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沫上了轿,带着陈东家的等几个婆子一起回王府。
轿子进了城,刚要拐到东大街,从巷子里忽地冲出一个人,立夏躲闪不及,竟被她撞了个满怀,“哎哟~”扑通一跤跌在地上,半天竟爬不起来。
“对不起~”那人慌慌张张道了声歉,拨腿就要跑。
随轿的几个婆子见立夏吃了亏,哪里肯放?呼啦一下围上去,七手八脚将她按在地上,气恨恨地道:“撞了人还想跑?”
“各位大婶大娘,求求你们放了我吧……”那人开口求饶,声音清脆,竟是个少女。
舒沫命人落了轿,下来察看:“立夏,要不要紧?”
立夏一手撑着腰,另一手扶了轿杠,慢慢地站起来,小脸皱成一团:“好象,扭到腰了……”
陈东家的一听,越发不肯放人了,一把揪了她的头发:“看到没,我家姑娘给撞伤了,你怎么说?”
舒沫转头一瞧,见她顶多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的,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的红痕,一瞧就是鞭子抽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求几位高抬贵手……”少女哀求。
四五个男子,有的拿棍,有的拿绳,骂骂咧咧地从巷子里跑出来。
“夫人救命!”少女见了,吓得脸发白,一把揪了舒沫的裙角,再也不肯撒手。
“在这呢!”冲在前面的那个,一眼瞧见她,呼喊着冲上去不由分说就是两脚:“MD,叫你跑!”
“住手,有话好好说~”舒沫急忙阻止。
那些人哪里肯听,呼啦一下,几个男人全涌上来,对着地上的少女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贱人,叫你再跑,打断你的腿!”
陈东家的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冲上去把舒沫护住,一边大声喝叱:“大胆!睿王府的家眷,也敢冲撞?”
那几个轿夫也过来,到底仗着人多,推推搡搡的,把那几个男人推到一边。
有机灵些的,早跑回王府报信去了。
“睿,睿王府的又怎样?”为首的男子强装镇定:“我教训自己的女儿,他,他也管不着~”
“小姐,你没事吧?”立夏吓白了脸,顾不得腰疼,焦急地拉了她的手上下打量。
“我没事,”舒沫摇了摇头,指着为首的男子问少女:“这人真是你爹?”
中年男子却穿着团花的府绸,虽算不得顶好的料子,比少女那身荆钗布裙却强了许多。
再者,那些人一看就不似普通人,也不象家丁,说是打手也还高抬了,就是一群泼皮无赖。
“不是,他不是!”少女一个劲地摇头,爬到舒沫脚边,哆嗦着道:“俺爹病了,原讲好了卖给他做粗使丫头,可他却要俺接客。俺不肯,跳窗逃了出来……”
舒沫一听便明白了,这少女怕是被人卖进暗窑了。
“老子虽不是她亲爹,可也是花了真金白银买回来的!”男子一看,舒沫象是要管闲事,急了,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据用力乱摇:“看到没有?白纸黑字,抵赖不得!要打要卖都是我的事,就算是官府也管不着!”
“夫人,”陈东家的怕舒沫不明白,小声道:“暗门子里的事,咱们不好管……”
少女见舒沫沉吟不语,拼命磕头,苦苦哀求道:“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活都会干。求夫人可怜可怜我……”
立夏见她额头磕得见血,心有不忍,小声道:“反正府里也缺人手,要不,咱买下她吧?”
舒沫叹口气:“这人我要了,多少银子?”
为首的男子只是不肯:“大爷不缺银子,我只要人!”
舒沫将脸一沉:“别给脸不要脸!等我们王爷来了,别说银子,连命都保不住!”
