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王带着锦州的五万人马,马不停蹄一路直奔夹云谷,可赶到时宣成皇帝却已经拔营。空荡荡的谷间只留下了拔营时军士留下来的残破之物,一头驴子正甩着尾巴啃吃着地上的青草。逍王当然知道那驴子正是自己让人牵过去的那头,可没想到宣成他还真一直将驴子带在身边到了这里。
可是驴子在,人却不知道去哪了。逍王攥紧了拳,举目望向山谷间那条布满马蹄车辙痕迹的行军道。那些痕迹依旧清醒,应该是不久前留下的。要赶上总还是有些希望。
这时去前方探路的士兵策马奔了回来,马来不及站住脚就冲下马跪下道:“殿下,陛下在茂城中了埋伏!”
“那陛下现在人呢?!”逍王急着问道。
“陛下的军队已经被打乱了。有人说看到杜校尉掩护着陛下往西面去了。”士兵回报道。
“西面?西面是什么地方?”逍王问身边的一员大将道。
“回禀殿下,是望狼山。”那人回答道:“此山乃是悬崖陡壁,只有一条路勉强可以通往山顶。”
逍王皱眉点了点头,心中焦虑万分。以那样的地形,要是陛下被敌军合围起来,那真是神仙难救了。可是救不得还是要救,他怎么能置亲弟弟于不顾?
“出兵望狼山!”他冷冷道。
“殿下,此去望狼山很有可能遇上辽国大军!”那人急道。
逍王一鞭子便甩在他的脸上:“混账,有比救陛下更要紧的么?”
那人痛得一捂脸,捶地下头,不敢再说话了。
宣成皇帝如今狼狈至极。他的马在茂城突围之中受了惊吓,竟然将他摔到了地上,右腿折了只能靠着几个军士轮换着背他上山。终于在山腰破庙里坐定,数数身边竟然只剩下了十几个人,大部分还受了伤。杜校尉用叶子盛了水,送到宣成皇帝面前时,已经漏了大半,可还是递了过去道:“陛下,先喝点睡吧。末将让人给陛下摘野果子去。”
宣成皇帝感慨万千地从杜校尉捧过那叶片,叶子中心藏着一小口晶莹的水,光泽一转闪过宣成的面容。宣成皇帝看得一呆,眼眶也酸涩起来。脑海里逐渐清晰地出现最后一次见逍王他对自己所说过的话。
朕真的错了么……,朕也不过只是想当一个好皇帝……
“陛下……,陛下……。”杜校尉发现皇帝落下眼泪,以为他是为了凶途末路而悲切,便道:“陛下放心,末将一定誓死守卫陛下。”
宣成皇帝恍然间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又是在臣子面前更是觉得尴尬而又羞愧。他转过身,干涸的嘴唇凑近叶子,将那一小口水倒进了嘴里。似乎以前他从来没去考虑过水是什么滋味。每日的琼浆玉液似乎也不过如此。而现在这一口根本就不够润泽喉咙的水却让他觉得如此清洌。他抬起头,发现周围那些个满身是伤是血的将士们都在注视着自己。宣成皇帝顿觉羞愧,是自己带他们来到这里,却没有能力将他们带回故乡。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陛下,有辽军正往山上来啦!”一个小兵从破庙外急匆匆地跑进来道。
宣成皇帝的心猛缩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绝路,除了死再没有路可以退了。
“陛下您在这休息,末将带人去,就算是一死也要和那些辽狗拼了!”杜校尉道。说着他转过身,对那些疲惫不堪的军士道:“今天你们建功立业的时刻到了!军人就该死在战场,为君为国而死你们就是英雄!你们的亲眷也会因为你们吃饱穿暖,有地有粮!不怕死的都跟我来吧!和那些辽狗,拼了!”
