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阁里,许妈几个人正议论纷纷,感叹不已,舒沫忽地站了起来:“立夏,我们走。”
“上哪去?”许妈满眼疑惑。
“去书房,见王爷。”
立夏紧走几步,抢到前面去替舒沫挑帘子。
哪知手刚抬起,还未挨到帘子,银簪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舒沫跟前。
众人吓了一跳,齐声喝道:“银簪,你这是做什么?”
“娘娘~”银簪脸色苍白,仰了头,颤声道:“奴婢有话要说。”
舒沫急着去见夏侯烨,哪有心思听她说话,快步越过她:“你起来,有什么事你跟许妈说也是一样。”
银簪伸手,抱住了她的腿:“许妈怕是做不了主~”
“银簪!”绿柳骇了一跳,急忙过去拉开她:“别太过份!”
按规矩,银簪是不能进上房的,小姐脾气好才没有追究,竟敢变本加厉?
“很重要吗?”舒沫怔了一下,放柔了嗓子。
银簪咬着唇,怯怯地点了点头,声音细如蚊蚋:“这件事,跟黑丫有关……”
“什么?”屋中几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哦?”舒沫冲许妈使了个眼色,走到炕边坐下,柔声道:“别急,慢慢说。”
许妈会意,谨慎地挑了帘子出去,在碧纱橱外守着,不许旁人靠近。
银簪垂了头,轻轻细细一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扔了数百斤石灰,刹那间令众人心中波翻浪涌。
“初三的晚上,奴婢曾经跟黑丫见过面……就在花园的那口井旁边。”
绿柳冲过去,一把揪着她的衣襟:“好好的,你们干嘛跑那么偏的地方说话?”
银簪簌簌发抖,拼命摇手,眼里满是泪水,语无伦次地嚷:“是她邀我去的……不是奴婢杀的,奴婢真不知道她会死~”
绿柳啪地甩了她一个耳光,厉声道:“黑丫都死了,现在说不知道,有什么用?”
“绿柳~”舒沫轻声喝止。
“没看到她已吓得发抖了吗?你再打,越发说不清了!”立夏过来,把绿柳拉开。
“银簪,你好好想想。”舒沫等她哭了一阵,情绪稍稍平复了,这才开口:“黑丫约你,可有提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银簪茫然地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的,就跟平常一样,带了吃的聚一聚,聊聊天什么的……”
她跟黑丫年龄相仿,又是舒沫在同一个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因此关系一直很亲。
舒沫待下宽厚,银簪又是三等丫头,不比黑丫貌丑只能做洒扫的粗使丫头,加上出云阁里,银簪的年纪最小,许妈等人对她一向都很照顾。
因此,每次见面银簪总是会给黑丫一些好吃的点心,或是好玩的东西。
黑丫很是羡慕,说了几次想到出云阁来,求她在舒沫面前说些好话,把她要过来。
银簪年纪小,哪里敢答应这样的事,因此只说要她安心做事,反正都是在王府,不论在哪个院子里,都是一样服侍主子。
初三那天傍晚,黑丫又来找她玩。
银簪照例拿了许多玫瑰糕,豌豆黄等点心出门。
跟平常不一样的是,黑丫带了一包窝丝糖,说是办事得力,主子赏的。
“等一下,”舒沫打断她:“窝丝糖不是你给她的?”
“不是~”银簪摇头,十分肯定地道:“是黑丫自个带来的。”
“你们平时,也是到那口井边说话?”舒沫又问。
“不是~”银簪否认:“那个地方太僻静,尤其晚上没有灯笼照着,更是黑黝黝的很是碜人,平时谁也不敢去的。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鬼使神差,黑丫拉了我,一个劲地就朝那里跑了……”
“这么说,黑丫早有预谋,故意引你去那里,然后投井自尽,再栽赃到你身上?”绿柳冷着脸,尖声质问。
银簪吓得张大了嘴,不知所措。
“别理她,你继续。”舒沫看绿柳一眼,淡淡地道。
银簪于是继续说。
两个人吃了点心,又玩了一阵,银簪见掌了灯,怕银瓶找她做事,便急急回了院子。
第二天便听说黑丫的爹妈病了,请了假回去探亲。
她当时还在心里嘀咕,黑丫是孤儿,在人牙子里手里转了三四次手,早就不晓得亲生爹娘是谁,探的哪门子亲?