这里距王府本就不足一条街,说话之间,那名轿夫已带了守门的侍卫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卖,我卖还不成吗?”男人见了拿刀的侍卫,一吓,忙不迭地改了口。
“多少钱?”立夏便掏荷包。
“不多,五十两。”男子伸出一个巴掌。
“胡说!”少女大声反驳:“明明是十两银子买来的。”
“你吃我的,用我的,还动用这许多人追,都不要钱的么?”男人横眉立目。
“立夏,给他钱。”舒沫冷哼一声,转身上了轿。
立夏掏了银子,男人把卖身契给了立夏。
“多谢夫人救命之恩!”少女跪在地上向舒沫叩谢。
“快起来~”立夏扶了她起身,跟着轿子一路进了王府。
舒沫回了正房,绿柳和许妈都已经回来了,侍候着舒沫净了手脸,歪在迎枕上喝茶。
这时立夏也把那少女拾掇干净,换了新衣裳进来回话。
“你叫什么名字?”舒沫问。
“二丫~”
绿柳噗哧一笑。
许妈看了她一眼,她忙掩住嘴,讪讪地道:“这名真有趣。”
二丫涨红了脸:“俺爹不识字,俺哥叫大狗,俺叫二丫,俺弟叫三蛋……”
绿柳越发笑得直不起腰。
舒沫见她说话实在,不觉也笑了:“二丫这名本也不错,好听又好记。只是王府里人来客往的,以后在人前支应,却是不太雅。不如,我给你改个名吧。”
立夏经后面,轻轻推了她一把。
二丫也机灵,扑通一声跪下去:“请夫人赏个名。”
舒沫沉吟片刻,抬头见了院中的银杏树,笑道:“就叫银杏吧。”
“多谢夫人~”银杏磕了头。
舒沫指着她对立夏道:“这孩子是你要买的,就归你教她规矩礼仪,若有错处,只拿你是问。”
“那她若是差事办得好,赏钱是不是也归我?”立夏笑嘻嘻地反问。
银杏大声道:“只要立夏姐姐瞧得起,只管拿去便是。”
“你知道王府的赏钱有多少,应得这般爽快?”绿柳斜了眼睛看她。
“若不是立夏姐姐求情,我连命都没了,这份情多少钱都还不够。”
“你这丫头,倒是嘴甜~”立夏瞅了她笑道:“得,你自个留着吧,为几个小钱落个贪没的名声可不值当!”
舒沫又问了几句她的年龄,籍贯,见她脸上有伤,还特别赏了她一些伤药。
几个人又说笑了几句,绿柳见舒沫频频打着呵欠,露了疲态,便识趣地起身退了出去。
立夏留在房里铺床,舒沫偎着迎枕,轻轻地问:“看清了?”
立夏点头,压低了声音回:“小姐猜得不错,除了手上有茧,全身的皮肤都很细腻,不象是做惯粗活的人。”
舒沫嘴角噙着一抹冷冷地笑:“你可要仔细盯住了,别着了她的道。”
“可是,”立夏低声嗫嚅:“她说从小跟着他爹走江湖卖艺,手上长茧,身上光滑倒也正常。”
舒沫淡淡地道:“是卖艺还是卖别的,咱们走着瞧。”
立夏很是疑惑:“我瞧着她老实得很,怎会是奸细?”
“哼!”舒沫冷笑:“街上那么多人,她不去撞,偏就撞了我的轿子。撞谁不好,偏撞了你?”
睿王府的轿子不是小油车,轿边簇了一堆的婆子,普通百姓隔老远就避开了,何况她这个急于逃命的人?
立夏衣着光鲜,离轿子最近,就算她再不小心,顶多也是撞上走在边上的婆子,哪里就能撞到立夏,还把她撞得倒在地上,扭了腰!
若不是事先算准了,哪里就有这么巧!
“一时慌张,也有可能。”想着银杏黑白分明的眼睛,立夏摇了摇头,还是有些不信她是居心叵测。
“你不觉得,她太镇定了吗?”舒沫微笑。
对那些恶男,银杏表面骇怕,身子瑟瑟发抖,可眼神却无半点慌乱,还有余暇观察她的表情,揣测她的心思!
她嘴里一口一个俺,象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
可进了王府,竟丝毫不惧,说话清楚,条理分明,句句合情合理,对于众人的玩笑,应对得也是落落大方。
怎么瞧,都是出身大家,训练有素。
这样的人,潜到她的身边,目的到底是她还是夏候烨,那就有待商榷了。
“那是因为小姐性子随和,平易近人。”立夏辩解。
“王爷~”外面,绿柳略带惊喜的声音传来。
“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点准没错。”舒沫低低说了一句,起身迎了出来。
立夏轻应一声,急步过去打起帘子。
夏候烨走进来,带进来一股夹着湿意的冷风。
“下雨了?”舒沫吹得一个哆嗦,拉紧了衣襟,问。
夏候烨见了舒沫,微微一怔:“还没睡呢?”
