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做狗的烦恼
一个农民的院子里,拴养着一条精灵壮实的土狗。(
丐世英雄)
土狗吃喝穿住不愁,但烦恼却多得数不清。
烦恼多了,不找个对象倾诉倾诉,天长日久,郁结于中,肯定会得抑郁症或精神分裂症之类的新鲜玩艺儿。
于是,为了身心的健康,为了不变成精神病狗,土狗在主人外出的时候,一看到来自邻居家的那只黄猫,就滔滔不竭地说起了心里话:
“唉,这个时代,做人容易做狗难哟!主人的孩子拉屎,你不去舔,主人会破口大骂:‘害瘟的懒家伙,养你有什么用?真该千刀万剐,炖肉熬汤!’你顺乎天性,追腥逐臭,主人又会轻蔑地斥责:‘狗行千里改不了吃屎,这真是狗的劣根性!这狗太恶心太不是东西了!’
“另外,来了陌生人,你若是默不作声,主人会嚷:‘这没用的废物,光吃干饭不看家,吃家饭屙野屎,真该扔到大河里喂鱼去!’你要是奋勇前进,汪汪大叫,主人又会跺着脚怒吼:‘这真是瞎眼母狗朝天咬!这是我家的亲戚,你这短命的狗怎么不分亲疏内外乱咬一气?莫不是得了狂犬病,要死了?’
“再说吃东西吧,也是难办。扔来了骨头,你老成持重,慢条斯理,不赶紧去抢,主人会笑话:‘狗不啃骨头——假斯文,这真是个纯情的妓女!’你要是迫不及待,扑上去就狼吞虎咽,主人又会皱着眉头说:‘真是贱骨头,一根精光骨头竟也欢天喜地!’”
土狗说到这里,忍不住唉声叹气、泪如雨下起来。
黄猫见此情景,动了恻隐之心,一边叹息,一边慷慨激昂地安慰:“听你这一说,我真为你感到不公平!这世道太不可思议了!人,真是一种反复无常的怪物,要按他们的喜恶去做狗做猫,太累太烦了!这样看来,要活得轻松一些,别无出路,应该树立起自己的生活原则,要张扬自己的个性,活得有棱有角——让人来理解和适应我们!要不然,以后主人再这嚷那吼,专横跋扈,我们大大小小的动物就联合起来,进行示威游行,发表公开宣言,让人来做做猫猫狗狗,让我们来做做人,彼此体验一番不同的生活甘苦!”
土狗听了感到心舒意畅,一抹眼泪,拍掌叫道:“太好了,太对了,就应该这样!我们应该活得有原则,活得有个性,活得有尊严!我们应该追求自由、光明和平等!”
这时,院门“吱呀”一声响,主人神情萎靡地跨了进来。(
风流神仙混官场)
土狗一反常态,不再像往常那样扑上去摇尾欢呼,表示亲热,而是冷冷淡淡地坐着,望陌生人一样地望着主人,纹风不动,漠不关心。
主人瞪了土狗一眼,突地抓起一根木柴,一边劈头盖脸地向土狗打去,一边破口大骂:“你这势利的瘟狗,跟那见钱眼开的烂婆娘真是一胎生下来的!老子打麻将赢了钱回来,嘴都笑歪,恨不能给老子舔舔屁股,手气不好输了钱,个个都洋洋不睬,恨不能把老子杀了丢到鱼塘里去……”
土狗被铁链子拴着,左躲右闪,总不能随心所欲,一连挨了几下,疼得一边嘶声乱叫,一边诉起苦来:“哎呀呀,冤枉啊,冤枉!真的,我实在不知道您今天手气不好输了钱!都怪你,怪你这该死的瘟猫思想太激进,扇阴风点鬼火,弄乱了我的心性!哦,要是我一如既往的奴颜媚骨,卑躬屈膝,哪里会挨这顿扁宝?哎呀呀……”
土狗一边叫屈,一边机灵一动,强忍疼痛,装出了另一副模样,又是添舌头,又是摇尾巴,又是强颜欢笑——想以此来冲淡主人的失意,化解这场飞来横祸,免除一顿皮肉之苦。
赌徒眼中无圣物,主人嗜赌成性,心性早已扭曲,变得自私、冷漠、残忍,决不会想到土狗的这份良苦用心,见土狗挨了打还表现出欢天喜地的媚态,不由得更是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出手更重了,边打边吼叫:“老子输掉了一年的农业补贴和农村低保,你还笑容满面?还幸灾乐祸嘲弄我?你,不跟那烂婆娘吃一胞奶长大才怪!你们一同害我,联手坑我,我饶不了你们,打死算了……”
土狗又变本加厉地挨了几下重击,惨嚎不断,口鼻都血流如注了。(
天下第一妖妃)
那只说过一番漂亮话的黄猫,在土狗主人进院的时候躲到了柴堆边,已惴惴不安,这下见大势不对,三步并做两步,蹿跃到房顶上,回过头来连声感叹:“这个世道,做人容易做狗难哪!做人容易做狗难!”
