯烨轻声安慰:“惟明已经找到,受了点轻伤,送往了泰布拉。”
“啊,”舒沫失声轻嚷:“惟明受伤了,怎么伤的,什么时候,严不严重?”
“密函上无法写得这么详细,一切等出去之后再谈。”
“那,二舅呢?”舒沫犹豫一下,问。
“暂时没有找到,”夏侯烨一脸歉然:“想来被赫连骏驰关到极隐秘的地方,时间仓促怕是顾不上他了。”
是他把孙瑜从帝都叫来幽州,又让他卷入这趟混水,结果弃他不顾,的确有愧于心。
但事有轻重缓急,眼下只能先顾沫沫,其他的都等以后再说。
只盼赫连骏驰念在他是一介商人的份上,不至迁怒于他,到时再设法碾转托人救他出来。
“烨,”舒沫与他心意相通,轻声道:“我这次来西凉,见过了一个人。”
夏侯烨沉默片刻,淡声道:“可是凝香姐?”
“嗯~”舒沫偷觑他的表情,心中忐忑:“她,很美,很善良。”
夏侯烨不看她,冷哧一声:“美则美矣,善良却未必。”
“你怪她未遵守承诺,带走了小宇,惹出这堆麻烦?”
“难道不该怪她?”夏侯烨面色铁青。
若只是带走小宇,倒一样罪无可恕,勉强还算得其情可悯;连她一起带走,害他们夫妻分离,差点天人永隔。这一点,他绝不原谅!
“事情发展到最后,已脱出了她的掌控。”舒沫委婉解释。
其实,就连带走小宇,也不是薛凝香的本意。
若不是赫连骏骁膝下无子,帝位岌岌可危,她恐怕不会走这一步棋。
“我不管她什么理由,伤害到你,就不可原谅!”夏侯烨轻哼一声,显露出霸气蛮横的一面。
“可眼下,只有她能救二舅。”舒沫低低地道。
夏侯烨默了片刻,转了话题:“宇儿还好吧?”
“他那个脾气,你也清楚。”舒沫低叹:“他心里早认定你是父王,突然间要他认祖归宗,他心里别扭,一时半会怕是难以接受,赫连骏骁虽贵为国主,却也奈何不得。”
“他活该!”夏侯烨冷笑:“谁叫他始乱终弃?”
舒沫颇觉好笑,斜睨他一眼:“他倒不是有意要负薛凝香,只能怪天意弄人。好在虽历经波折,最终还是终成眷属,也不枉凝香冲破世俗,痴爱一场。”
“痴爱?”夏侯烨哧之以鼻:“我看她是瞎了眼,才会看上这么个没担当的男人~”
“不会呀,”舒沫眨了眨眼:“那个西凉国主,我看着也挺好,还算有情有义。”
不管怎么说,薛凝香跟夏侯烨也做了五年夫妻,尽管她说两人之间清清白白,但外界传得沸沸扬扬的,却是二人鹣鲽情深。
他做为一个君王,能既往不咎,重新接纳她,已属不易。
况且,还要接纳她的孩子,甚至立他为少主——虽说有一部份是逼不得已,但若他根本不信小宇是他亲生,又爱凝香入骨,是绝不可能这么做的。
他大可从子侄中挑选天资聪颖的,立为储君。
这种事,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先例。
夏侯烨恼了,俊颜一沉:“这也算有情有义?情义一词,未免太轻贱了些!”
“咦?”舒沫耸了耸鼻子:“怎么嗅到一股酸味?”
“都怪你,”夏侯烨瞪她一眼:“好好的,干嘛提他?”
“烨,你老实说。”舒沫忽地翻身起来,半跪在他面前,极认真地盯着他的眸:“若薛凝香没有与他私订终生,珠胎暗结,你会不会爱薛凝香?”
顿了顿,又道:“她那么美,又那么温柔,我是女人都禁不住怦然心动。你真的,一点也不动心?”
夏侯烨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你想听什么?”
“实话~”舒沫咬着唇,心中象被针扎了下。
拿根本不存在的事情让自己不开心,是为不智,却总是忍不住要去想,去猜测。
“我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夏侯烨笑了笑,伸手揽她入怀。
舒沫脸色一黯,微微抗拒。
他竟然不否认,连说假话哄她都不肯?