舒沫上前,帮他宽了外衣:“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顺手摸了摸,外裳上果然潮潮的,想来的确是下雨了。
“不是有千树庄?”夏候烨冷冷地刺她一句。
舒沫也不恼,微笑着递了家常的袍子给他:“不是说了吗?那边只能挑几个粗使的看门婆子。丫头,厨子都得另找。”
“找着了?”夏候烨接了立夏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拭脸,把帕子扔回铜盆里。
“没,”舒沫坦白地道:“厨子没那么好找,绿柳正在四处访着。人牙子倒是联系了好几个,明儿起,会陆续带人进府来。”
夏候烨轻哼一声:“你办起事来倒是挺快的。”
照这个速度,一个月的时间,只怕绰绰有余。
没准,她还真能腾出时间,在各个院子里安插些心腹进去。
“谢王爷夸奖。”
夏候烨撇嘴:“本王的意思,不过勉强可用罢了。”
“有用总比吃白食的好。”舒沫不以为意。
“你总是如此乐观?”夏候烨挑眉。
认识她这么久,倒还真没见过她气馁的时候。
不论情况多么不利,环境多恶劣,她总是能找出应对的办法,轻松地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他还真好奇,到底她的底限在哪里?
什么事,才能撕破那张蒙在她脸上的面纱?
“乐观比悲观好。”舒沫嫣然一笑。
夏候烨点了点头,话锋一转:“见过邵惟明了?”
“王爷好灵通的消息。”舒沫嘲讽地弯起唇。
夏候烨从多宝架上抽了本书,倚在床柱上,轻描淡写地道:“别忘了,你已是我夏候烨的女人,举止言行还是检点些好。”
舒沫淡淡地道:“是,妾身以后会小心。”
夏候烨有些讶异于她的顺从,抬起眸扫她一眼:“不顶嘴了?”
“不管什么理由,见了他是事实。”舒沫心平气和地道。
男人要面子,不管喜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去见别的男人,总不是件愉快的事。
“想不到,你也有讲理的时候。”夏候烨淡声揶揄。
明明是在认错,听在耳中,为啥总觉着有股挑衅的味道?
“我一向都很讲理,”舒沫淡淡地道:“只不过,王爷习惯了发号施令,早忘了世间事还有理字可循了。”
夏候烨将脸一沉:“你这是对本王不满?”
“不敢~”舒沫平静地道:“轮不到我不满。”
夏候烨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心中烦燥,把书往地上一扔,拉了被子便睡。
得,不小心又踩他尾巴了!
舒沫弯腰拣起书,重新摆到多宝架上,顺手取了《百草奇谈》,打算看几章,顺便避避风头。
“熄灯!”夏候烨冷声命令。
舒沫只得吹熄了灯,摸着黑悉悉簌簌地解了外裳,爬到床里躺下。
忽然间一道闪电劈过,雷声隆隆,青光乍现。
舒沫冷不防受这一吓,蓦地张嘴尖叫。
声音才到喉咙,立刻有所悟,警觉地伸手捂住了嘴,那声尖叫生生地咽了回去。
夏候烨躺在身侧,瞧得清清楚楚,电光火石的刹那,她眼里涌起的分明是恐惧之色。
然而,她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迅速控制了情绪,甚至连呼声都不及发出,实在令人惊诧!
舒沫面色青白,强迫自己睁大了眼睛,面对黑漆漆的窗子,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眼里是一抹倔强,竟似是若有所待。
夏候烨心中一动,假做未觉,不动声色地观察。
未几,青光再现,雷电交加,紧接着哗哗的大雨倾盆而下。
舒沫缩了缩瞳孔,咬紧了唇瓣,竟是一眨不眨地瞪着。
夏候烨微微蹙了眉,侧耳细听了半晌,竟未闻到她的呼吸声。
他心知有异,试探着伸手探上她的额。
舒沫竟不知闪避,他只觉触手冰冷,竟是一额头的冷汗。
他低咒一声,翻身坐起来,用力捏着她的下颌。
舒沫吃痛,“啊”地叫出声来。
“你傻呀?”夏候烨松了口气,叱道:“害怕便闭上眼睛,再不然缩到被子里,何必硬撑?”
舒沫不吭声,默默地转了头去。
“干嘛不呼吸?”夏候烨没好气地训道:“还是你以为,这样憋着硬扛,会显得更有勇气?”
舒沫阴沉了脸不吭声,懊恼得想死的心都有。
一辈子只怕一件事,偏偏就让他发现了!