叹罢,黄猫找个温暖、向阳、安静的地方,捂住耳朵睡起了午觉。
十八黄麂的死亡游戏
诗人黑麂以为读书越少的女性越纯真,便找了只读过五年级的黄麂为妻。
刚结婚的时候,两只麂子互忍互让,用沉默掩饰着彼此的种种欠缺,时间稍长,彼此认为木已成舟,江山已定,便再不谦让,摩擦和争执等等生活的矛盾就泉涌而出了。
最初的矛盾,来自于生活方式的不同。
黑麂为了保护诗歌创作的灵感,偏执地喜欢俭朴的生活,嗜好着清静。
黄麂因为自小在虚荣的的环境里长大,耳濡目染,变成了爱慕虚荣者,时时想向同伴炫耀点什么,以便获得一种不正常的乐趣,获得一种自以为是的重要感。
婚后三个月的一天,黄麂突兀的大吼大叫起来:“你看我这身穿戴,像什么样子?麂不麂,鬼不鬼,就像老祖先四不像!你是个拿工资的医生,又是个自鸣得意的诗人,我穿得体体面面,可没有半点私心,完全是为你争光添彩!一句话,我要一对银耳环、一套纯棉运动服和一双名牌的高档皮鞋!”
黑麂上上下下看了看黄麂的穿戴,摇头晃脑说:“你现在的穿戴,方圆十里之内,已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九重韶华)你刚才的要求,不算过分,但我现在实在不能满足你。等等吧,以后我有钱了,保证一样不少的买给你……”
“保证?你这个白杂种、烂杂种、花包谷杂种……”黄麂破口大骂起来,边骂边在地上打滚哭诉,“老娘当初真是瞎了眼睛,把狗屎看成了黄金。一个拿工资的,为什么会找一个农民女人做媳妇?农民女人一定是美貌出众,拿工资的一定是头顶生疮脚底流浓——烂透了!想当初,老娘花容玉貌,到底图什么看上你这个窝囊废?论相貌,你三分不像麂,七分满像鬼,能迷住老娘吗?论社会交往,老娘走到哪里,哪里有笑脸相迎,而你,畏畏缩缩,躲躲闪闪,怪里怪气,谁见了眉头不皱成死疙瘩?老娘看上你,不就看上你那两文工资?现在,我青春损失,还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啪——”一声脆响,黄麂奇瘪丑陋的脸颊挨了一蹄子。
“你太过分了!”黑麂声色俱厉地警告,“不要贬损我的麂格(相当于人格)!不要侮辱我的自尊!不要打击我公麂子大丈夫的信心!不要欺麂太甚!我才真是有眼无珠,把一条蛇当一条金丝带缠上了自己的脖颈……”
黄麂捂着火辣生痛的脸颊,愣了愣,突地从衣袋里抓出一个装着红色液体的小瓶子,一边疯狂地拧盖子,一边歇斯底里地尖叫:“你敢打老娘的脸?你存心想毁掉老娘最后的资本?老娘不活了,老娘死给你看……”
“天哪,你要吃老鼠药?”黑麂大惊失色,赶紧扑上去抢小药瓶,“吃不得呀!吃不得呀!你肚子里面有孩子,肚子外面有我和你的三亲六戚,吃药死了,我们怎么办?给你,给你,我准备出版诗集的这点钱全给你……”
黑麂抽出贴身衣袋里的一卡通存折,忙不迭递了上去。
“不要,不要,老娘不要你的臭钱!你自己留着去买棺材埋自己吧!”黄麂口里坚决地说着“不要”,早已一把抢过来,破涕为笑了。(
腹黑律师请签字)
“哎呀,哎呀,我当初真应该选择写热闹、好卖而没意思的流行小说!”黑麂有些伤心,摇头感叹着,念起了一首诗歌:
“当心哪金钱
当心哪金钱
千万别轻贱
她若郁郁疏远
创建天堂的手
将终身修筑猪圈
千万别热恋
她若反目成怨
高扬的翅膀
将碎殒于深渊
她昂首挺胸
打通命运的栅栏
也让瘟疫和洪水
在绿野上泛滥
她巧笑嫣然
娇媚无限
今日是你的春天
明朝是天涯的梦幻”
这样,黄麂初战告捷,大获全胜,转眼就如愿以偿,买来了她想要的那些东西。
这样,黄麂有了成功的经验,在同村的妇女中得意洋洋地传授了起来:“任何不听话的男人,只要使出我的这三招,包管他听听话话、服服贴贴,你叫他向东,他不敢向西,你叫他吃屎,他不敢喝尿。这三招呀,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一哭二闹三吃药!哭,要鬼哭狼嚎,泪如雨下——哭不出来,可以在眼睛上擦点辣椒面;闹,要天翻地覆,日月无光——闹不起来,可以喝点酒装疯;吃药,吃鼠药、农药、止咳糖浆都行,要多说少练——找不到药,拿菜刀割脖子或手腕、拿绳子上吊都行,关键是做得要像真的又不是真做——”
这样一说,妇女们喜若雀跃,百感交集:
“真不愧是医生和诗人的妻子,这样聪明!”
“唉,早学会你这三招,我早发了!”
“等会儿回家,我一定要试试这降夫绝招!”
……
这“降夫三招”在村里很快流行开去,雄性动物们纷纷变得乖顺了起来,一个个低头耷脑,好像被兽医阉割了一般。(
极品大少在都市)
而雌性动物们,纷纷昂首挺胸,高视阔步,仿佛个个都怀上龙子龙孙,或当上了女皇。
过了一段日子,黑麂少吃俭用,存下了一笔钱,出版了第一本诗集——《手术台》。
沉甸甸的一千册诗集运回家,塞满柜子,塞满床下,三个月过去了只卖掉两本。
哦,成功不易,即使是名扬中外的《草叶集》,当初的命运也是十分悲惨的!
哦,这是膜拜虚名和实利的时代,而不是膜拜美与真情的时代!
哦,大伙儿都渴望巨匠出现,但都在不约而同地压制着出生之苗的成长,宁愿翻来覆去地炒老古董,也不愿为后起之秀拔一根毫毛冒冒险!
黑麂一边自我安慰,坚持追梦,一边自伤自怜,郁郁寡欢。
而黄麂,看在眼里,越来越不满了,她宁愿自己的丈夫去吃喝嫖赌中堕落,也不愿自己的丈夫写写涂涂花钱做些赔本的蠢事。
终于,黄麂忍耐不住,狂性大发,怒火从口里喷了出来:“嫁给你这样一个家伙,我倒了九辈子的霉!你看看,两万多块香喷喷的票子数出去,换回来一堆鬼才看的废纸——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只能当你爹,当你妈,当你死后的陪葬品!你看看,村里家家有沙发,户户有电视,人人有洗衣机,个个有粉碎机,而你这名誉上吃工资的杂种有什么?老娘真是两只眼睛全瞎了,会选择嫁给你这样一个叫化子兼败家子的尸人(诗人)!在我的姊姊妹妹中,没有一个嫁得像我这样可怜,没有一个像我这样衰老得快——呜,我过去的男朋友和我的三亲六戚,都说我年纪轻轻就变成了老太婆……”
“啪——”,一声脆响,站着的黄麂身不由己地歪倒在了卧室地板上。
哦,在激情燃烧、心潮澎湃的时刻,麂子总爱发挥自己的特长:母麂子发挥舌头的暴力,公麂子发挥拳脚的暴力!