“噗~”夏侯烨撑不住,笑出声来:“小醋桶!瞧瞧,自个给自个下绊子,崩不住了吧?所以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舒沫羞恼成怒,狠狠摔开他的手:“别碰我~”
她这里越是娇嗔羞恼,他笑得越是开心:“傻子,没影的事,干么跟自己过不去?”
舒沫倔强地撇过头去,眼眶泛红。
“咦,还钻进牛角尖了呢~”夏侯烨将她扳过来一瞧,又是好笑又是怜惜:“搞不懂你们女人,这种事,有啥好比较的?”
舒沫不吭声,怕一开口会哭,那就真的成笑话了。
夏侯烨偏过头,认真想了想,慢慢地道:“凝香姐外柔内刚,自小寄人篱下,更养成了识大体,顾大局,处处隐忍,宽以待人,严以律己的性子。加上模样出挑,又颇得母妃喜爱……”
舒沫听得他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溢美之词,明知他对她并无男女之情,酸涩的泡泡还是止不住冒了出来,满满地堵在胸口,压得喘不过气。
“母妃不得父皇宠,众皇兄与我的年纪又相差甚远。一众表兄妹里,唯有凝香表姐与我最是亲厚。父皇驾崩,皇兄登基,我那时说得好听是封王受爵,其实等同被放逐边疆。听得母妃说求了皇兄将她指给我,心里还是暗暗欢喜的……”
“别说了~”舒沫忽地心生后悔,双手捂住耳朵:“我不想听~”
夏侯烨失笑,将她的手拉下来:“不是你逼我说么?这会又当起驼鸟来了?”
舒沫闷闷地崩着脸:“我现在不想听了,不行么?”
“不行,”夏侯烨正色道:“此时虽然不提,疑惑的种子却会在你心里生根,伴着你这小脑袋瓜的各种奇思怪想,谁晓得会结出什么果子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可不想再生波折。”
“你才千奇百怪呢~”舒沫俏脸通红,垂着头,讷讷低语。
“那时年少,懂什么情爱?”夏侯烨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正视自己:“我高兴,是因为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至少有一个可以交心的伴。当然,若真成了夫妻,她会是个贤良的妻子,我们会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平静淡然地过完这一生。”
“生活里有多少惊滔骇浪?”舒沫的心直往下沉,轻声呢喃:“平平淡淡才是真~”
“你听清了,这些话我只说一遍。”夏侯烨抓住她的手,紧紧地合在掌中:“这个世上,永远不会有人象你这样,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牵动着我的心;走到哪里,都会想起你;看到任何东西,也会想起你;会去猜你的心思,你开心了我便高兴;你若伤心,我便难过,恨不能分分秒秒都将你放在眼里,心上;一想到你不在了,永远离开了我。我……”
说到这里,他神情激动,难过得说不下去。
她不会知道,乍闻噩耗,活在没有她的世界里的日子,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总觉得她会在下一秒推门而入,笑语如珠地出现在他面前,却一次次失望,失望到近乎绝望,却还要抱着希望去期待。
若不是坚信她一定还活在世上的某个地方,等着他去救援,他真的想随她而去了。
他深切地领悟到:若失去了她,什么大业千秋,什么皇权富贵,通通变得没有了意义……
“我懂,我都懂~”舒沫伸出手,紧紧地环住他。
她怎么会不懂?
只有当你爱上一个人,才会患得患失,才会成天去猜他的心思,才会总是担心自己不够好,不够完美,不够吸引他……
正因为太了解这种痛,才会急于得到更多的证明,才会想听到他亲口的承诺。
似乎,这样才能心安。
她真傻,不是吗?
倘若无法遵守,那么诺言不过是一句空话,又能代表什么?
他爱她,胜于自己的生命,这是无慵置疑的。
这就够了,又何需甜言蜜语,何需山誓山盟?
