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7月31日8许,李良开在袁春福的陪同下,坐上盛春找来的丰田越野车,直奔龙泉驿。(
天才狂妃,废物三小姐)
正是交通高峰时段,成都成了“成堵”。尤其是在主城区,几乎每条街道都塞满了像蜗牛一样慢慢移动的汽车。
李良开是个急性子,又第一次见识城里的堵车奇观,坐在车里,就像一只热锅里的蚂蚁一般急躁不安,不停地问袁春福:“这要堵到啥时候啊?”
已在成都生活8年的袁春福见怪不怪:“莫急莫急,一会儿就好了。”
一个小时后,当丰田越野车终于艰难地穿过主城区并驶上环城高速时,李良开忍不住对袁春福发起牢骚:“这就是一会儿?你们城里人真不容易,时间净花在道上了。刚才堵那一个多钟头,在老家我都能挖一地了。”
袁春福正要接话,李良开又开口了:“我说春福,是不是有人跟踪我们啊?后面那辆黑色小车,怎么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跟踪我们?我们两个是大款还是大官?你开什么玩笑。”袁春福不屑一顾。
李良开还想说什么,手机却响了起来。电话是李大奎打来的,问李良开几点到龙泉驿,说他好到高速公路出口迎接,还说午饭已经安排好了。
李良开把手机交给司机,让他告诉李大奎到达龙泉驿的大致时间,回头对袁春福讲:“这个大奎,真是饿死鬼投胎,这才几点啊,就张罗着吃午饭。”
袁春福哈哈大笑:“这还真不能怪他,要怪就怪他老汉,谁叫他老汉当年那么苛刻娃娃?挨饿的滋味,不好受啊。”
李大奎的父亲叫李良云,唐家岩李家大院李有全的小儿子。作为四房的老幺和庞氏最小的孙子,李良云从小倍受宠爱,养成了好吃懒做、自私自利的习惯。即便结了婚,即使有了三个儿子和三个女儿,依然把自己摆在最重要的位置,好衣服先穿,好东西独享,尤其面对好吃的东西,他总是当仁不让地冲在最前面。
关于李良云这个出了名的好吃佬,故事真不少,特别是他喜欢串门这个嗜好,唐家岩人尽皆知。但凡亲朋好友或左邻右舍家里有个红白喜事,李良云都会大言不惭地代表全家出席,还说自己腿脚长,走得快,快去快回,不耽误干农活。实际上谁都知道,这些理由都是扯淡,不过是李良云想借机大饱口福的一个说辞罢了。
川渝民间多年来流传一种说法,叫做“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意思是说皇帝一般都把长子培养成接班人,而平头百姓则习惯于跟最小的儿子度过晚年岁月,所以平时对排行老幺的男丁总会格外疼爱。李良云本身就是老幺,也倍受父母的庞爱,可轮到自己的小儿子李大奎时,他却没给予相应的待遇,包括在吃的方面,也从没给过任何特殊照顾。
李大奎出生于1968年末,虽然没赶上三年自然灾害那样的大饥荒,但打记事起,对饥饿却有着极为深刻的记忆,至今挥之不去。
李大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正是全国农村人口爆炸性增长的年月。(
大神驾到一贱倾心)在“人多力量大”最高指示的指引和“早栽秧早打谷,早生儿子早享福”、“多子多福”等传统观念的驱使下,即便长期处于半饥饿状态,中国广袤农村的成年男女们还是卯足了劲生儿育女,一对夫妇少则生三四个,多则生七八个。这样一来,人丁倒是兴旺了,但人多地少、靠天吃饭、粮食不够吃的问题却越来越普遍。在李大奎的印象里,土地承包到户之前,唐家岩一带,随便挑十户人家,至少有九户吃不饱。就算土地包产到户后,遇到年景不好,交了必须要交的公粮,还了头年借的粮食,孩子多的人家粮食还是不够吃。
在李大奎的儿时记忆里,当年家里穷得叮当响,他和两个哥哥连补丁衣服都保证不了,一到夏天,经常光着屁股蛋子满山跑。
那时,吃不饱是常有的事。最困难的时候,李大奎家晚上不开伙,天还没黑透,父母就催孩子们上床睡觉,这样可以节约一顿粮食。
于是,李大奎和两个哥哥、三个妹妹经常在半夜里饿醒。
11岁那年的一天晚上,李大奎又饿醒了,实在受不了,想去厨房偷一块生地瓜充饥,不料却看见父亲李良云和母亲赵富珍正在灶屋相互推让着一碗面条!
