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樱堂院子中,气氛沉重,半个时辰前,淳于东等宫里的长辈们以及薛府兄弟二人就已经闻讯赶来,此时都站在院子里,面露担忧,相反,叶月唯和紫萘以及隐去身形的洛伊却面色平静,丝毫不见惊慌。(
阿玖)
因为周饶皇室内部动乱而避嫌离开的白谷雨也闻讯而至,立在人群的不远处,神色莫辨。
“吱呀”一声,落英轩的门开了,剑痴缓步走了出来,轻轻带上了门。白谷雨抬起头,身子动了动,却没有迈出步伐。
淳于律等人慌忙迎上去,七嘴八舌问道:“剑痴师父,谨儿她怎么样了?”
剑痴不说话,拍了拍最前方的淳于律的肩膀,摇了摇头。皇贵妃和淳于橘失声痛哭的瞬间,淳于律的眸光彻底暗淡了下去。
“真的…没办法了麽……”
“原以为世间再无老夫解不了的毒,不想,老夫还是小看了巫咸!”剑痴还是摇头,“女娃娃在天牢内中的毒余毒未清,今日又不慎饮下迷情散,两种毒本就相克,这一下子两毒相撞,老夫也……”
淳于东眉头紧蹙,“迷情散?”
“迷情散是巫咸女子自制的一种毒药,若男子服下,不过意乱情迷,对服下毒药看见的第一人情根深种而已,若女子服下,轻则终身不孕,重则丧命……”剑痴叹了一口气,“穆婉莹加在汤羹里的,正是这种毒药!”
众人刚来的时候就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时听剑痴一说,一下子都明白了,汤羹里的迷情散,实际上是穆婉莹专门为淳于律而加入,若淳于律对她情根深种,她的阴谋,不言而喻。(
实习神医)
淳于律终于明白为何穆婉莹会坚持让自己饮下那碗汤羹,原以为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想,她竟做了这样恶毒的打算,更没想到,宓幽做了替死鬼!
“蛇蝎毒妇!”淳于东冷哼一声,沉声道:“原本看在穆老先生的份儿上放她一马,不想此妇心肠如此歹毒,来人,将穆婉莹打入掖庭局,关入水牢,终身不得见天日!”
一向仁慈的淳于东做出这样的决定,可见其怒火之盛!
剑痴又叹了一口气,“如今追究这些已是枉然,还是多陪陪小娃娃吧,以她现在的情况,顶多还能撑半个时辰,太子爷,你……”
“我知道了!”淳于律低垂着眼,语气仿佛苍老了十岁,“有劳剑痴师父……”
淳于律说着,也没和淳于东等人打招呼,快步走进了落英轩,小心翼翼的阖上门。
不远处的白谷雨眸子闪了闪,转过身,一言不发的缓步离开。(
庶女谋,我本有毒)
淳于橘身子一动,作势就要跟进去,皇太后眼疾手快的拉住她,“阿橘,你要去哪儿?”
“皇奶奶,”淳于橘回过头,双目含泪,“阿橘想去看看嫂嫂……”
“你就别去了,让他们夫妻俩好好话别吧……”皇太后叹口气,满目沉痛,“谨儿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
淳于橘扭头看向紧闭的门扉,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骤然升高的哭声让床榻上的宓幽微微一惊,继而笑了笑,道:“小公主又怎么了……”
淳于律坐在床沿上,闻言也笑了笑,“阿橘孩童心性,一贯如此……”
虽是笑,但宓幽还是捕捉到那笑容中的勉强,宓幽眸光变了变,微微一笑,“律,我是不是…要死了……”
淳于律身子猛地一震,“别胡说,好端端的,什么死不死的……”
“别骗我了,”宓幽苍白的面容上,带着释然的笑,“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清楚麽,只是没想到,我因为一碗毒药出生,连死去,也是因为一碗毒药,我跟毒药,真是有缘啊……”
衣袖中的双拳猛然握紧,淳于律皱紧了眉头,连声音的微微颤抖着,“不许胡说,你不会死,不会……”
“反正都要死了,与其憋着,不如把我想说的说完再走,”宓幽也不管他听没听,径直道:“淳于律,你知道吗,一开始,我很讨厌你,你和白谷雨一样,看起来比谁都好相处,可实际上,比谁都冷漠,不同的是,白谷雨冷情冷心,而你虽重情重义,可是,心,也是冷的……。(
葬剑藏弓)”
淳于律不说话,却伸手握住了宓幽搁在被子上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宓幽眸子又是一闪。
“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人了,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和你对着干,先是杀了你的侧妃,在得知你不近女色的时候,又将那些女人一个个送到你的漓雨堂,尤其是穆婉莹,我当时就在想,你不是护着她麽,我就把她送到你床上,让你好好护,想不到,你居然有办法把她们遣出来,你…果然很厉害呢……”
淳于律笑了笑,“哪有你厉害,这十多年,还没谁能把我气成那样呢……”
“你会生气?”宓幽撇撇嘴,“我看你除了笑和板着脸,就没别的表情,不过,你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像昙花…带着魅惑气息的昙花…特别是这双眼睛……”
宓幽抬起手,似乎想摸摸淳于律的眼睛,但距离太远,淳于律往前弯了弯身子,眼角传来点点冰凉,他眉头皱了皱,心口钝钝一痛,声音有些哽咽。
“谨儿……”
“别皱眉,”宓幽点了点淳于律眉心皱成的一团,“皱巴巴的不好看……”
“好,听你的……”淳于律微微含笑,握住宓幽点在自己眉心的心,放到唇边轻轻一吻,嗓子里似乎堵了什么东西,声音瓮瓮的,“无论你说什么,都听你的……”
“是麽……”宓幽的脸色越发苍白了,绯色的唇瓣血色尽失,但她依旧笑着,道:“淳于律,我啊,最讨厌你府里的这群女人了,一个个烦死了……”