窗外,亮起了鱼肚白,也传来了鸟鸣啾啾。
夏侯烨抱了抱她,轻声道:“我得走了,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布置好一切,带你回家。”
“嗯,”舒沫柔顺地点头:“我听你的。”
“真乖~”夏侯烨捏了捏她的鼻尖,满意地翻窗而出。
舒沫急急跟过去,依着窗框往外望。
夏侯烨回过头,冲她挥了挥手,闪身没入密林之中。
舒沫顿时空落落的,如同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碾碎了,再烧成了灰……
银杏醒时,舒沫依然站在窗前,穿着薄薄的中衣,失魂落魄的样子。
“娘娘~”银杏下意识地急急冲了过去。
到了身前,一眼瞧见她微微坦露的肌肤上,满是青紫的痕迹。
她不是傻子,近身服侍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这些痕迹是怎么造成的。
再一瞧,床上一片凌乱,而空气里似乎还隐隐弥漫着一股麝香味……
登时,她吓得手脚酸软,直觉认定夜里赫连骏驰来过。
舒沫受了污辱,自然了无生趣,想要寻死。
她慌慌张张地扶着舒沫的肩,想要强装镇定,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娘,娘,娘……山,山里风大,小,小心,着凉……”
“嗯~”舒沫漫应一声,由着她扶回房中。
银杏不敢看她,目光左睃右睃,想要出门打些水来,又怕她乘自己不在,寻了死。
忽地灵机一动,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冲着楼下值守的侍卫大声吩咐:“娘娘要沐浴,你们送些热水来~”
说完,又赶紧回来,满屋子乱走,想要不着痕迹,实则非常明显地把坚硬,锐利之物通通收在裙兜里。
待收完了,抱着一堆东西寻思着如何处理时,才发现舒沫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干嘛呢?”
“嘿嘿~”她干笑两声,眼珠骨碌碌乱转,瞥到怀里一把剪刀,冲口而出:“我,补衣服~”
“用纸镇?”舒沫嘴角一弯,调侃:“这倒是个新鲜的法子,啥时空了,也教教我?”
银杏低了头一瞧,剪刀旁,可不躺着一枚纸镇?
她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望着舒沫。
舒沫噗哧一笑:“放心,要死早就死了,不会等到现在。”
银杏满心疑惑,惊疑不定地瞧着她。
怪了,娘娘的心情怎会这么好?
难道,她改变主意,打算跟着大王,安享眼前的富贵了?
“笃笃”两声,侍卫在门外恭声道:“娘娘,热水送来了~”
“搁外面,你们下去吧~”舒沫淡声道。
“是~”
听得脚步声远去,银杏急急开了门,把水提进来,又去找衣服。
舒沫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正在用早饭时,赫连骏驰来了,一脸倦容,强撑着笑容道:“昨晚睡得好吗?”
“嗯哼~”舒沫神情愉悦,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这才抬头瞥他一眼,嘲讽:“你看起来糟糕透了。”
赫连骏驰气恼地在她身旁坐下:“这群王八蛋,老子早晚收拾了他们!”
银杏忙盛了碗粥给他。
“怎么,”舒沫目光冰冷:“想学纳粹,搞法西斯政权?”
“老子的宗旨,要不流芳百世,要不遗臭万年!”赫连骏驰轻哼一声,眸中透着狠戾的光芒:“真逼急了,有什么不敢做?”
“权力对你,就这么重要?”舒沫是真的无法理解:“统治别人,掌控他人的生死,就那么有成就感?”
“所以说,女人是头发长,见识短~”赫连骏驰摇头,一脸轻蔑:“比如现在,我有权,你的命捏在我手里;我若不爽,你随时人头落地,哪由得你在这里大谈人道主义?”
“这些权力,是用无数的杀戮来换取。”
“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皆然!”赫连骏驰冷冷地道:“优胜劣汰,弱肉强食,要活命,就得比别人强,比别人狠!动物如此,人亦然~”
“动物掠食,是为了生存。可你,是为了享受。而且,是用践踏他人的生命为代价!”
“有本事,叫他们也来践踏我。”赫连骏驰傲然道:“没有本事,只好任人宰割。”
“送你一句话。”舒沫态度凛然,阴沉的脸色有种特别的肃穆感:“敬人者人恒敬之,杀人者人恒杀之。”
舒沫的话虽轻,却一字一句,有金戈之音。
赫连骏驰一愣之下,瞳孔急剧收缩,豁地站了起来:“为什么,连你也要逼我?”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银杏立在身后,替她捏了把冷汗,却不敢做些什么,只能用力摒着呼吸,唯恐一个不小心,引来杀身之祸。
舒沫坦然自若,轻声慢语:“一切皆由心,没有人逼得了你。”
赫连骏驰语塞,恨恨地瞪了她半天,缓缓坐下:“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你计较。”
银杏悄然松了口气。
舒沫微笑,转过头望着远山:“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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