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老者抬手顺着花白的胡子说道：
“老夫果然没看走眼！”
顿了顿又看向张良，似笑非笑地问道：
“张良小友肚子疼，怎么有空这般看着老夫？”
她这才惊觉自己太过失态，竟然一直盯着人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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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回过神来，叠手一礼：
“惭愧，良久仰国尉大人大名，得知是大人一时失态，还请莫要取笑了。”
“难得老夫微技薄名竟能让儒家三当家失态。”
她不淡定了，这人竟说自己微技薄名！
说起兵家，首推孙武，其次才是吴起、孙膑、尉缭之流。
但她为什么对这个尉缭印象反而更深？
那是因为这个人是个思想先进的无神论者。
要知道这一时期的人迷信得很，做什么都要占卜，就连打仗也不例外。要看看吉利不吉利，再决定该不该战。《孙子兵法》中尚存“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的观点；吴起的《吴子》中论兵也还不能完全摆脱鬼神束缚。
而此人，彻头彻尾就是一个无神论者，甚至厌恶和蔑视那种靠迷信鬼神来进行战争的做法，他说：
“今世将考孤虚，占咸池，合龟兆，视凶吉，观星辰风云之变，欲以成胜立功，臣以为难。”
那时候家里有《尉缭子》这本书，她闲着没事觉得名字好玩儿就拿来翻了几页，结果就发现这人挺有趣的，是以对这个人比较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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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学着她那白捡的二师兄的模样，向那老者郑重一礼，说道：
“‘先神先鬼，先稽己智者，谓之天官。以是观之，人事而已矣’便是孙武子这样的百世兵家之师也没有您这样透彻的认识，前辈竟还自谦‘微技薄名’。”
原本她只是把她长久以来的感叹说了出来，不想此话一出，惹得在场的两个人都神色异样地看着她。
一个人是因为有些诧异，抑或者说是惊艳；而另一个……周遭布满皱纹的眼睛瞬间绽放出不可逼视的光泽。是不可思议、是激动、甚至可以说是久旱逢甘露的狂喜。
“张良小友……赞……赞同老夫的这个观点？”
她点点头。
如此，足矣！
一个在她看来理所当然的动作，却换来了老者顿时直了身子，正了衣冠，对她庄重地一礼。
“请受老夫一拜。”
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在原地，亏得她那白捡的二师兄适时用手推了推她，才让她回过神来，急忙将一瞬间好似年轻几十岁的老人扶起。
“前辈折煞张良了。”
老者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臂，喃喃地说道：
“这礼小友受得，小友受得……”
这才猛然惊觉：
的确，无神论这种先进的观念很难被迷信惯了的古人所接受。（
王牌特工）偶然出了一两个有这样观点的人就是异类了，这么多年下来，突然遇到自己肯定了他的观点，自然会让他这般激动。
送走这个和她一见如故的老人后，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庆幸天色太晚，老人家还有事情要做，没和她就着这个无神论继续探讨下去，不然以她脑子里那点存货，拿出来还不贻笑大方？
回客栈的路上，原以为她那白捡的二师兄会问她些什么，谁知直到他们各回各的房间都没有再就这个问题问过她什么。
其实今天在他面前说完那些话后她都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懊恼，每次只要她一激动就会失态，上次说喜欢古琴是这样，这回说赞同尉缭的无神论观点也是这样。
虽然她那白捡的二师兄没有多问她什么，但她知道这并不代表他不好奇，他只是太清楚问自己不会问出结果，不想做这样的无用功罢了。
翌日回到“小圣贤庄”已是中午，她抬头看着“安流居”几个大字心里苦笑：
兜了一圈又回来了呢。
头一回出门，没走多远就遇到山贼让她逃走的心也淡下来。
的确，经此一劫她清楚地认识到，她一个人要在这样一个世界生活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次是强盗，下一次或许是凶恶的秦兵，下下次或许等待她的就是残酷的战争。
然而如果她以张良的身份生活，虽然会很辛苦，但却能保证自己可以活下来。
至少要活下来啊……
她轻叹一口气，有些吃力地抬起手将门推开。
一旁的颜路微微蹙了蹙眉，伸出手来助她推开了门。
她有些无奈，现在的这副身体实在是经不起折腾，就因为回庄路上爬了一点山就头昏眼花有些吃不消，和原来的身体简直差距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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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她那白捡的二师兄说以前的张良：思虑过甚，身体亏损的越发厉害。
哎，在这个时代，一个女人何必要和自己这样过不去呢。
看来现在她的首要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啊。
进门看见桌子上那一堆被她丢在马车上的行李，不由地有些心虚地干咳了一声。
“你好好休息。”
颜路有些揶揄地看着眼前面露尴尬神色的“师弟”，说道。
转身没走几步，似是想起什么，停下来背对着她说道：
“我估摸着今日师兄得空会来看你，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要命啊，忘了她还有个未曾谋面的大师兄！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她那白捡的二师兄那样温柔，不对，人家是名震天下的“小圣贤庄”的掌门呢，太温柔了不行吧？
反正她生病了她那大师兄肯定是知道的，躺着静观其变就好。
