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大部分十多岁的少年人不同,林牧之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喜欢写写大字或者画画山水人物,画画当然不是现如今正流行的素描,那不过是一种还未过时的泡妞手段罢了,而是更注重“通意”的国画,当代有位跟林老爷子私交甚好国画大师评价林牧之一副寒江独钓图时曾说林牧之的钩,点和留白这三种手法已经勉强算是登堂入室,这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画手来说已经是一种极高的褒奖。(
抗日之兵魂传说)喜欢书法丹青这一点跟林家老爷子很像,世人都知道林家老爷子用兵极为狠辣,政治手腕极为高明,却鲜有人知道这个老人写得一手极为漂亮的草书。林老爷子一直以来对林牧之偏爱有加,除了一老一小脾气极为相投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林牧之也能写的一手漂亮的大字。
林牧之抬头看了一眼正在讲解月考试卷的老张,讲台上的物理老师老张唾沫横飞,挥斥方遒,已经达到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愣是把一个最基础最常见的高二力学物理习题一路往外延伸讲解,一直延伸到量子物理学和狭义相对论之间的关系,教室里一帮听课的高二学生也从似懂非懂,不懂装懂,完全不懂到完全不知所云的一脸痴呆相,此时此刻讲台上奋笔疾书的老张根本就不是在讲课,而是他自己沉浸在自己的物理世界里不能自拔,张疯子的外号绝非浪得虚名。(
别那么骄傲)
不疯魔不成活。
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并没有理想做一个物理学家的林牧之终于画完了一张极为工整军事地形图,相比在胡淑艳课上凭记忆画的那场孟良崮战役的地图,这一张显然画的更为用心也更为工整。长嘘一口气,然后开始用铅笔和圆珠笔分别去标注敌我双方的进军路线,攻防转换,画了一阵完之后还煞有其事的在一边做战役分析,一般人看见了肯定不知道林牧之是在鬼画些什么,但是军事学院的高材生们看过肯定会认得这场战役是陆战教科书里收录的以少胜多近代著名战役,而这场战役正是林老爷子几十年军事生涯里最得意的军事杰作之一。
林牧之不时抬头会看看那整整一黑板漂亮的板书,和那个还在继续书写的仪容仪表一塌糊涂的张疯子,白色粉笔末纷纷洒洒下的老张就像是个手持神兵利器在雪中独舞的绝世高手,眼前这一切给林牧之很直观的感受就是杀鸡焉用宰牛刀,老张就是一把深藏不漏不幸蒙尘的屠龙宝刀,让他一个物理学家去讲解一道高二物理习题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老张可谓时运不济,海外留学抱着一颗赤子之心不顾国外优厚待遇毅然归来,刚下轮船就被一帮红小将拉去游街,然后就开始了十年的艰苦农场生涯,一个本该在顶尖象牙塔里研究量子物理学的大师不得不整天去跟鸡鸭鹅狗为伴,美目其名曰是劳动改造。(
美男九个已足够)
但就是在条件这么恶劣的环境下老张都没有放弃对物理学的热爱,东方红卫星成功发射上天到达预定轨道之后,张疯子在农场繁重的工作之余,在没有任何参考资料的情况下,硬是从基础牛顿定律出发,推导出整个力学体系,进而推导出卫星的轨道参数,官方公布数据之后一对照几乎丝毫不差,然后他主动申请组织交给他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批判资产阶级学术理论”,于是他开始耗时十年之久对狄拉克的理论进行系统彻底的“批判”,直到现在这份“批判报告”还没有完成。
按说那场无法盖棺定论的运动已经过去将近十年,当年被打倒被批判那些学者教授们大多已经平反了,但是不谙人情世故的老张却一直光棍一人赋闲在家连基本生活都无法保障,直到今年年初才被孙校长不知道从哪里请到学校来任教,这么一个人物来高中来教学授课绝对是大材小用,但是想要去高等学府任教做研究所需要的职称老张却一直没能考下来,明眼的人都知道这里头的学问,不是老张物理学学问不够,而是做人的学问不够,很显然是有人在挡他的路,而老张好像也安于在这个高中里教学,平日里不见他有过一句怀才不遇的抱怨牢骚,但是林牧之知道,这个略显迂腐的老学究其实还隐藏一个杀手锏,在不久后的几年老张就完成那份对狄拉克理论的系统批判,该“批判报告”一朝问世就蜚声国际,震撼了整个世界物理学界,然后就去了理所当然的被北方某知名学府请去任教。(
无上水神)张疯子不懂人情世故,不懂中国社会环境里的一些潜规则,不懂得其意逢迎巴结权贵,不懂得东西很多很多,但是他懂物理学,而且别人懂得多的多,这就够了。
只要脚步足够坚定,任何绊脚石也挡不住去路。
林牧之这时候注意到坐在前排的不懂装懂听课的赵勇不时地回头看自己,他心想姓赵的这个小子不定有憋着什么坏呢,林牧之对别人的恶意很敏感,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自己神经过敏,一个眼神,一个细微动作,甚至一个表情他就能读出对方所流露出来的恶意,这种敏感的特性有利有弊,好处就是在跟人的交往中能出于本能去识别对方的态度,算是察言观色的最高境界。坏处就是过度敏感导致神经敏感容易导致一些不必要猜疑,不相信任何人,这种多疑的性格也间接的造成了那件林牧之现在也不敢回忆的错事,那个一想起来就痛彻心扉的名字。(
一叶诛天)
林牧之先不管他,低头继续去完成那场战役。
“哪个是林牧之,出来一下”这时候教室门口一个中年瘦小男人喊道,是高二的教务处主任黄树,因身材瘦小行事猥琐人送外号黄鼠狼。学生时代的教务处是个可怕的存在,其在学校里的地位绝不亚于历史上东厂在明朝廷的地位,让他们找上门来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如果去评选全校最可恶可怕的人黄鼠狼肯定能够位列前三甲。
林牧之此时正沉浸在那场激烈的战役当中,并自觉地把自己带入了爷爷那个角色,胸中金戈铁马之气正盛,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就好像正在指挥战斗的将军突然有小兵喊了声报告一样,头也不抬就是一句“什么事!”