“拼了!”那些军士受到鼓舞也齐声喝道。一个个重新拿起了武器,随杜校尉出了破庙。庙里就剩下了宣成皇帝一人,空空寂寂,断壁残垣。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厮杀声,并且那声音越来越近。山风从没了掉了半边窗框的窗户迎面吹在宣成的脸上,将他的一颗心和全身血液都凉透了。为什么,为什么?齐国的年代君王都拿不下他一个辽国么?宣成想起父亲,他死前手指向的就是辽国的方向,自己却连这唯一的遗愿也不能替父亲完成。
“父亲…。”宣成的目光落到了身旁,那柄父亲亲手交到他手中的宝剑上。那宝剑上的宝石还闪烁着和当时一样的光泽,没有一丝暗淡。此时庙外的刀枪剑戟之声他已经全然听不到了,在他眼中就只剩下了那一柄剑。宣成缓缓伸出手,握住了剑柄,费劲全力地将它拔了出来。
就在此时,关着的殿门忽然闯了开,一个满脸是血的小兵冲了进来,哭扑到宣成身边:“陛下,辽人来了,辽人来了!我好怕,我好怕,我想我娘……我好想我娘啊……。”
宣成底下头静静看着他,道:“别怕。你将我的头割下来,献给辽军,他们不会杀你。”
“啊……不,不,我不敢。”小兵哭着连连磕头道。
“不然你就只能去死了。”宣成看向银光寒湛的剑刃,将它抵住了自己咽喉。
小兵没有听到皇帝说话,连忙抬起了头,可就在那一刹那,一股子浓血喷到了他的脸上。那血还是热的,他抿了一下嘴唇,那是甜腥的味道……
辽国三皇子耶律端冲进破庙时,就见一个齐国小兵颤抖地跪在地上,手上赫然还捧着一颗人头。
“哈哈哈……这是你杀的?”他插腰大笑地问道,周围随他一同进来的将军们也都哈哈地大笑起来。
“是……。”小兵哆嗦地道。
“好样的,有出息啊。你愿意效忠我辽国?”耶律端问道。
小兵立刻道:“愿意,就是做牛做马也都愿意。”
“好!那你就跟了本王,做本王的一条狗吧,哈哈哈,狗儿狗儿来叫几声听听?”耶律端笑得狂妄。
“汪!汪!汪!”那小兵果然就一声声地叫了起来,惹得那些辽国人又是一阵狂笑,对着那小兵又是揪头发,又是踢屁股。
耶律端将齐国宣成皇帝的人头挑在了画戟之上,一路耀武扬威地下山。军中将士竟然一个一个载歌载舞起来。杀了齐国皇帝那就是立了头等的大功了,回去受赏那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耶律端连盔甲都脱下了,就将耍杂耍一般转动着那颗人头,周围皆是一片叫好声。
可刚到山下,却发现驻留在山脚下的军队已经被齐国的援军杀得大乱。刚下的士兵匆匆乱乱地上马排整着队形,可慌乱之下每一下就被齐军给冲散了。耶律端好不容易才将脱卸下来的盔甲重新穿了上,仓促地爬上马背,挥舞着吊着宣成人头的画戟吼道:“你们齐国皇帝人头在我的手上!败军之将还不速速受死!”
耶律端话音未落,却见一个身穿银甲的将军呲牙裂目大喝着朝自己纵马冲了过来。来人速度极快,想要阻挡他的小兵都被快马冲撞了老远。耶律端甚至还没有看清楚来人的样貌长相,只初初拿画戟一挡。可那人早已看准了空挡,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快刀就划过了他的喉咙。耶律端的脸上还是一个吃惊的表情,可脑袋却与身体分了家。没了脑袋的身体,咕咚掉落马下。辽国将士一看主帅死了,丢盔卸甲地就开始逃命,而齐军便疯也似的追了上去。
方才那个银甲将军,却仿佛全身僵直住了般,一动不动呆呆地坐立在马上,手中的刀刃上还一滴一滴淌着耶律端的鲜血。
此时已近傍晚,残阳映红了他身上的盔甲,归巢的乌鸦一声声叫的凄厉在他头顶的天空上盘桓。片刻之后,他就像是脱力地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使劲以拳砸向地面。寂静的山岭中,响起了悲戚的哭声。
这与他血脉相连,从在母亲肚子里时就在一起的兄弟,如今却身首异处地在自己身边。只是他费了十足的力气,才敢去瞟过一眼。明明那人从小到大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忧都活灵活现地还在自己眼前,可现在却只是一个血都流干了,苍白的头颅。
逍王撕心裂肺地痛叫了一声,跪着过去,双手将弟弟抱紧了怀里。还是晚了,一切还是晚了!自己为什么不来早一点,再早一点来,这人也许就还会活蹦乱跳地在自己眼前!这一切都还不会发生?
他细细抚摸着他散乱的发,将上满黏着的沙石佛走,一缕一缕顺好。又对上那已经灰蒙了却还未闭合的眼睛。看过最后一眼,缓缓用手抚阖上。将唇贴在那已经失去色泽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小声温柔着道:“弟,哥带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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