黄麂怔了怔,咬牙切齿,一子一顿地说:“什么年代了,还敢打婆娘?不判你无妻徒刑都不行——老娘不活了!老娘过够了这种地狱生活,今天就死给你看……”
说罢,黄麂迅速弄乱头发,装出摇摇欲倒的样子,把卧室门惊天动地地一摔,冲出卧室,在夜色掩映中冲向了搁放杂物的柴房。
柴房里,一根细绳子悬吊着一瓶剧毒农药。
黄麂一把掣下农药,拧开盖子,倒了一大口在口腔里。
她感到很难受,但强忍着,含而不咽,静静地等待着。
她想旧戏重演,等待黑麂发慌,去说软话,去曲意违心地道歉,去无条件地答应她的种种要求,让她又一次如愿以偿,又一次享受胜利的快乐和荣光。
但是,黑麂并没有奋力追赶上去。
他太注重心灵的感受,太多的挫折、失败和悲哀,让他变得有些心灰意冷了,刹那间被一种幻灭的潮水淹没,只觉得青春、生命、事业、夫妻和家庭,都失去了价值和意义。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慢慢的,说梦话似的念起了一首诗人精卫所写的诗:
“婚癌
我无力撵走
越来越近的黑影
婚姻已患上癌症
每一个细胞
都在丧失生命
我不想看见
美艳的太阳变成零
但逃不脱
一种破碎之声
锋利的逼问
我不想听见
屠宰声出自我的天庭
但逃不脱
一块哈哈镜
热烈的拥吻”
黄麂等了一阵,等不到黑麂的脚步声,大失所望,准备吐出口里浓浊怪臭的农药,然后返回卧室去大哭大闹一个天翻地覆。
她刚要低头使劲吐,背后柴堆上一只一直不声不响的公鸡,突地引吭高歌起来。
她大吃一惊,身不由己地抖了一下,“咕嘟”一声,一口剧毒的农药不由自住地吞进了秀肠。
“坏了!”黄麂大惊失色,魂飞魄散,赶紧往外吐,只吐出一星半点。
她想呼叫,但声音被囚禁在腹腔里,咿咿呀呀,并不比蚊子叫的声音大多少。
她踉踉跄跄地冲进厨房,舀了清水漱口,又把蹄子伸进口腔乱掏,想引起呕吐,但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好厉害的剧毒农药,很快产生了药效。
黄麂感到肚腹里疼痛如割,嗓子里针刺火烧一般,忍不住到在地上,痛苦万状地翻滚了起来。
在翻滚中,鲜血源源不断地喷出她的口鼻,喷出她的耳鼓。
她垂死挣扎,弹起了蹄子,先强劲有力,渐渐地,越弹越虚软无力,最后就无声无息了……
黑麂顾影自怜一番,在卧室里昏昏沉沉地睡了。
家里有的是睡觉的地方,他以为黄麂赌气睡到了另一间卧室里。
天大亮的时候,黑麂起床进厨房,发觉黄麂早已死僵僵了,一夜之间,耳朵和脸上的肉都已经被老鼠啃光,只剩下一摊白森森的骨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应该找你为妻,你不应该选我为夫!我太自我中心了,没用心理解一个平凡的妻子平凡的快乐和幸福……”
黑麂肝肠寸断,欲哭无泪,只能痴痴呆呆地自言自语。
安埋了黄麂,黑麂收到了乡邻们七拼八凑起来的一笔礼钱。
他买来了电视机、洗衣机和不错的沙发,不顾其他动物的劝阻,冒着凄风苦雨搬到黄麂的坟墓周围,细细地布置了一番。
“你要的东西,我给你买来了……”
黑麂放声大哭,边哭边诉。
“这不是快乐,不是幸福,这只是有可能迎来快乐和幸福的工具……你认为这就是快乐,这就是幸福,那么,我给你带来了你渴望的快乐和幸福……”
黑麂走后,天空放晴,小蚂蚁、小毛虫和小松鼠,从四面八方赶来了,把电视机、洗衣机和沙发,当作了运动场,当作了天堂,也当作了快乐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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