“就没见过你这种女人!”夏候烨骂道:“倔也要有个度,跟自个也较劲,有病!”
真以为自己是无敌的?
需知刚强过头,也是一种毛病!
也不知这毛病,是怎么给惯出来的?
“你有完没完?”舒沫心头火起,从齿缝里挤出一句。
真是奇怪了,她又没碍着他什么,干嘛自以为揪住了她的小辫就不放了?
夏候烨冷声道:“不喜欢被训,就……”
话没说完,一个炸雷下来。
舒沫身体一僵,双拳紧握,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
夏候烨握住她的手,见她满手心的汗,到嘴的训斥化为一声低咒,倾身过去将她揽在怀中:“怕了你了~”
“呀~”舒沫一惊,下意识地挣扎:“放开我!”
“别动~”他闭着眼睛,双臂牢牢地钳着她的身体。
舒沫怎么可能不动?
她手脚冰凉,吓得连恐惧都忘了,结结巴巴地道:“我没事,我,我缩在被子里就好~”
夏候烨不耐烦地将下颌顶着她的发旋,冷冷地道:“不想本王做什么,最好老实点。”
她也是个女人,害怕和软弱都很正常,偶尔依靠一下男人会死呀?
更何况,她已嫁进睿王府,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
可她在他怀里竟然连安全感都没有,绝对是种耻辱!
舒沫犹豫片刻,认真地衡量了一下目前的状况以及二人的力量对比,选择老老实实地躺着,只是难掩紧张,黑暗中的轮廊显得十分僵硬。
她听话乖顺了,夏候烨的脸却一沉,拉得那个长。
多少女人巴不得对他投怀送抱,她竟然视他如蛇蝎,拒之于千里之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舒沫躺得全身都硬了,小心翼翼地挪了挪:“那个,好象没打雷了~”
好死不死,恰好此时又拉了道闪电。
她一吓,条件反射地缩起了脖子。
夏候烨冷笑一声,紧了紧手臂。
舒沫没辙,只好继续装死。
许是白天实在太过辛苦,又或者是有他的体温暖着,令她放松了心防,不知何时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睁开眼睛,夏候烨破天荒地没有离开,双手枕在脑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发觉自己偎在他怀里睡了一晚,舒沫闹了个大红脸,慌慌张张地坐起来,垂着眼睛左瞄右看,就是不敢瞧他。
夏候烨也不做声,只用那对沉若寒潭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舒沫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又不好翻脸,半天吭吭哧哧憋出一句:“早~”
“八点了,不早了。”夏候烨听了,扬起唇,莫测高深地笑了笑,从枕下摸出怀表,按开瞥了一眼,淡淡地道。
舒沫脸腾地一下红到脖根,讷讷地道:“王爷,不用上朝?”
“少去一次,天也不会塌。”
“哦~”舒沫讪讪地应了一句,不晓得要如何接话,只好沉默。
“舒元琛在河州时,林青山曾去府上拜访?”顿了顿,夏候烨仿佛漫不经心地问。
“呃?”舒沫一愣,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扯到那里去了?
“听说还不止一次?”夏候烨再问。
“总共也不过两三回,大概一年一次~”舒沫想了想,点头称是,随即狐疑地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夏候烨沉默片刻,曲起修长的手指在床柱上轻轻敲了几下,唇边泛起一抹嘲讽的浅笑:“这只老狐狸~”
“谁?”舒沫一脸莫名。
他,该不会在骂舒元琛吧?
夏候烨却不答,径直转了话题:“你还研究药理?”
“呃?”舒沫眨了眨眼。
夏候烨抬起下巴,指了指搁在枕边。
舒沫顺着他的视线,一眼瞧到露在枕头外的那本《百草奇谈》。
她微微一怔,昨夜分明是收好的,谁把它拿出来的?