本来想等黑丫回来再问她,谁想到等到的却是她的死讯。
听说就死在那口井里,身上还揣着没吃完的窝丝糖。
她当时就吓得不行,越想越觉得后怕,便不顾一切来找舒沫,只求洗掉杀人嫌疑。
“黑丫来找你,可有人看见?”绿柳恶狠狠地逼问。
“我,不知道~”银簪惴惴不安,小声嗫嚅:“当时天刚擦黑……我们一路玩过去,也没注意……”
“贱蹄子,你自个做死就算了,干嘛拖累别人!”绿柳气得伸指掐着她的胳膊,用力拧。
银簪吃痛,又不敢嚷疼,眼泪汪汪地咬着嘴直抽冷气:“绿柳姐姐,我错了~”
立夏瞧着不忍,又气银簪惹祸,恨恨地道:“现在认错有什么用?出云阁离花园有一段距离,那时天还没全黑,指定有人看到了!”
“看到又怎样?”舒沫淡淡地道:“王府规矩里,可没有不许丫头们玩耍走动这一条。”
“可是,”绿柳又气又急:“府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小姐,没事都想整出点事来。有这么个大好的机会,还不赶紧把脏水往小姐身上泼?”
“身正不怕影子斜,”舒沫神色平静:“我没做过,不怕别人冤枉!”
福妃心中恨极,用力闭紧了眼睛。
只觉象处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的一叶孤舟,狂风骤雨,惊滔骇浪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殛欲将她吞噬。
她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唯一能延长性命的方法,是饮鸠止渴。
可,即使是这样,她也想活。
就算是死,也该抱着她的仇敌,同归于尽!
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我,要怎么做?”
秦姨娘眼中迅速掠过一丝得意之色,从袖中取出一包递了过去:“把这个喝下去,快则数时辰,迟则明日,就会见红。”
福妃并没有立刻接她手中的药包,而是怀疑地看着她:“你确定这不是毒药?”
秦姨娘脸一沉,把药包收了回来:“不信算了!”
福妃神色惨然,一把从她手里把药包夺了过来:“刺向慧妃的利剑也好,本妃的催命符也罢,都无所谓了。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说罢,也不看她,仰头把药吞了下去。
她吞得太急,竟噎得两眼翻白,满面通红,痛苦地用手捏着喉咙:“水,水……”
“这里,水在这里~”秦姨娘大骇,慌乱中直接把茶壶拿给了她。
福妃一把抓住茶壶,对着壶嘴,咕嘟咕嘟地猛灌。
秦姨娘伸了手在她背后大力拍打。
“行了,”福妃终于顺过口来,冷冷地拂开她:“没被药噎死,倒让你给打死了。”
秦姨娘讪讪地退开一步,抱怨:“这个毛躁的性子,也该改一下了!知道的是在吃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吞金呢!”
“本来就是~”福妃低喃。
“什么?”秦姨娘没有听清。
福妃凄然一笑,凄美绝艳:“吃下这药,跟吞金自杀,有何区别?”
秦姨娘怔怔地瞧着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强笑道:“富贵险中求,只要过了这一关,你就是睿王府永远的福妃,没有人能扳得倒你!”
福妃默不吭声。
秦姨娘达成目的,也不愿意再做停留,免得平白启人疑窦,遂起身告辞:“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是来看我,还是来看戏?”福妃嘲讽。
“美云……”
“算了,”福妃闭上眼睛,靠上迎枕:“不管是什么,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秦姨娘不敢惹她,假装没有听到,扭身走了出去。
外面等候的众丫头,见秦姨娘出来,都站了起来:“秦姨娘~”
“福妃似乎有些倦了,你们休得喧哗~”秦姨娘轻掠云鬓,款款离去。
出了婉荷阁,迎面正碰上提着食盒的宛儿,忙扬了笑,奉承道:“宛儿姑姑,又来给福妃送药呢?真是勤奋,连这种小事也亲力亲为。”
宛儿微微欠身:“秦姨娘,这是要走了?”