颜路走后，她也顾不得许多，扯了外衣一头倒在床榻上，昏天黑地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地转醒，便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在她床榻边响起，若非闭着眼睛，怕是早就失态了。
“他可好些了？”
“师兄放心，好多了，只是现下仍是有些虚弱，不宜过度劳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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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她那白捡的二师兄的声音她总算放下心来。
师兄？难道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大师兄伏念？
其实这大师兄的声音会给人一种非常沉稳的感觉。只是原是关心的话，被他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却带了些生硬的感觉。
这时她听见二人向外走的脚步声，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不久门口又传来她大师兄的声音：
“他醒来你告诉他不用急着来授课，我替他。”
这下好了，暂时不愁上课的问题了。
“是。”
矮油，这白捡的二师兄的声音可真温柔啊。
“你不是要给他熬药？我自己走，不用送我了。”
这师兄弟二人的声音完全是对比！
“师兄慢走。”
伏念一走，屋子里顿时沉寂了下来，过了片刻头顶上响起的温柔嗓音吓得她睁开了眼睛。
“师兄走远了，还装睡么？”
她干咳一声，双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说道：
“那个……”
颜路看着她衣衫不整，头发杂乱不堪，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转身说道：
“你坐一会儿，我去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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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她有意起了个大早，拿一条紫色的发带将几缕头发束了，又挑了一件秀紫镶边的烟青织锦曲裾穿上，束上腰带后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整个人看着顿时精神了起来。
缓缓地走在去“淇奧居”的路上，一路上欣赏着春色，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吟着被她胡乱改编过的诗句：“春到也，共惜艳阳年……闲看桃花和流水，愿饮竹叶醉樽前，悠然望青天……”
“淇奧居”前那片桃林入眼的时候她不由地惊呆了。那日离开“小圣贤庄”时萧瑟的桃枝上还无半分生气，这才几天功夫竟然已经千树万树桃花开了。
嗅着桃花特有的香甜气息，顿时神清气爽，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到“淇奧居”时，见院门是敞开的，她还是轻轻扣了扣才走进去。
颜路早在她靠近桃林时便有所察觉，一直等到她进了院子才不紧不慢地将视线从手中的竹简上挪开看向她。见她双手交握在一起，就那样看着自己，半晌不说话，颜路微微一笑，问道：
“子房清早前来可是有事？”。
给她那白捡的二师兄这么一笑，她脑子里便浮现出融融的春阳破云而出顿扫经冬凄寒的景象。
她正了神色，学着她那白捡的二师兄以前行礼的样子，端端正正地向他行了一礼，诚恳地说道：
“求师兄助良。”
颜路看着她做完这一切，又瞧了她半晌，方才放下手中的竹简悠悠地问道：
“不逃避了？”
放下手，重新抬起头，她定定地看着他，点点头答道：
“不逃避了。”
趁着她说话的空档，颜路缓缓地站了起来，又拍了拍衣服褶皱的地方，留下一句“你跟我来”，径直迈开步子向书房走去。
得了想要的答案，她颠颠地跟了过去。
书房的案几上躺着几卷竹卷，在案前坐好后，颜路指了指这些竹卷说道：
“给你准备的。”
原来她那白捡的二师兄料到自己会求他早有准备啊。
拿起最边上的一卷打开一看傻眼了。这时候只听她那白捡的二师兄轻咳一声，小声提醒道：
“拿反了。”
她知道拿反了，可重点是竹卷上密密麻麻的小篆看得她想撞墙，等等……拿反了？
回过神来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确实拿反了。
咳咳，她只是随手拿过来打开看的，被这么多陌生的字吓到了，根本没细看，谁去注意拿反了。
将竹卷倒过来后，她看着开头那个最大的字了然一笑。
偏旁她认识，“言”嘛。
“‘言’字旁我认识，等等，可是那个……”
又尴尬了，还是不知道。
“是《诗》。”
颜路看着她无奈地说道。
哈哈，《诗经》啊，她背得好多首呢。这第一首，看字形挺像《关雎》的，心想这回翻身了，对着那些字，管它认识不认识，大着胆子小声地念了起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参差荇菜……参……”
完了，这首是课本上的，学得最早，当时背得烂熟，后来自己看《诗经》就没再管过，谁知关键时刻背不出来了。
她抬起头，一脸讨好的看向正似笑非笑看着她等后文的二师兄，很老实地说道：
后……后面的不认识了。”
“也罢。”
颜路笑道，遂拿起笔，在空竹简上写了一个字，问道：
“这字认识么？”
咦，挺熟的，似乎哪儿见过？
想了半晌想不起来，她识趣地摇摇头。
颜路揶揄一笑，指着她手中竹卷上的一个字说道：
“不用想了，你在这里见过。”
······
颜路很细心地给他讲了《周南》部分的三篇：《关雎》、《葛覃》、《卷耳》，并且在确定了她把里面所有字认完了以后说道：
“这三篇都要背熟，回去抄十遍，明日交给我。”。
十遍？
好吧，为了自己，她忍了。
“是。”
要抱着竹卷离开“淇奧居”前，她想起一事，问道：
“良想去给大师兄道谢，可是找不到路，那个……”
颜路整理案几的手并未停止，说道：
“偏巧下午有事找师兄商议，我带你去罢。”
真好。
她真心地说了个“谢谢师兄”，抱着竹卷放心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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