不过,现在这个不是重点,学医也不是什么丑事,两人住在了间屋子里,舒沫也没打算瞒得滴水不漏,索性大方承认:“无聊时翻一翻。”
“恐怕,不仅是无聊吧?”想起初见面时,她拿自己做试验,夏候烨的脸色便又臭了几分。
“我只是,不想有一天,死得莫名其妙。”舒沫想了想,决定再坦白一点。
“学了这些日子,可有建树?”夏候烨缓了脸色,慢慢地问。
她学些医术也有好处,以后的胜算又多了一成。
“无师自通有点难度,尚在摸索中。”舒沫摇摇头。
夏候烨长腿一伸,下了床。
舒沫急忙跟着跳下去,捞过搭在床头架子上的外袍殷勤地递过去。
立夏从昨夜打雷开始,就开始紧张得睡不着,睁着眼睛熬到天亮,好容易等到房里有响动,急急端了热水推门而入。
夏候烨梳洗已毕,扔了一句:“缺什么,可以跟本王说。”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话没头没尾,立夏听得茫然不解。
舒沫忍不住笑了:“多谢王爷。”
若他知道,她研究这些,一旦学有所成,将第一个对付他,不知做何感想?
夏候烨前脚离开,立夏已一脸焦心地靠过来,拉了她的手上下左右瞧个不停。
“干嘛?”舒沫被她瞧得心浮气燥,拂开她的手。
立夏眼里含笑,含蓄地道:“看来,王爷对小姐是真的怜惜~”
“呸~”舒沫脸红,啐了她一口:“他好不好,你又知道了?”
“昨夜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立夏倾身过去,故意张大了眼睛在她脸上逡巡:“小姐的气色红润,倒是一夜好睡~”
亏她担心了一晚,一夜无眠,竟是白担心了。
“我早说过,你就喜欢瞎操心!”绿柳捧了水进来,不冷不热地刺了一句:“昨夜要不是要拦着,她只怕要冲进正房了!”
立夏脸一红:“哪有这么夸张?”
舒沫了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道:“今日大家还是分头行事。绿柳,你在外面跑,顺便留心一下,林家有何动静?”
夏候烨突然提及林青山,想必不是无的放矢。
虽然不见得与她有关,多留意一点总不会错。
“哪个林家?”绿柳愣住。
“林青山。”
“林家又闹什么夭蛾子了?”立夏一脸紧张:“还是,他们在王爷面前乱嚼啥舌根了?”
“岂有此理!”绿柳气红了脸:“毁了小姐还不够,如今见小姐嫁得好了,又想踩上一脚?”
“不是的,”舒沫急中生智,突然想起林慕云今春要参加春试,忙道:“只是有些好奇,不知林公子是否高中?”
“小姐真是!”立夏松了口气,忍不住埋怨:“林家待你这般无情,你还管他的死活做甚?”
“就是!”绿柳随声附和:“林公子高中了又如何?小姐知道了,也只是添堵而已!”
许妈叹了口气,轻声道:“小姐既想知道,你悄悄打听了就是,哪这么多话?”
“就他这人品,指定高中不了~”绿柳噘了嘴,恨恨地道。
舒沫失笑:“林公子的学问,倒是顶不错的。”
说起来,林慕云才是个可怜人,从头到尾都被人算计,被人利用,临了还得背个黑锅。
“小姐就是心善~”立夏叹息,服侍着她用了早餐,几个人分头行动。
一转眼时间过去半个月。
许妈的儿子旺财过来,被舒沫安排到了云之裳里学习买卖,两间干果铺也盘空了货物,开始装修。
千树庄的果园里,建起作坊,挖了污水处理池。
为防技术泄露,索性砌了二丈多的围墙,把那些好奇的视线全挡在高墙之外。
许妈先后找了十几个人牙子,初选了七八十个丫头,等舒沫定夺。
绿柳在外面奔波了半个月,倒也不负所托,真的挖了三个厨子过来。
其间,林公子果然高中榜眼。
而更惊人的是,在旧太子被废黜流放长达数月之后,当今圣上终于立了四皇子为太子,拜林青山为太子太师!
一时间,林府在京城声誉雀起,如日中天。
为林慕云说媒做伐的,几乎把林府的门坎都踏破了。
大家似乎早就忘记了,数月之前,林舒二府那场被世人耻笑的联姻。
绿柳每说起此事,必气得柳眉倒竖,直骂老天不开眼,竟让奸人当道。
舒沫倒是一派坦然。
回忆那日夏候烨的言语,心里已如明镜。
林青山既然不是真心无意权势,心系山野,必在前太子被废之前,就收到了可靠的消息。
因此,才会拒绝了与薛府的联姻,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她。
只是不知道,林青山在这场权力交替中,到底充当了什么角色?