“是~”秦姨娘看一眼院子,急忙撇清:“听说婉荷阁的一个丫头淹死了,怕福妃心情不好。这才过来陪她说说话,开解开解。”
“秦姨娘有心了~”宛儿恭敬地道。
“福妃这会好象睡了,不如宛儿姑姑移步,到连玥阁小坐片刻,喝杯茶歇歇脚?”秦姨娘热切地看着她。
“不用了,奴婢可以等。”宛儿委婉地拒绝。
秦姨娘有心想套近乎,无奈宛儿始终不冷不热,自觉无趣:“你忙,我不打扰你做事。”
“秦姨娘慢走~”宛儿侧身让她通过,这才提着食盒进了婉荷阁。
秦姨娘目送着她高挑的身子没入院中,朝地上啐了一口:“呸!不识抬举!”
小丫头见宛儿进门,急忙小跑着进去禀报:“宛儿姑姑来了~”
福妃本已躺下,听到这话,急急坐了起来:“快请~”
如萱抢着掀了帘子,接过宛儿手中的食盒,将她迎进来。
“娘娘身子沉,还是躺着吧~”宛儿见福妃掀被欲下榻,急走两步,上前扶着她的腰,顺手拿了迎枕塞在她身后。
“每次都劳动宛儿姑姑,实在不好意思~”福妃靠着迎枕,一脸歉然。
“这是奴婢份内的事。”宛儿微微一笑,侧着身子坐到了榻边。
如梅熟练地取了蜜饯,装在水晶碟子里备用。
如萱殷勤地揭开食盒,把熬好的补汤端出来,恭维道:“宛儿姑姑的时间掐得可真好,不早也不晚,汤水不烫不冷,刚刚好~”
福妃听了这话,心中“咚”地一跳,一直挡在眼前的那团暧昧不明,模糊不清的迷雾,突然间消散。
忽然间,心如明镜!
王爷根本不喜她,为何对她的怀孕格外上心?
派了承运殿的掌事宫女亲送汤药还不够,还亲手喂,亲眼看着她喝下去,才肯离开……
借着安胎的名义送来,原本正常的月事悄无声息地停了。
汤水送来的时间岂不是掐得刚刚好,不早也不晚……
宛儿接了汤碗,执了银勺:“娘娘,让奴婢服侍你喝吧?”
福妃眼睛发直,愣愣地盯着面前这碗汤药,各种各样的念头,如风车一样在脑子里转着。
五脏六腑,心肝肠肺,象被人一只巨手攥紧了,扯断了,揉碎了,再胡乱搅在一起,疼得连痛都不知道,什么滋味都有。
只觉一阵阵心凉,凉得心都成了灰,反而冷静下来。
“娘娘?”宛儿见她不动也不说话,微微提高了音量。
“我自己来~”福妃接过碗,也不用勺,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一口气把汤喝得涓滴不剩,手一伸:“蜜饯。”
“哦~”看呆了的如梅,急忙把蜜饯呈了上来。
福妃竭力想让自己表现得无懈可击,冷静自如地应付一切。
然,内心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决了堤的洪水,控制不住地朝外涌。
先是她伸出去的手微微颤抖,慢慢的嘴唇开始哆嗦,到最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终于,晶莹澄黄的密饯从纤细美丽的手指间滚落,掉在地上。
“娘娘,你怎么了?”如萱吃了一惊,抢上前察看,一脚将蜜饯踩得稀烂。
如梅暗暗惊骇,下意识地退到一旁,远远避在风暴圈之外。
秦姨娘不是说过,最少需要几个小时吗?
想不到那药的药性竟然如此强烈,这么短的时间,就发作了?
这个时候,唯有宛儿镇定自若,对眼前的变故丝毫也不惊慌,充分展现了身为承运殿掌事大宫女的风范。
“福妃娘娘,你还好吗?”宛儿身体微微前倾,握住福妃的手,语气干练又不失柔和,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要不要宣林医正?”