黄树明显一愣,然后就是一阵愤怒,他这种人最受不了别人的无视,虽说听说这个叫林牧之的刚从北京转来的学生来头不小可能是个高干子弟,他这次之所以要找林牧之麻烦也是想通过叫家长跟林牧之家的大人认识一下,但是见到林牧之这幅完全不把自己放眼里的模样,心中暗想非把这个小子狠狠收拾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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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黄树大喝一声,声音尖锐十分刺耳。
这一声暴喝终于把林牧之从将军梦中惊醒,同时也把在物理海洋里畅游的张疯子拉回了岸上。
大部分学生噤若寒蝉,赵勇偷偷得意的看了林牧之一眼,尽量去掩饰那一抹奸计得逞的微笑,他刚才看到了林牧之一伙人在操场上跟人打架,本来想看林牧之几个人挨打的热闹,没想到事与愿违,跑于是就去教务处报告黄鼠狼告吊状。
现在的林牧之心境要平和多了,换做以前矛盾既然已经产生肯定会跟黄树针锋相对的来一场争执,但是现在却准备起身出教室接受黄鼠狼的批评教育,连那种严肃中带着些许恐惧的表情都挂在脸上了,现在的他深谙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自己一个高二学生去跟教务处主任把关系搞恶劣了怎么都没什么好果子吃,虽说凭借的自己的家世完全可以让现在威风凛凛的黄主任变得奴颜卑膝,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林牧之不会动用家族的力量去解决麻烦,尤其是这种不痛不痒的小麻烦,政治家族对继承人们的考量从小就开始了,依仗家世不敬师长怎么看是一个纨绔子弟的做派,还是那种上不了台面的无用纨绔。
他大致能猜到是怎么回事,这个赵勇是该收拾一下了,癞蛤蟆爬脚上,不咬人也恶心人,林牧之边想着边起身。
“你出去”不等林牧之站起来,又是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不过这一声不是教务处主任黄树喊得而是来自讲台上的老张,此时老张怒目而视,横眉冷指的那个人不是林牧之,而是已经迈进了教室几步的黄鼠狼。
“他是我的学生,是这个班里的学生,他有听课的权力,而你没有在我上课期间走进这间教室的权力,所以请你出去”老张不等有些错愕的黄鼠狼说话,劈头盖脸的说道,林牧之这次月考物理出人意料的考的不错,最后一道题甚至是用大学里才能学到的公式解答的,这让视物理为生命的老张觉得捡到了宝,本来想好好表扬一下这个新来的转校生,结果讲起习题来兴起,把这茬给忘了。本来想他这种专心做学问的人就很不起像黄鼠狼这种善于钻营的小人,现在又见他不经自己允许要教训自己的得意门生,这哪受得了。
老张话音刚落,讲台下掌声雷动。
黄鼠狼一脸铁青,错愕愤怒各种情绪在脸上交织,而又对张疯子无可奈何,只能色厉内荏的留下一句“下课到办公室找我来”然后又深深地看了张疯子一眼,灰溜溜的离开了。
林牧之看着见讲台上因为学生不停歇的掌声而面色红润的张老师,觉得此时此刻这个不修边幅的中年人的身影十分高大,心中想起一个字,儒。何为儒,富贵不能淫,美国的优厚条件未能何改变老张的一颗赤子之心。贫贱不能移,十年的农场生涯未能改变老张对学术的追求。威武不能屈,黄鼠狼在学校的地位远在老张之上,但是凛然不惧据理相争。林牧之不自觉的也加入了鼓掌学生的行列中,张老师一再挥手示意掌声停下。
想到儒,林牧之就不自觉的想起了那位远在北京城里年初从********中败北的老人,明天老人就该逝去了,而他的逝去所导致那场巨大的********也即将来临,林家将成为这场风暴的最大受益者,有人会倒下,有人会死去,有人会崛起,有人会痛哭,有人会狂笑,有人会一步登天,有人会功亏一篑,这些已经注定,这些无法避免,一只蝴蝶煽动翅膀的时间太短,还无法去左右一场风暴。
虽说那位古稀老人所施行的一些政策所秉承的一些政治观点林牧之并不看好,而一些民族策略更是被后世所诟病,但是从私德人性上上讲,这位执政共和国数年,家无余财的平民领袖,当着起儒这个字。
但是政治的世界里现实到残酷,理想主义的儒者注定失败。
而正是从明天开始,林氏家族在共和国的政治版图上开始迅速扩张,未来的十几年之后达到顶点,然后随着林家老太爷去世,高层的换届,由盛转衰开始走下坡路,直到轰然倒塌。
林牧之在那张陆战图背面写下:“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手越写越快,字越写越狂,最后一字写成,铅笔尖应声而断,孔尚任的桃花扇有血染红,林牧之的红顶子拿什么浇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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