薛凝霜本想报复林家,没想到一番行动,无心插柳,成全了林慕云。
“小姐,今天还出门吗?”吃过早饭,立夏过来问。
“不了,”舒沫擦了擦嘴:“让许妈把人都领过来,今天得把这事定下来,集中培训几天,就可以分到各个院子里当差了。”
“集中培训?”绿柳被这名词给弄懵了。
“这许多人,谁还耐烦一个一个教?”舒沫伸了个懒腰,扔了本册子出来:“给你三天时间,让她们把这些都背熟了。”
这里正说着话,那边许妈已差了银杏过来回话,说丫头们都已带过来了,请小姐过目。
舒沫只说让等等,拿了本医书歪在迎枕上,一瞧就是半天,象是把这事给忘了。
绿柳问了几回,舒沫先还哼两声,后来索性不应了。
绿柳没法,也不敢总催,只能任她。
这样拖到近中午,外面几十个人哪里还沉得住气,闹轰轰的议论起来。
“小姐,”绿柳忍不住:“今儿还挑不挑人了?”
“我看完这几页~”舒沫放下书,微微一笑:“你拿些点心过去,给大伙先垫垫肚子。”
绿柳领了命,招呼着几个小丫头给她们送点心。
舒沫便招了手,命立夏过来:“你跟过去,也别声张,看看大伙都是什么反应,回来禀我。”
立夏略想了想,便明白了:“小姐这是要考查她们的心性,耐力?”
“叫你去便去,哪这么多话?”舒沫嗔道。
没过多久,立夏回来,外面如何如何一通细说。
舒沫点了点头,起身:“走,瞧瞧去。”
外面许妈和绿柳陪着两个人牙子在走廊上喝茶,吃点心,冷不丁见舒沫走了出来,放下杯子站了起来:“小姐~”
人牙子知道她便是睿王府新近得宠的舒姨娘,忙也恭敬地站起来,施了一礼:“姨奶奶~”
一院子闹轰轰吃着点心,说着闲话,或是低声抱怨的丫头们,更是唬得站得直直的。
诚实些的,急着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未吃完的一半拿在手里;狡猾的却急急把没吃完的点心一口塞进去,鼓着腮帮子死命地吞;也有那更老实些的,把到了嘴的吃食吐到手心里偷偷地捏着……
舒沫面带微笑,目光微微一扫,已将众人的情态尽收眼底。
再加上方才立夏回的话,心里已有了底。
绿柳搬了椅子过来,请她坐着。
舒沫吩咐这些丫头,十个成一队,伸出手给她瞧。
有人手上长茧,有人十指光秃,也有十指嫩滑,也有留着指甲,涂着红红的凤仙花汁的。
绿柳瞧得冷笑不已:打扮得这么妖娆多姿,究竟是来做丫头的,还是来争宠的?再者,虽说挑的是粗使的丫头,可王府不比别处,太邋遢的,有损王府的颜面,会留下才是怪事!
果然,长相艳丽,眼带狐媚的,不修边幅的都在淘汰之列。
结果,这一轮看下来,淘汰了二十个。
舒沫让立夏给各人赏了二百文,仍让人牙子领回去。
剩下的人,一一叫过来问话。
舒沫问得很仔细,不仅问她们会干什么活计,原来在什么地方做事,家里是哪里的,还有什么人……
这些人早得了人牙子的教晦,知道这是睿王府,打着灯笼也挑不到的好主家。能到这里做事,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因此一个个都规规矩矩,即使问到伤心处,也不敢流露悲伤,表现得十分乖巧,不敢稍有差池,唯恐一个字答得不对,招了忌讳,失了跻身高门大院的机会。
几十个人,一一问下来,也花了不少的时间,舒沫虽是坐着,也很快便疲累了。
更何况那些等在院中,头顶上大太阳晒着,肚子里又空着的丫头们?