“林医正”三个字入耳,福妃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握紧了宛儿的手,借此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了几次之后,感觉心中好受了些,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勾唇,竟露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容:“刚才只是突然有些头晕,现在没事了,不必宣林医正。”
“你确定,真的不需要宣林医正?”宛儿温和地看着她。
“我没事,”福妃放开她的手,坐直了身体,笑:“不好意思,惊着你了。”
“那就好~”宛儿点点头,站起身:“奴婢也该回去了。”
“如萱,替我送送宛儿姑姑~”福妃淡声吩咐。
“宛儿姑姑,请~”如萱急走两步,亲自替宛儿挑起帘子。
她把宛儿送到大门,再折回上房,福妃正坐在妆台前梳妆。
“娘娘,这是要去哪?”如萱讶然问。
“去见王爷。”福妃嫣然一笑。
如萱愕然:“现在?”
福妃唇边挂着一丝阴冷的笑:“我屋里无缘无故死了个丫头,总该问问吧?”
“啊?”不止如萱,如梅几个都是一怔。
她刚才不还说,死个丫头有什么要紧,不就是一二十两银子的事?
这会,怎么突然又关心起来了?
福妃不理睬她们,径自装扮停当,带着如萱款款地朝书房走去。
巴图在走廊外守候,见她过来,微微惊讶:“娘娘怎么来了?”
“巴将军,王爷在里面吗?”福妃冷冷地问。
“在……”
“将军辛苦了~”福妃说完,不再理他,径自朝里闯。
“娘娘,”巴图闪身,挡在她的身前:“请容末将先行通报。”
福妃将脸一沉,怒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挡着本妃的路?滚!”
如萱从未见她如此盛气凌人,早吓得呆了,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
巴图几曾受过这种污辱,当下脸涨得成猪肝色,心中怒火狂烧,丝毫不肯让步:“抱歉,未得王爷同意,任何人不得擅闯……”
“巴图,让她进来。”清冷低沉的声音,倏然响起。
“是~”巴图心有不忿,却只能强忍怒气,默默地退到一旁。
福妃轻哼一声,扬起下巴,昂然进了书房:“妾身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
“你先下去。”夏侯烨抬起下巴,朝何管事一呶。
何管事忙垂了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夏侯烨弯唇,逸出一抹嘲讽的浅笑:“福妃好威风呀!竟敢对本王手下的虎将,呼来喝去!”
“蚯蚓踩了也会挣扎几下,何况人呢?”福妃用力握紧了拳,声音凄厉。
夏侯烨眸光转冷,冷冰冰地看着她:“有太妃撑腰,谁还敢让你受委屈不成?”
福妃抑不住地轻颤起来,抖着唇,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把自己所有的一切,包括她的美丽,她的青春,她的希望,以及她的人生……全都赌在他一个人身上。
可是,他在无情地掠夺了她的一切之后,却残忍地利用了她,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随意地将她抛弃……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夏侯烨心生不耐,曲起手指,轻敲桌面:“怎么,哑巴了?”
福妃死咬着唇瓣,好象不这样,心底的悲苦和愤怒就会全部破堤而出,只靠这一关守着。
她默默地盯着他的手。
他的手修长有力,白皙而漂亮,一瞧就是天生的富贵。
这双手曾经带给过她快乐,被他抱住的感觉,是那么的幸福和充实。
可是现在,看着看着,她竟觉得那不是一双手,而是一双利爪。
野兽才有的,锐利可怕的爪!
充满了血腥,无情地在她眼前挥舞着,随时准备生生将她撕裂。
“要发呆,回你的婉荷阁去!”夏侯烨耐心尽失,凛了容冷声道。
福妃忽然抬头,一双美丽的大眼里,盈满了痛楚和悲愤,却还隐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希翼:“是你,对不对?”
夏侯烨一怔,随即了然。
他没有立刻回答,身体轻松地靠向椅背,把两条长腿架到桌上,十指交叉在胸前,轻描淡写地反问:“那又如何?”
没想到他边一句辩解都没有,直承不讳。
福妃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颤着嗓子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夏侯烨不带一丝感情,纯客观地评价:“你比别人笨。”
福妃一脸哀伤地望着他,豆大的泪水倏地滑落,绝美的脸上满是绝望,不顾一切地嘶声怒骂:“夏侯烨,你丧心病狂!”