赵富珍说:“你赶紧吃了吧,明天还得下地干活,没力气可不行。”
李良云把面条推过去:“你先吃,给我留点就行。”
赵富珍夹了一根面条送进嘴里,抬头说:“要不让娃儿他们都起来吃一口?”
李良云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你个死婆娘,让你吃就赶紧吃,哪来啷个多废话?就一碗面条,那么多细娃儿,啷个分噻?娃儿还小,吃的日子在后头。”
赵富珍抹了抹了眼睛,低头吃面,不再说话。
对“娃儿还小,吃的日子在后头”这句话,李大奎和兄妹们再熟悉不过了。因为他们经常听到父亲这样讲,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讲一次。孩子们心里不服,却不又敢多说什么,以免招来父亲的责骂。
这一次,亲眼目睹父母“偷吃”面条的李大奎也没敢吱声,更没敢去偷生地瓜,咽了好几次口水,之后回到床上睡觉。不一会儿,李大奎梦见啃腊猪蹄,正啃得起劲哩,被二哥李大飞一脚踹醒:“个老子的你咬我脚趾头做啥子?”
次日一大早,喝了一碗可以照出人影的稀饭,李大奎和9岁的大妹李小凤拉着一大一小的两只羊上了山。
到了山坡上,在大妹惊异的目光中,李大奎用竹笼把小羊的嘴套住,嘴里还咕咙着:“你也是小娃儿,吃的日子在后头。”
这一幕,刚好被邻居贺德方看见,问李大奎在做啥子。李大奎也不抬头,只顾在那儿嘀咕:“你还小,吃的日子还在后头。”
贺德方回去和李良云夫妇说起这事,赵富珍红了脸,李良云低了头,嘴里恨恨地骂着:“个狗日的小兔崽子,看老子不打破他脑壳。(
最后人类)”
那天中午回来,李大奎没有挨打,还意外地吃到了一个煮鸡蛋。
李大奎狼吞虎咽地消灭鸡蛋时,赵富珍抹了抹他的头:“小儿,羊儿还没长大,要让它多吃草,要不过年时你们兄弟几个的新衣服就没了。”
这件事,一度成为附近村民的笑谈。事隔多年,当李大奎外出打拼并成为家具厂老板之后,回到唐家岩探亲,还有人拿这事开玩笑。李大奎也不生气,还坦然地承认自己当年真是饿怕了,至今总有强烈的饥饿感和危机感,总怕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在这个问题上,在生意场上经常胡话连篇的李大奎确实没有撒谎。他甚至把自己定位为饿死鬼转世:生命不止,狂吃不息。
到如今,早已吃穿不愁的李大奎还是不改饿死鬼的造型:一上饭桌就吃个不停,生怕吃不着,更怕吃不饱。
在家里,李大奎从不允许老婆和一对儿女碗里有剩饭,连掉在桌上和地上的也要捡起来吃掉。
没发达之前,李大奎去上海谈生意,人家请吃自助海鲜,他要了一大堆,还有一大瓶可口可乐。那位上海人看傻了眼,提醒他这个店不让剩东西,否则要加倍付钱。
听主人这么讲,李大奎有些不好意思,硬着头皮吃完了那些海鲜,还强撑着喝完了那一大瓶可口可乐。
没几天,李大奎被查出得了糖尿病,诱因是暴饮暴食。
从此,李大奎走哪都带着一次性注射器和药品,吃饭前也不避人,当着男男女女的面,掀开衣服,露出滚圆的肚皮,很潇洒地扎上一针,之后该吃吃,该喝喝,真就活脱脱地一个饿死鬼转世。
7月31日中午,陪李良开、袁春福吃饭前,李大奎同样很潇洒地在肚皮上扎了一针,之后吃菜喝酒、签字录相,啥也没耽误。
下午,李大奎陪着李良开和袁春福逛了逛龙泉驿的主要景点,到他家具厂转了一圈,还非留二人吃了晚饭。
晚上坐车返回成都,李良开看见了那辆黑色小车,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丰田越野车后面,到李峰家附近才没了踪影。
李良开心生疑惑:“真有人跟踪我?”