她们身子不敢动,嘴里更不敢抱怨,但是眼神却骗不了人。
舒沫在这边问,立夏在那边默默地瞧着,暗暗将各人的反应都记在心里,等到了跟前,就冲舒沫悄悄地做个手势。
一轮话问完,又淘汰了一半,每人赏了二百文,依旧命人牙子带回去。
“行了,”舒沫伸个懒腰,站起来:“许妈带了余下的去签身契,明儿统一跟着绿柳学规矩。三天后,再来分配去处。”
许妈知道这是成了,忙使了个眼色,众丫头齐声道:“谢姨奶奶~”
舒沫头也不回地回了房。
绿柳急忙跟过来:“小姐,咱们院子里也缺几个二等的丫头,不如乘这个机会,补几个进来。”
“怎么,她们几个侍候得不好?”舒沫淡淡地问。
“别提了,”绿柳撇撇嘴:“那几个仗着是王府的老人,整天只会聚在一起说事非,半点也不伶俐,也不会带眼识人。”
换言之,她支使不动。
舒沫心中有数:“你瞧着哪几个好,跟许妈说一声,领过来就是。”
“那现在这几个怎么办?”立夏心生迟疑。
“自然拨到别院去。”绿柳满面红光。
“那几个”立夏犹豫一下,小声道:“是王爷安排的,咱把人全调走了,怕是不合适。”
“他一个大老爷们,哪里注意这些?”舒沫倒是满不在乎:“再说了,他既把内宅的事交给我,几个粗使的丫头,还不能可着心地更换,别的事就更办不成了。”
她既这么说了,立夏也不好再说什么。
绿柳高高兴兴地去挑人,没多久,果然领了三个丫头过来,把原来在外面侍候的三个丫头都换了出去。
三个人进来给舒沫见礼,舒沫问了几句,给三个人把名字也改了。
银兰,银瓶都是十四,银簪最小,才十二,加上银杏,刚好凑足四个名额。
相貌都很周正,一瞧就是老实本份,手脚勤快的。
立夏瞧着也很是满意,笑着看了绿柳一眼。
绿柳得意地回她一瞥:长相出挑的自然不能往这屋子里带,省得碍小姐的眼。
她二人眉来眼去,舒沫看在眼里,暗暗好笑,也不说破。
绿柳兴致高昂,带着四个丫头到外面训话,教她们在屋子里服侍的规矩。
掌灯时分,前面来了个小厮,说王爷不回来睡,让她早点安歇,看紧门户。
舒沫随意问了句:“王爷可有说去了哪里?”
小厮只推说不知。
舒沫便不再追问,赏了他一吊钱,高高兴兴地用了晚饭。
饭后看了会书,又练了一回好久没练的瑜伽,这才美美的倒在大床上睡了一觉。
第二日,绿柳自领着三十名新进的丫头,在王府里转悠,先带她们熟悉环境。省得以后帮主子回个话跑个腿什么的,连地方都找不着。
舒沫则带着立夏和银杏,出了王府直奔千树庄。
到了庄上,也不办别事,拉着宋婶两个人在花田里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宋婶收拾了东西便出了门,舒沫则留在花田里转悠到天黑才回府。
接下来几天,舒沫都是吃过早饭就出门,在千树庄逗留到天黑才回府。
宋婶却是踪影不见,直到第四天中午才回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也不晓得去了什么地方。
舒沫和她碰了面,关起门来说了许久的话,天黑时怏怏不乐地回府。
立夏瞧得满腹疑窦,却不敢问。
再去千树庄,宋婶又不见了人影,隔几日又突然回来了。
如此反复几次,很快便到了五月。
三十名丫头已训练完毕,分到几个院子里当差。
巡夜的婆子也都抽调过去,各司其职。
这边镜子作坊也已落成,舒沫列了单子,命大虎进了锡纸,水银等物,开始了第一批试制。
她天天往千树庄跑,太妃和几位姨娘的住所,就全权交给了绿柳去布置。
立夏只道她系着镜子作坊,想乘着王爷不在,把买卖做上路,也不敢劝。
绿柳一心想做到最好,在主子面前露脸,每日到小霸王院中跟红锦套近乎,打听老太妃和几位姨娘的喜好。
这一来二去的,竟也让她探到不少内幕。
比如:太妃称故太后一声姑姑,两人共侍一夫;她与沐国公是亲兄妹;睿王妃与夏候烨竟是姑表兄妹。
她自小寄居伯父沐国公家中,太妃怜她孤苦,又喜她性子温婉,便做主让她嫁了夏候烨,两家亲上加亲。
换言之,刁蛮郡主薛凝霜与睿王妃是堂姐妹,唤夏候烨一声姐夫。
怪道太子一案,沐国公府屹立不倒,竟是因着有这强有力的靠山,倒不仅仅因为他是故太后的亲侄子。
又比如:静萍姑姑是太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六岁入宫,一直在她身边服侍。
夏候烨幽州封王后,她随太妃北迁幽州,太妃曾有意将她指给睿王做妾,不知什么原因,竟没有成。
不过,睿王对这位静萍姑姑倒是十分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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