夏侯烨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淡淡地道:“你若不贪,就不会上当。”
福妃被他戳到痛处,好容易聚起的那点勇气忽然间灰飞烟灭。
怔怔地看着他,又气又恨,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
是,贪欲害了她!有此下场,可说是咎由自取。
然而,他拿着子嗣和妃位做诱饵,试问天下间有几个女人不会心动?
夏侯烨也不阻止,也不劝慰,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她。
“到底,”默默地哭了好一阵,福妃才找到说话的力气,哀声问:“我做错了什么,王爷要把我往绝路上逼?”
“本王从未逼过你。”夏侯烨望着她,双目灼灼:“只不过给了你一个选择。”
福妃红着双眼,惨笑道:“这分明是陷害,怎会是选择?”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映在他年轻俊朗的脸上,没有一丝怒容,却肃杀而凝重。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身姿笔挺,如一杆暴雨后的竹。
薄得有些无情的唇勾起来,挑出一抹冰冷的笑,慢条斯理地道:“你可以坦白,但你却选择了欺骗!如同,七年前一样。”
福妃惊惶地睁大了眼睛,仿佛眼前站的不是她至爱的男子,而是吸血的恶魔。
血色迅速从她的脸上消失,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膝盖一软,无声无息地跪了下去。
“巴图~”
“在~”巴图推门而入。
“拖出去。”
“是~”巴图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弯下腰,伸手去拉福妃。
“不,我不走!”福妃猛地推开巴图,匍匐着爬到夏侯烨脚下,急切地嚷:“求你再给妾身一次机会!这次,妾身一定不会让王爷失望……”
“巴图~”夏侯烨厌恶地将她踢开,如踢走一条有毒的蜥蜴:“还不动手?”
“王爷!”福妃厉叫着重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双膝:“求你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如萱站在门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愣着做什么?”巴图到底不敢碰福妃,怕伤了她腹中胎儿,见如萱呆站在门口,提高了声音怒吼:“还不帮忙把福妃拉出去?”
“哦,来了~”如萱如梦初醒,急忙跑进来,双手插在福妃的腋下,试图抱她起来。
福妃双手紧紧地搂着夏侯烨的腿,死也不撒手。
如萱哪里拖得动?
“放开!”夏侯烨斩钉截铁地命令。
“不放,死也不能放!”福妃横下一条心,赌上性命。
她心里清楚,如果真的被夏侯烨从书房赶出来,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如萱吓得面青唇白,跪在一旁低叫:“娘娘,快撒手呀,你不要命了?”
夏侯烨黑眸一眯,是山雨欲来的征兆:“放不放?”
“王爷,”福妃一咬牙,豁出去的大嚷:“有人要与妾身联手,陷害慧妃!”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骤然间,书房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停止了。
仿佛一根弦崩到极致,下一秒就是天崩地裂。
忽然,夏侯烨低低地笑了起来。
福妃不知所措,又惊又惧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在笑什么:“我,妾身说的都是真的,如有一字虚词,天打五雷轰!”
夏侯烨敛了笑,淡淡地道:“你现在,是想跟本王谈条件?”
“妾身不敢。”福妃眼中燃起希望,小心翼翼地躬着身子,用最卑微的姿态面对他。
秦姨娘说得对,慧妃果然是王爷的死穴,抓紧了她,就等于握到了保命符。
“没有任何条件,不打算用它为自己换任何利益?”夏侯烨再问,眼底的光越来越冷。
“妾身,”福妃咬牙,必需用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在他的目光下瑟缩:“只求王爷饶了我这一次。”
夏侯烨定定地看着她,从齿间挤出三个字:“拉出去~”
巴图眼里闪过犹豫:“王爷……”
“拉出去!”
“是!”巴图不敢再说,上前去拖福妃:“娘娘,请不要让末将为难~”
福妃跪在他面前,浑身颤抖着,张惶又不甘,近乎绝望地问:“有人想要慧妃死,这也没关系?你,当真舍得?”