24
8月1日凌晨四点刚过,李良开被一阵胃痛弄醒,之后再也没有睡着。
躲在床上,李良开想到了当天要做的三件事情:今天是建军节,待会儿给二儿子李远打个电话,说一声节日快乐;徐小芳一直说三儿子李流在成都过得不太好,他这个当父亲的,上午到三儿子的住处看一眼,要不还真是放心不下;抽空再给小儿子李长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在重庆期间没去他家的原因。
六点一刻,估摸着远在西藏部队当副团长的二儿子已经起床,李良开拨通了李远的手机。
“爸,您在哪儿啊?还在成都?胃痛好些没有?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起来这么早干啥?今天怎么安排?”
“你小子,怎么问起来没完了?别跟老子扯淡,我也不是三岁细娃,会照顾好自己。(
红颜错-誓与君绝)对了,今天是八一建军节,节日快乐哈。”
“我屋老汉就是行,娃儿们过生日打电话,过年过节打电话,军人节日还打电话,并且年年打。爸,我这个副团长真得向您好好学习,如果我带兵也像您这样细心,他们一定会心甘情愿地跟着我上阵杀敌。”
“别给你老子戴高帽,我又不是你领导,扯这些没用的干啥?过年回不回来?你妈说了,今年过年你们几兄弟都要带着婆娘回来,我们全家人回唐家岩老屋过一个团圆年。”
“肯定回来。我们四兄弟都约好了,您就放心吧。对了爸,昨晚老三给我打电话,说他今天上午八点钟开车到李峰家接您,要带您去峨眉山转一转。李永哥也给我打电话了,说他在乐山跟您们汇合,然后一起去峨眉山。”
“乱弹琴!李流不是要开出租挣钱吗?去什么峨眉山?李永也给我打电话了,非要我过去一趟。不行我自己坐客车去,不用你三弟娃陪我。”
“都定了的事,您就别管了。还有,我给您订了后天成都飞北京的机票,到时让我弟娃把您送到双流机场就行。”
“坐啥子飞机?哪得多少钱?告诉你,我可没带那么多银子。再说你在西藏,怎么给我订成都飞北京的机票?坐火车就很好,又不赶时间,那么着急做啥子?也不等着投胎。”
“哈哈,您这个老汉,又心痛钱了。这钱我出,还不行吗?实话告诉您吧,现在只要有钱,在哪都能订机票,并且还能订外地的机票。别看我在西藏,照样可以订成都飞北京的机票。好了,我有事,不跟您讲了,挂了哈。”
“这小子,我还没说完哩,怎么就把电话挂了?”听着手机里传出来的忙音,李良开自个儿嘟嚷着,接着又拨通了小儿子李长的手机。
李良开告诉小儿子,在重庆那两天太忙,加上事情办得不顺利,心情不好,所以没到他们的住处看看,让李长给他媳妇解释解释,省得她误会公公老汉。
听到平时一向严厉的父亲这么讲,李长在电话里笑出了声:“老汉,您逗我呢?您是老汉,您说啥是啥,我们这些当后人的听着就是。再说了,您在重庆时,我和您幺儿媳妇不是去宾馆看过您吗?一家人,您客气啥子哟?难不成是您走了几个城市,也变得文明礼貌起来了?”
“哈哈,个老子的,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敢涮你老汉坛子?”小儿子拿自己开涮,李良开一点也不生气,还觉得很开心。
“你笑个锤子!吵得老子睡不着。”袁春福嘟嚷了一句,无可奈何地起了床,带着李良开到附近的公园逛了几圈。
八点没到,李流开着一辆丰田霸道越野车来到李峰家楼下。
装好行李,李良开坐上副驾驶的位置,按李流的指点系上安全带,之后让三儿子打开车窗,挥手和袁春福、李峰、袁淼香告别。
出了李峰家所在的小区,李良开问三儿子:“怎么不开你的出租车?这车谁的?”
“老汉,我哪有出租车?出租车是公司的,我们租用而已。(
遵命女鬼大人)再说我那台车是和别人合租的,我不开,别人要开嘛。”李流耐心地解释着,“这台车,是我找朋友借的。跑高速,还是越野车带劲。”
“先去你家看看。”李良开不容质疑地命令道。
“老汉,咱们从峨眉山回来再去我家行不行?那也不是我家啊,租来的房子,哪能叫家?我的家在唐家岩。”李流小心翼翼地和父亲商量着,“这会儿您三儿媳妇也不在,上班去了,你光看房子,有什么看头?”
