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囍做了一个梦,悠长,沉重。
梦里,入眼的全是奢华的红色,耳边充斥着的道贺声、欢笑声、爆竹声陷入不断膨胀的大红色里,整个梦境诡异得让她颤栗。她像是世外人一样站在人群里,看着那两个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的时候,正在叩首的人突然面向着她,那人穿一身大红色的袍子,那眉眼和微笑再熟悉不过,漾着水汽的桃花眼,眸光流转间带着些许湿气,任她只是远远地看着就能感受到那微微的冰凉和湿润。可是,满面的笑容忽然裂开一道缝隙,透出一丝狰狞,慢慢地,那裂缝逐渐扩大,那张俊美的脸渐渐剥离,玉色的面容爆出青筋色的纹路,露出满目的血红和诡异的红唇,那副唇开开合合,发出的声音反倒温柔至极:“囍儿,到我这里来。”
那只手伸过来,她低头看着那些苍白的手指和顶端枯槁、锐利的指甲,迎着着他邀请的手势慢慢伸出手,首先碰触到的是那尖利的指甲,扎着掌心,微微发痒,她怔怔地看着掌心被穿透,心脏浑然剧痛……
“不要!”
蓦然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坐了起来,手捂着心脏的部位,呼吸渐渐平稳,八成是掩胸了。
“食了安魂散也不停消。”
帷帐里忽然响起的声音让她一惊,扭头看过去,帷帐里暗得出奇,只能看到那双晶亮的眸子,自己微微喘息声交织着他平静的呼吸声,这反倒让她心安。
想想戈鸾殿里里外外护卫足千名,九公主帷帐里莫名多了个男人,若是被发现定要掀翻了天。他倒是镇定,盘腿坐着,背靠着墙,微眯着眼睛,姿态慵懒,说话也带着些许睡意:“进宫这些天了,囍儿都在做些什么?”
九囍抿了抿唇,“荣丞相……”
话未说完便被那人捂住了嘴,冰凉的后背被温暖覆盖,他在轻笑,气息从耳廓掠过:“叫我什么?”
要说床帏里的事,九囍自然比不上荣文,单单那四个字就让她无法招架。她挪挪身子,后背刚刚离开那副胸膛便被他从背后拥住,天旋地转间她已经被压倒在床上。荣文撑在她的上方,含笑盯着那双发亮的眸子,文化相当直接:“囍儿还喜欢我吗?”
黑暗里,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九囍依旧觉得压抑,扭过头,“我从未喜欢过荣丞相。”那人懂她的意思了,缓缓压低了身子,额头抵住她的,话语痴缠:“那荣文呢?”
九囍仰头,直直盯着屋脊,胸腔一阵发堵,鼻子一酸,眼眶也跟着发热,他自是知道答案。嘴上却老实,一字一句地答话:“近日大皇子教我习字,他讲给我听,横便是横,四平八稳,竖便是竖,不移不动,他还说,再好的心愿也抵不过世事无常,我不懂,后来我看见迎春开花了,就突然明白了,春天愿意来,花才会开。荣公子,容不得我喜欢。”这话里满是自卑,他要得是一朝风雨,她能给他的,只有这性命一条,命都捏在别人手里,何谈喜欢一个人。
“他还说什么,你一并也说与我听,我也好知道囍儿学了哪些。”荣文不理会她给出的答案,岔开了话题。说着身子便移到一边,面对着她侧躺着,头枕着手臂,盯着她的眼睛在黑暗里铎铎发亮。
九囍没有看他,想着这些日子里赫合说给自己听的所有,闭上眼睛,一句一句重复给他:“那日在御花园,大皇子教我赏花,说梅花性刚毅,极寒不灭,花开色淡味不浓,历时不过半月,我便学着品梅。我问他,人们欢不欢喜梅花,他说欢喜,我说我也欢喜,他说既然喜欢,必定是有所赏识,他问我赏识梅花什么?我说,那颜色像一个人。他说那女子必定温润。我说是位公子,我不知为何他大笑不止,但我学会了温润一词。还有一日,他教我作画,他说成竹在胸才能入画,心中有所想必定能出所画,我学会了画一人之像。五公主教我舞鞭,大皇子制止,他说,兵器不在凶猛,不在用术,在于匹配,五公主性情豪爽,为人刚烈,方能驾驭,而我性子怯懦,遇事顺从,只适宜用匕首,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日后我自会明白,我学会了用匕首。大皇子还说,思维敏捷的人往往横冲直撞,难成大器,相反心思愚钝的人,遇事三思后行,能掌大局。还有,殿下还说……”
唇被什么东西覆盖住了,冰凉柔软,鼻尖的碰撞和摩擦,以及相互交织的气息,九囍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吻,突如其来,带着意味不明的慌乱和祈求,这个人在想什么,害怕什么,这样紊乱的气息究竟为的什么?
这是一个吻,由浅入深,渐渐轻柔,唇齿摩挲着,九囍缓缓闭上眼睛,大殿下还说,男子若是真心喜欢一个女子,定会以礼相待,极尽呵护,断不会轻薄唐突……
“你似是很听他的话。”
他说话的时候,唇角摩擦着她的侧脸,异样的柔软。
九囍点点头,“殿下为人亲善,待我耐心,我喜欢好人。”
这话听着耳熟,荣文想起她重阳节时在别院说过的话,忽然笑起来,“殿下长的好看,又是大户人家,待你如此这般的好,囍儿当然喜欢。”
话一说完,不等她做出反应,像是在掩饰般的迅速凑到她耳边继续说道:“昨日晌午,有人到府里寻人,你猜是谁?”意料之中地,看到她的表情变化,他感觉到了全身毛孔张开时的快意,他就要这样的表情,不论爱恨情仇,只有他一人能看到!
九囍咬着牙,没有跟腔,随他说不说,只是微微摇头。
“盛祖探亲远赴南方,前日夜里才回来,昨日晌午便来寻你,倒是用情至深啊!”话轻柔,似是喟叹,后句却截然不同的森然:“好姑娘,你救救他吧。”
九囍咬紧下唇,气息颤动得不成样子,开口时已然哽咽:“公子,全村被你害的只剩下这一个活口,够了,算我求你了,别再作孽了。”
听着的人停顿了一下,似是丝毫不在意,轻笑着说道:“这,还得指着你点头。”
她对他算不上了解,但却清楚知道,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没有哪样是做不成的,九囍理了理嗓子,问他:“丞相要我做什么?”
他微微拉开距离,左手拇指摩挲着那颗泪痣,目光在她唇上逡巡:“我要你时刻记住,你有东西留在丞相府,日思夜想着丞相府,心心念念丞相府……”
“囍儿,日后,便是九公主了。”
一吻落下。
一夜无梦。
次日醒来,九囍睁眼就看见床沿坐着的人,吓了一跳,一把抓过被褥盖住肩膀,“殿下没去早朝?”
赫联起身,帮她放下床帏。声音穿透那层轻纱传进九囍耳朵里:“怎么睡得这样沉?”
九囍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脑子里响起那句“食了安魂散也不消停”,咬着唇不吭声,他猜到了吧,不然为何那样眉头紧皱。
外面的人也不在意,背手站着,“今日你要在大殿接旨,动作快些,就快鸣钟了。”
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没人相信,进宫的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告诉他,她不是他们找的人,可是没人信。
听见关门声,她才撩开床帏,看见平案上的朝服,手臂缓缓落下……
罢了,他要她是,她就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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