夏侯烨冷漠地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她若真逃不过,也是命该如此。”
福妃这次是真正的哑口无言,话说到这份上,还能说什么?真的没什么好谈的了。
她颓然地瘫倒在地,泪水流了一脸。
“娘娘,得罪了~”巴图上前,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大踏步走出了书房。
如萱垂了手,蹑手蹑脚地往后退,一直退到书房门口,咬紧了牙关,忽然折返到书桌前,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其实……福妃娘娘上个月还来过葵水~”
夏侯烨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如萱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很想掉头就跑,却到底没有跑。
她加快语速,继续告密:“秦姨娘从来没把福妃娘娘放在眼里。上午,还闯到婉荷阁,擅自摒退了所有人,强迫跟娘娘跟她密谈了半小时左右。我猜,八成是她拿住了娘娘的把柄,以此要胁。”
“还有吗?”
如萱心中怦怦乱跳,强忍住得意之情,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猜,她们八成要用黑丫的事做文章。奴婢听说,黑丫跟出云阁的银簪素来交好。”
“说完了?”夏侯烨不动声色。
如萱摸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乱说话:“奴,奴婢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嗯,”夏侯烨淡声道:“下去吧。”
如萱踮了脚尖出来,站到廊下,被风一吹,才惊觉这么一会功夫,早已寒透重衣。
舒沫蹙着眉,在房里来回踱步。
整件事最蹊跷的地方,就是这里。
要说是栽赃陷害,最少也该选个更有份量的对象才行。
莫说只是死个洒扫的丫头,就算是真弄死一个姨娘,按大夏的律例,她也照样能安然无事。
顶多被人说是心胸狭窄,阴险狠辣,无容人之量……等等口诛笔伐一阵,并不能从根本上动摇她的地位。
若说是因为黑丫窥到了某个不可告人的惊天大秘密,才被灭口,可能性又实在太小。
一个洒扫的丫头,年纪又不大,能去的地方,能接触到的人,能办的事实在有限。
黑丫甚至,连上房都不能靠近,就算探消息,也不太可能有价值。
她分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拧着眉想了半天,却是全无头绪。
“怎么办?”立夏的目光随着她来来回回,只觉眼花头晕,心惊胆跳。
舒沫沉吟了片刻,做了决定:“走,去见王爷。”
不管是阴谋还是阳谋,第一步都要先做调查。然后才能谈抽丝剥茧,让真相浮出水面。
所以,与其坐困愁城,不如走出去,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小姐要出门?”许妈见她出来,迎了上来。
舒沫并不瞒她:“去书房。”
“等等,”许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外面风大,加件衣裳再走也不迟。”
绿柳手脚麻利,抄起一件斗篷就追了出来。
许妈接过,帮她披上,再把领下的绸带细心地打了结,扶着她的肩,仔细端详了一遍,这才满意:“再怎么着急,也不要忘了顾着自个的身体。”
“嗯~”舒沫心中一热,伸出手轻轻抱了抱她:“我去了。”
“去吧,好好说,别使性子。”许妈不放心,又叮嘱一句。
到了书房,她敏感地察觉气氛有些诡异——嗯,也许说凝重更恰当些?
舒沫朝巴图投去探询的目光。
不料,巴图竟然把转头,讪讪地移开了视线。
“出,什么事了?”既然提不到提示,舒沫索性直接发问。
“有事吗?”夏侯烨不答反问。
“没事不能来?”舒沫挑眉。
“你看起来,不象是没事来闲逛的。”夏侯烨瞥她一眼,淡淡地道。
“算你勉强猜对。”舒沫偏了头,俏皮地道:“如果,你再猜出我的来意,才是真的厉害!”
“猜对了,有没有奖?”夏侯烨目光一闪,别有深意地问。
“嗯,你什么都有……”舒沫认真地想了想,笑:“要不,许你一个愿望,如何?”
“所谓愿望,就是不论什么,都必需满足,对不对?”夏侯烨不怀好意地睨着她。
“那要是错了呢,怎么罚?”舒沫抑住心跳,伶牙利齿地反问。
“我不会错。”夏侯烨很是笃定。见舒沫眉一扬,他一笑,接着往下道:“万一真错了,便许你一件事,嗯?”