李良开没再坚持,任由李流开车往乐山方向驶去。
在成乐高速入口,李良开又看到那辆黑色小车。他对李流讲:“老三,你注意一下后面那辆黑色小车,昨天就跟着我们,我怀疑是有人在跟踪我。一会儿你想个办法停一下车,我去会会车里的人,看看是哪个家伙。”
“进了高速可不敢乱停车。”李流回应道,“等会看看情况。不行咱们找一个服务区休整一下,顺便看看那台车里到底是什么人。”
父子俩一商量,最后决定在夹江天福服务区作短暂停留。
果不然,那辆黑色小车也跟着李流的丰田霸道进了天福服务区。
天福服务区也叫天福茶园,占地面积380亩,是成都到乐山、峨眉山旅游必经的第一站。这是一个茶业综合园区,含高速公路服务区、茶博物馆、川茶的产销枢纽等三大部分,系农业部首批全国农业旅游示范点。在这里,不仅能看到梯田一般的茶园,买到上好的茶叶茶具,还能品尝到用茶叶制作的各种美食,了解到博大精深的中国茶文化。
李良开平时也喝茶,对茶很感兴趣。但因急于搞清黑色小车究竟是不是在跟踪自己,他没了品茶买茶的兴致,而是玩起了斗智斗勇的游戏。
下了车,李良开先去了一趟洗手间,之后到茶博物馆逛了一圈,又到卖茶的地方逗留了一阵子,还装模作样地和服务员讨价还价。暗地里,他却在观察那辆黑色小车,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人。
奇怪的是,从停在服务区开始,那辆黑色小车里的人一个也没出来。李良开心中的问号越来越多,干脆买了一壶茶,坐在一个角落里,和李流一边品茶,一边观察着黑色小车的动静。
约摸过了二十分钟,黑色小车的人终于憋不住了,先后出来两个人朝洗手间方向走去。
“那个穿黑衣服的不是徐小梦吗?”李良开大吃一惊,继而愤怒起来,“这小子,还真是在跟踪我。我得去和他说道说道,他凭什么跟踪我?”
在洗手间出口,李良开堵住徐小梦:“舅佬倌,怎么这么巧?你也去峨眉山?”
“姐夫,你也去峨眉山?真是太巧了!”徐小梦装着很意外很惊喜的样子,上来就要跟李良开握手。
“你他妈的少跟我装蒜!”李良开甩开右手,“你个狗日的,老实跟我讲,你是不是在跟踪我?你为啥要跟踪我?你不说实话,小心老子收拾你。(
大天王)”
看着一旁含怒而立的李流,徐小梦有些打憷,只能实话实说:“姐夫,我也是公事公办啊。领导安排的,我能不听吗?县里给乡里下死命令了,要我们一定掌握你的行踪,防止你进京上访。你知道的,一旦出现进京上访事件,不仅乡里的信访排名要受影响,县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是要被市里通报批评的。”
“谁说我要上访了?谁说我要进京上访了?”李良开怒不可遏,“我说过吗?没有!都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乱猜!我这是收集民意,是要把唐家岩李家后人的意见收集起来,然后回去和乡领导交涉,不行再去县里。我也是个老党员了,我以党性和人格保证:我不会进京上访!就算去北京,我也绝对不会去上访!这下你满意了吧?徐主任!”
“这个,这个……”徐小梦窘迫得满脸通红,“姐夫,你就别为难我了,你知道我说了不算。这样吧,我先去打个电话,回头咱俩再唠。”
李良开气鼓鼓地回到丰田霸道车里,等着徐小梦回话。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徐小梦也坐进丰田霸道车,向李良开反馈他请示汇报的情况:“姐夫,我跟乡里和县信访办领导都通了电话,他们都相信你说的话,也请你体谅他们,都是为了工作,谁也不愿意这样做。还有,他们让我跟你商量一下,看看你能不能给我留个字条,这样我回去也好交差。姐夫,咱们是亲戚,你可不要为难我啊。”说着说着,徐小梦显得可怜巴巴起来。
李良开叹了一口气:“唉,我也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留字条?是保证书吧?这样,既然咱们是亲戚,我也不为难你,保证书,我给你写,但你也要保证别再跟踪我。我不是特务,你也不是间谍,咱们别玩这套,行不?”
