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谓弟子百丰曰:‘唯予与彼知而未尝生未尝死也。(
九尾猫妃)此过养乎?此过欢乎?……”
平和的念诵声中,随王身体一晃,斜倚在靠枕上,闭目垂首,一线口涎从嘴角流下。
“大王,大王?”大衍真人低唤了两声,见随王仍昏昏半睡,便放下手中经卷,向侍立一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太监忙蹑手蹑脚走到榻边,拾起软毡轻轻盖在随王身上,回头悄声说:“上师请回了吧,大王恐是要睡上一阵子,唉……”
看着眼前须发皆白的老君主,大衍真人也在心底无声的叹息。
这些年,他的确老的更快了,才五十出头而已,容貌与精神竟似一个古稀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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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贵为一国君主,他的处境却十分困顿,真可说是重重的内忧外患。
宫墙之外,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烽火,始终不曾熄灭。夏国虽多年没有进犯,但侵略别国的消息却不断传来,且在边境之上频频调兵、换防,显然对随国仍虎视眈眈。
而宫墙之内,他接连失去了长子、爱妻,还有那个不为人知的小公主,尽管坐拥百里山河,万千子民,随王却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恐惧和孤独,都是吞噬生命的最厉害的毒药。
大衍真人很清楚,自己每日都跟随王谈玄讲道,论举贤任能,节欲爱民,致超俗出世,终返归自然,其实并不能拯救这位老人痛楚的灵魂于万一。
这种孤独绝望的心境,再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跟感同身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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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衍真人的唇角,泛起一抹苦笑,向榻上睡的越发昏沉的随王深深一拜,缓步退出殿外。
大殿外的石砌边上,垂手立着一个年轻人,他的个头子很高,清瘦潇疏,青袍玄带,目视前方,头颈、肩背、腰腿站成一条直线,仿佛旷野之上挺拔硬朗的青杉。
大衍真人才步出内殿,未到门边,他立即转身下拜,叫了声,“师尊。”
值门的太监这才知道大衍真人出来了,不禁朝那年轻人投以惊讶、钦佩的目光。
自己就站在门边,尚且听不见脚步声,他又更离了近一丈远,也不见头颈转动,竟能觉察有人来?
大衍真人微一颔首,神情稍稍舒展,快走几步,伸手在那人臂上一搭,“起来吧,寻常说话,何必行此大礼?”
那人又坚持一屈颈,方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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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殿门外等候了许久,值门太监这会子才能正面看清他的容貌。
眼前之人只是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肤色微黑,颧骨和眉骨很高,眼睛宛如幽邃的寒潭,连波光都深不可见,嘴唇很薄,好像藏敛起锋刃的刀子。
他衣着朴素,其貌不扬,似乎跟这里的雕梁画栋,红墙碧瓦格格不入,平凡的使人不会想再多看他一眼,然而一旦你看了他,又莫名的心生惧意,不敢多靠近一步。
“随我来吧。”
“是,师尊。”那少年落后两步,不即不离的跟着大衍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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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不想被人觉察出内心的焦急,大衍真人看似从容前行的步子,还是越来越快,眉心的阴霾也越来越明显。
出了宫门,早有一辆马车停在宫墙一角等候,那少年打起帘子,恭请大衍真人上车后,又跳上车辕,亲自挽了缰辔,扬起一个响鞭,驱马而去。
车辙粼粼,马蹄飒沓,车里车外的对话仍句句清晰的从风中传来。
“怎样,见到了么?”
“回师尊,见到了。”
“她,她可还好?”
“是,公主安好,师尊不必牵挂。”
“唉,君恕,你说我怎可能不牵挂……”
大衍真人的声音已有些许颤抖,枯瘦的手指用力扣着车窗,外头倏忽而过远峰树影,更令他猜想百里之外,幽独林中,已寂寞的度过八载春秋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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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应该生长在皇宫大内,极尽娇宠,尊享万千荣光,被寄予无限冀望的啊!
就因为自己一时犯下,而永生莫恕的罪孽!
马车行至一个岔路口,大衍真人突然一声低叱,“右转!”
那少年用力挽起缰绳,长声嘶鸣中,硬生生的转了马头。
“师尊,不回冲虚观吗?”
“君恕,你今年是十五岁了吧?”
“是。”
“嗯,是时候带你去见一个人了。”
师尊的话很突兀,但那少年眉梢一扬,似有疑惑,但没有发问,只专心赶车,让马匹和车辆在渐渐热闹起来的街衢上穿行。
大衍真人透过帘子的缝隙,望着那少年笔直的脊背,眼神柔和下来,带着欣赏和鼓励。
他叫方君恕,是跟随太子元淳战死沙场的武将的遗孤,自幼就被大衍真人收归门下。
前日奉师命潜入山中,探视谪隐于苦竹观的故太子妃和公主,打了顽童们,暗中吓阻他们不再追打朱弦的正是他。
之所以不让方君恕入道,大衍真人另有更重要的安排,世上他最关怀牵挂的三人,或许今生的命运就要牢牢牵系在一起。
马车驶入一道四柱九楼的高大牌坊,整条街道就清静下来,再不见闲散行人,反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立了两排甲胄鲜明,戈戟森森的士兵。
两名士兵挺戈上前,将马车拦下,方君恕解了腰间玉牌,朝前一亮,士兵们立即后撤,恭恭敬敬的向着车内行礼,让出一条通道来。
马车又前行约半里路,停在一处青石砌下,其上是两扇青铜钉朱漆大门,门楣悬着蓝底描金的匾额,上书“东宫”二字,门边镇了石狮子,沿东西两头延伸出望不到头的白粉墙,覆盖着青色的琉璃瓦。
街口的牌楼巍峨辉煌,而此间却在静肃的气派中,透着一股幽雅随和的气息。
门前值守的,也不是士兵,而是左右四名蓝衫小帽的白净童子。
方君恕跳下车辕,就在台阶前向着门上深深一揖,“劳烦通报,大衍上师求见太子殿下。”
童子们一听,哪里敢有丝毫怠慢,其中两名连忙开了大门,另两名快步走到车前,口称“恭迎上师”,一人撩帘子,一人伸手去搀扶车内之人。
大衍上师自行下车,和蔼的道了声“有劳”,和方君恕一前一后的进了门。
此处正是太子元熙的宫邸,八年前,十岁的他被立为储君,但随王并不命他在兄长元淳的旧东宫居住,而是在宫外另辟居所。
先前,方君恕也曾陪侍师尊到此,但这一回,他的内心却充满了猜测和不安,因为他是世上除了大衍真人之外,唯一知晓那个山中女孩身世的人了。
在探望了公主之后,师尊又带他来到太子东宫,究竟是什么用意呢?
方君恕的胸口陡然一紧,这个问题太大,太重,令他不敢贸然去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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