“随便什么事都成?”舒沫眼睛一亮。
“你也有想要的东西?”夏侯烨早有了胜算,只是随口一说,见了她的神情,不禁微感惊讶。
“只要是人,都会有*好不好?”舒沫白他一眼。
“是什么?”夏侯烨禁不住好奇。
舒沫信心满满地道:“等赢了你再说,到时可不许耍赖!”
“你输定了,等着被罚吧!”夏侯烨语气轻松:“你来,是为黑丫的事。”
舒沫哇哇叫:“这么笼统可不成!傻子都知道我是为这事来的。”
“银簪跟黑丫走得很近,出事那晚,她和黑丫一起到过现场,也许是最后一个见黑丫的人……”夏侯烨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道。
舒沫一怔,脸上笑容慢慢敛去,嘲讽地低喃:“真快,我都是刚刚才知情。”
夏侯烨不理她,径直说下去:“你想告诉我,银簪跟这件事没关系,对不对?”
“你信吗?”舒沫仰起脸,问。
“我赢了,”夏侯烨悄悄松了一口气,握住她的纤腰,微一用力整个人托起来,抱在膝上,低笑:“你欠我一个愿望。”
他从未怀疑过她与此事有牵连,却害怕,她会不信他。
还好,她没打算瞒他,也没有设词掩饰,就这么坦坦荡荡地来了,眼神还是一往既往的清澈如水。
刚刚有一瞬,他真的担心,她会跟他玩心计,玩以退为进的把戏。
所以,他才会单刀直入,把话挑明,让她没有机会套话。
舒沫脸一红,伸手推他:“说话就说话,干嘛动手呀?”
“别动~”夏侯烨紧紧地环住她的腰,将头搁在她的肩上,埋进秀发里。
舒沫心知有异,推开他:“等一下,让我看看~”
夏侯烨手臂一紧,将她箍得死死的,动弹不了:“别动,就这样安静地呆五分钟,好吗~”
“好,这有什么难的?”舒沫眼里闪过一抹狡黠,果然乖乖地不动。
良久,夏侯烨情绪平复,慢慢放开了她。
舒沫从他身上跳下来:“事办完了,我要走了~”
“等等,我的愿望呢?”夏侯烨捉住她的手,轻嚷。
“刚才不是给了吗?”舒沫眨眼。
“这哪算!”夏侯烨不承认。
“反正,我已经给了,不认帐可不行!”舒沫冲他扮个鬼脸,撒腿就跑。
“想跑?”夏侯烨单手撑着桌面,轻轻松松地跳过去,咻地挡在她身前:“再练十年也不成!”
“讨厌,欺侮人家不会轻功啦!”舒沫边骂边笑边逃,一不留神,竟踩到自己的裙角,直直地朝书桌撞去。
“小心!”夏侯烨低叱一声,一掌击过去,重达数百斤的檀木书桌竟生生横移了数尺。
掌风所到之处,桌上物品纷纷坠落,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他疾冲过来,赶在舒沫落地前一秒,将她抱在了怀中。
舒沫低头,望着散落一地的物品,有什么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心跳忽然加快了数倍。
所有的碎片连串起来,勾出一条线索,令她恍然大悟。
原来这才是那人的目的,她之前为什么没有想到?
夏侯烨见舒沫呆愣的模样,不禁有些紧张,略略将她拉开一点,四处察看:“伤着了?”
舒沫回过神,似是上了发条的闹钟,跳起来就往外冲:“我还有事,先走!”
从事发到现在,已过了大半个月,谁知道福妃是怎么处置那些礼物?
若是原封不动地摆着还好,万一她心血来潮,拿出来用,麻烦就大了!
“回来!”夏侯烨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拎了回来:“我的话还没说完之前,不许走!”
“夏侯烨!”舒沫急得跳脚:“我真的有急事,你别胡搅蛮缠,行不行?”
“我胡搅蛮缠?”夏侯烨黑眸一眯,危险地勾起嘴角:“你才别想随便糊弄我才对!”
“呃?”舒沫微愕:“我几时糊弄你了?”