“好好好!”徐小梦连说了三个“好”,并赶紧递上早就备好的一张a4纸和派克钢笔。。
李良开无奈地笑了笑,接过纸和笔,在纸上写下三行字:“我以党性和人格保证:我决不会进京访!李良开2013年8月1日”。
收好纸条,徐小梦如释重负,坐上黑色小车,在李良开的注视下朝成都方向驶去。
25
终于甩脱了徐小梦这个尾巴,李良开的心情好了许多。尤其是在乐山高速路口和与大哥李良川的长子李永汇合后,看到李永12岁的孙子贝贝,听到贝贝左一声“祖祖”右一声“祖祖”地叫着,李良开完全忘掉了之前的不快。
李永出生于1960年,1978年与妻子隋燕丽结婚,次年儿子出生,三年后女儿出生。后因隋艳丽大哥隋燕生的提携而到乐山从事林木和苗圃生意,至今名下有公司,有苗圃,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还有一个宝贝孙子和一个外孙女,日子过得像模像样,有滋有味。
见到李良开,李永很兴奋,非要李良开坐到他的奔驰车里,说三叔好不容易来一趟,他这个亲侄子一定要尽尽地主之谊,不仅要带李良开去峨眉山,还要带他去看乐山大佛。
到了峨眉山景区,李永坚持由他掏钱买门票,花钱请了一个姓熊的女导游坐,还动用他的人际关系,让两台车一直开到通往峨眉金顶的索道所在处。
导游一个能说会道的本地人,开车上山的路上,她坐在奔驰里,一直在滔滔不绝讲着与峨眉山有关的传说和典故,慢声细语的,听起来倒也惬意。
小熊讲了很多,李良开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她对“峨眉四怪”的生动描述。
按照小熊的说法,峨眉第一怪当数“蚯蚓当裤腰带”,说是这里的蚯蚓又长又粗,长得跟蛇一般大小,经常吓得游客们吱哇乱叫。峨眉第二怪是“枯叶变蝴蝶卖”,说是该山出产的一种非常珍惜的枯叶蝶,当地人为了赚钱,真拿枯黄的树叶制造能够以假乱真的枯叶蝶赝品。峨眉第三怪是“猴子能当猪卖”,说是来这里旅游的人太多,争先恐后地给猴子喂好吃的,结果猴子一个个肥胖如猪,还经常勒索要挟女游客,不给零食就往美女身上扑,还极不老实的动手动脚。峨眉第四是“青蛙也会弹琴说爱”,说得当地盛产一种青蛙,叫声优美得如同清脆悠扬的琴声,此起彼伏,你唱我和,就像对情歌的青年男女一般热闹。
小熊说得绘声绘色,李良开也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坐索道的地方。
这是李良开第一次坐索道,有些兴奋,也有些害怕。好在索道车又快又稳,很快就到了金顶。
通过导游介绍,李良开了解到金顶为峨眉山游程的最高峰,海拔为3077米,顶上是个小平原,建有气势恢弘的金殿银殿,还有一座巨大的、金光闪闪、需仰视才能一睹尊容的十方普贤菩萨塑像。
登上金顶,李良开顿时觉得心胸开阔,豪情顿生。
按照导游的指点,李良开举目远眺,美丽的成都平原若隐若现,崇山峻岭错落有致,岷江、青衣江、大渡河清晰可见,贡嗄雪山尽收眼底。还有那翻腾奔涌、时隐时现的云海,白如雪,动若兔,千姿百态,婀娜多姿,让李良开禁不住感叹大自然的无比神奇。
从金顶下来,坐车往山下走,李良开注意到峨眉山的林木很茂密,就和李永开起了玩笑:“我说李永,你看这峨眉山,到处都是树木,要是让你这里弄柴,你娃儿肯定不会输给燕丽。”
贝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奇地打探起来:“祖祖,啥叫弄柴啊?燕丽不是我奶奶吗?我爷爷怎么输给我奶奶了?”