“明天…不,马上,我马上让人把她们遣回各自的府上,马上,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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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麽…真…真好……那样就…就清净了……”宓幽的眼睛暗淡了下来,“律…我…好困……”
“谨儿,”一看,床上人儿的神色已经迷离起来,淳于律刹那间慌乱起来,“谨儿不要睡,不能睡……”
“可是……。好……困……”
宓幽低喃着,缓缓阖上了眼睛,与此同时,握在淳于律掌心的那双柔夷瘫软着滑下,他紧了紧手掌的力道,转而又将柔夷轻轻放在被子上,伸手一揽,将宓幽娇小的身体揽入怀中。
那身体仿佛柔软无骨,温热热的,带着淡淡的涩香,一只手扶住宓幽的后脑勺,淳于律将宓幽的头埋在了自己胸膛,垂着眼帘,额角的青筋跳动着,似乎强忍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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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儿,你只是睡着了,你不会死的,你会长命百岁,子孙满堂,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等我们老了,我们的孩子继承皇位,我们就抛下一切去游山玩水,”淳于律身子微微颤抖着,眼眶通红,“我们去西蜀看烟波湖的十里烟波,去北狄漠北河看大漠孤烟,去巫咸万麓峰看山川起伏,要是玩累了,我们就回周饶,在嘉陵湖边建一座行宫,永永远远…一辈子…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淳于律喃喃自语着,抱紧着了怀中逐渐失去的温度的小身躯……
——
周饶国历盛昌三十六年,太子妃薨。
据说,太子妃逝世当日,太子将府中所有侧妃侍妾都遣回各自府邸,与此同时,宫里派出女官为侧妃侍妾们诊脉,却发现所有人皆为处子之身,包括被打入掖庭局的穆婉莹。
太子妃下葬那日,临安城所有的百姓自发身着缟素前来送行,整个临安城一片素白,送葬的队伍从宫门口绵延出数十里,最前方是黑衣缟素的太子淳于律,骑马缓步而行,双目直视前方,目光却迷离的毫无焦距,看得出他的失魂落魄。
太子为太子妃送葬原本于礼不合,但淳于律坚持于此不肯退让,为此还跟礼官争执数回,最后,淳于东破例应允,淳于律成了四国第二位亲自为太子妃送葬的太子。
第一位是淳于东,贺敏岚下葬那天,亦是淳于东亲自送葬。
太子妃的棺椁葬入皇陵,与皇后贺敏岚的墓室一样,太子妃的墓室并未封死,依太子要求,留有一条墓道供其探望,只是加派了千名侍卫驻守。
夜幕降临,送葬的队伍回去了,祭拜的队伍也散了,淳于律却还在墓室之中,一动不动的立在棺椁旁,从太子妃的棺椁送入墓室开始,他便是这个姿势,一直没有变过。
淳于东从墓道中走了进来,与淳于律并排而立,良久,唤道:“律儿……”顿了顿,也不顾淳于律是否有反应,自顾自说道:“岚儿下葬那日,我也和你一样,在她的棺椁旁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母后都差点以为……”
“父皇,”淳于律打断他,道:“父皇无需多言,儿臣知道自己的责任,如今身为太子的责任,以及日后身为国君的责任,儿臣都知道……”
“你知道就好……”淳于东叹了一口气,“律儿,你跟为父一样,虽为国君却儿女情长,只是,为父从未想过,你会对西蜀公主……”
“不,我跟父皇您不一样!母后过世后,父皇您为了责任,娶了很多女人,从世家女子到平民百姓,但是,”淳于律顿了顿,语气坚定,“儿臣此生,决计不会再娶任何女人,无论是正妃、侧妃亦或是侍妾……”
淳于东大惊,“律儿!”
“父皇,儿臣知道这样有违太子之责,国君之责,但是,父皇放心,儿臣绝对不会让周饶后继无人!”淳于东不解的看着他,淳于律又道:“儿臣会将三皇弟的子嗣视若己出,好生教导……”
淳于东望着自己的儿子,那双与自己一样狭长的眸子中,闪烁着坚定不移的光芒,让人不得不折服,他长长叹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墓室,边走边道:“罢了,随你吧……当日,若为父也有兄弟,或许也会和你一样的打算吧……”
淳于律没答话,低着头,温柔似水的目光落在棺椁之上,仿佛凝视着爱人一般,他笑了笑,喃喃道:“谨儿,别走的太快,等着我……”
墓室之外凉风肆虐,秋天到了……
而此时,临安城外一条小道之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着,细细一看就会发现,后面驾车的车夫车技似乎极高,连马蹄摆动的步伐,都和前面一辆一致,孰主孰随,一目了然。
忽然,前面的马车不慎压到路中的一块石头,马车颠簸了一下,车帘飞起,露出一张苍白却精致的小脸,琥珀色的眸子似是无意一般往后头一瞥,眸底有落寞一闪而过。
是宓幽!
“我没想到,你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周饶。”即墨川坐在她对面,笑容奇怪,“原来那日你说要回去处理一些事情,就是这么处理的!”
“我只是觉得,这样更干净而已……”
即墨川愕然,“你认为最干净的方式,居然是死亡?”
“不,有些东西,死亡也斩断不了……”
“你真是个古怪的丫头呀!不过这样也好,你不再是德善公主纳兰谨,也不再是周饶太子妃,从今天开始,你是即墨幽,只是即墨幽,我即墨家族的嫡女!”对面一阵轻咳,即墨川眉头皱了皱,细心的为她理了理被褥,“路途遥远,你身子差,先休息吧!”
(周饶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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