“我的愿望如此卑微?”夏侯烨没好气地睨着她。
竟然想用一个拥抱,随随便便打发了他,简直岂有此理!
“汗,那不是你自个要求的吗?”舒沫随口反驳,见他神情不悦,只好补了一句:“实在不服气,咱们另找时间继续辩论。现在,我真的有急事。”
“什么急事,说来听听?”夏侯烨明显不信,内心微微不快。
他又不是禽兽,干嘛这么急着逃开?
“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查清了,再说。”舒沫想了想,委婉地拒绝。
滋事体大,未经证实之前,不敢随便宣之于口,免得把王府闹得天翻地覆,到最后只是虚惊一场。
夏侯烨断定了她在籍词推托,双手环胸,气定神闲地瞧着她,顺着她的话头提议:“查什么,一起查。”
舒沫眨了眨眼,恭敬地道:“王爷政务繁忙,此等小事,我顺便处理了就好,还是不劳王爷大驾了吧?”
嗬,耍起花枪来了?
既然她想玩,他自当奉陪到底。
“最近朝中无大事,本王闲得无聊,正好抽时间跟爱妃培养感情。”他懒洋洋地倚着桌子,一本正经地道。
舒沫一口血差点吐出来,瞠圆了眼骂:“你还有完没完!”
爱妃?他有那个脸说,她还没那个勇气听!
夏侯烨敛了笑,淡淡地道:“除非你的答案,让我满意。否则,永远没完。”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理由。”舒沫没辙,仰头长叹一声,加了但书:“但是,你必需保证,不得激动,不许张扬。”
若他知道,有人敢对他盼了十年才等到的孩子下手,不知要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这世上,让我激动的事,不多。”夏侯烨傲然道。
除了她,好象还没有几个人轻易能撩动他的怒火。
“是不多,”舒沫瞪他,不客气地指出:“但不代表没有!”
别的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子嗣绝对是其中之一!
夏侯烨狐疑地瞄她:“你又想干什么?”
莫非,她真的有所发现,却想瞒着他,涉险单干?
“你这是什么表情和语气?”舒沫很不高兴,冷着脸:“好象我成天耍阴谋诡计,暗害别人似的!还敢抱怨我不信任你?瞧瞧,你这是信任我的表现吗?”
“你是这样理解的?”夏侯烨微感意外,眼里闪过小小惊讶。
“嗯!”她很介意,并且十分,非常地不高兴!
“对不起。”他马上道歉,毫不拖泥带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是不信你,是担心。”
“在我看来,都一样。”舒沫悻悻地道,转过身背对着他,鼓着颊生气。
后者听起来虽然更窝心,但解读出来,结论是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夏侯烨情怀翻涌,上前一步从身后拥住她,贴着她耳边低语:“我很少信任谁,当然也从来不曾担心过谁。只除了,你。”
一时间,天地静止,只余彼此的呼吸声,在静谧的空间里起伏,纠缠。
夏侯烨收紧了双臂,只觉她身上和发丝上传来的阵阵幽香,似是一张密密的网,将他牢牢地圈住,心魂欲醉之下缓缓地松开手,将她转了过来,脸对脸,四目交缠。
舒沫只觉他炯炯地目光凝注在自己的脸上,不由面上发烧,轻咳一声:“其实……”
“嘘~”修长漂亮的手指,忽地压上她的唇。
舒沫慌乱地抬起头,如受惊的小鹿般纯净的水眸里,闪着细碎的波光,羞涩中有着慌乱,有甜蜜,更多的却是令他心悸的爱慕。
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清澈干净,诚实而勇敢。
“别说话,也,别这样看着我……”夏侯烨低喃,俯身下去牢牢地攫住了两片柔软的樱唇。
窗外,春阳暖暖地照着,微风过处,带来若有似无的清香。
她心中一片甜蜜,一瞬间,忘了黑丫,忘了阴谋,忘了烦恼……只剩下他唇间的气息,绵软悠长,似乎吸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浑身发烧,双膝发软,似已撑不身体的重量,软软地往下滑。
这使她有些惧怕,又有些茫然,更多的却是眷恋。
不知不觉中踮起脚尖,抬起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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