李良开和李永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贝贝莫名其妙,满脸问号。
这一是段有趣而温馨的往事。
小时候,李永不会弄柴,也最烦弄柴,连“弄柴”这个词他也觉得别扭。人家都叫“砍柴”,叫“弄柴”多难听啊,典型的土包子叫法。
不过李永清楚,在自己的故乡,尤其是在梓第山唐家岩一带,“弄柴”的叫法还是很传神的。因为人太多,柴火太少,快意砍柴没有可能,四处弄柴倒是事实,杂草和松毛都用耙杷捞回家了,悬崖上的荆荆草草也通通不见踪影,光秃秃的,像极了那些头上不长毛的癞子。
小时候,李永不会弄柴。不是说他不会用弯刀砍树桠或灌丛,也不是说他连拿镰子割杂草都不会,而是他不会爬树,弄柴总是要多吃一些苦头,还经常受到小伙伴们的嘲笑和冷落。
因为这个显而易见的劣势,李永13岁那年狠狠地丢了一次人。
那个初秋的上午,阳光明媚,凉风习习,在外婆家作客的李永背着背篓,哼着小曲,跟着小舅和他的小伙伴们向屋后的松林走去。
这一天,因为弄柴的队伍里有自己暗暗喜欢的隋燕丽,李永的心情大好,伙伴们嘲笑他不会背洋马也没让他生气。他甚至安慰自己:用背篓不一样吗?不见得比洋马背得少,只要能顺利把柴弄回家就行。
到了松林,男孩们把弯刀往腰杆上一别,两手抱树,双脚一跃,手脚并用,嗖嗖地往上爬,之后手起刀落,粗壮的松桠杷噼里啪啦往下掉,眼看弄柴任务就要完成,让不知所措的李永很是眼热。
隋燕丽虽是女孩,却是爬树的高手,只是她没有着急上树,而是过来鼓励李永:“你也试试看,很简单的。”说完开始给李永做示范。
架不住隋燕丽的热切期待目光,也不想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丢丑,李永壮着胆子,颤颤微微上了树。但不是动作麻利地爬树,而是踩着以前别人砍完树枝留下的节,像爬台阶似的,一点一点往上挪。
快够到松桠杷时,悲剧发生了:那个树节没有承受住李永的体重,突然断裂,李永紧贴着树杆滑了下来,划破了衣裳,胸前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鲜血不断渗出,惨不忍睹。
李永痛得龇牙咧嘴,一直在树下喊加油的隋燕丽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李永,更不晓得如何收拾自己惹下了麻烦…
这一次彻底失败的爬树弄柴经历,让李永丢尽了脸面,但也收获了与隋燕丽更近一步的友谊,隋燕丽甚至缠着妈妈要来5个鸡蛋送过来让李永补充营养。
李永17岁那年,经外婆托人介绍,他和隋燕丽订了亲,可以公开在一起弄柴了。
一天,还是在外婆家,李永、隋燕丽和一群都已长大成人的伙伴到山上的林场偷柴火,被林场职工发现了,撵得一群年轻人满山乱跑。李永拉着隋燕丽的手跑在最后,被抓了个正着,没收了镰子和弯刀。
不仅如此,林场那个外号黄二锤的家伙竟然跑到李永外婆家里要罚款,否则就告到乡里派出所,把李永抓去关黑屋子。李永的小舅一来气,招呼家里的大花狗狠狠地咬了黄二锤一口。后经旁人周旋和调解,黄二锤才拿着20元钱和一块腊肉骂骂咧咧地走了。
从这以后,李永发誓不再弄柴,开始学当货郎,挑个担担儿走村串户,啥东西挣钱倒腾啥。
一来二去,李永手里有了闲钱,不仅不时给隋燕丽扯点花布或买个头巾,偶尔也给未来的岳父岳母买点糖果酒水。18岁那年,李永把隋燕丽娶回了唐家岩李家大院。
1982年,打工浪潮兴起不久,李永把儿子、女儿交给父母在老家带着,自己和隋燕丽去了外国人很多的西安卖起了包子,而且专门到旅游景点卖,一个包子最高卖到5元钱。
后来,经隋燕丽的大哥、乐山市林业局干部隋燕生引荐,李永夫妇到乐山做起了林木和苗圃生意,正儿八经地当起了老板,还在乐山买了房子,配上了煤气灶、电饭锅、电磁炉,彻底告别了靠柴火或煤炭取火的日子。
再后来,不仅李永、隋燕丽这些城里人不再弄柴,那些为数不多、留在唐家岩的乡亲们也很少有人弄柴了,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电器或煤气。
于是,唐家岩的人越来越少,生态越来越好,原本光秃秃的山又绿了,漫山遍野都是取之不尽的柴火,连曾经通畅的山间小路也长满了荆棘。
……
当着孙子的面旧事重提,李永没再觉得尴尬,他甚至一天比一天怀念那些与家乡一起渐渐老去和消失的弄柴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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