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宣熠封了太子,是应该住到宫里去的。然而考虑到他毕竟并非亲生,皇帝又额外给了亲王的封号,分明是令他开府别居之意。果然不久之后便有旨意,将皇宫东侧的那片土地划到宣熠名下,并敕建广亲王府。
说是敕建,然而今上崇俭,工部和太仆寺自然不敢随意铺张,因此不过是在原有屋宇的基础上修复并扩建。这片地方原本有两所宅子,均是前朝宗亲的居处。本朝虽然开过百年,然而每一代皇位更迭都伴随着喋血和杀戮,因此到最后剩下来的宗室子弟竟寥寥无几。这片靠近皇城的地方,便一直没有赐给别人。
经过百年的风雨侵蚀,这些屋子几乎都已面目全非,主体却顽强的保留了下来,依稀可辨昔日鼎盛之时的奢华壮丽。这种风格宣熠本人十分喜欢,因此令工部和太仆寺的人尽量修复保留。所以到最后,所做的改动也不过是打穿了几栋宅院的高墙,将其连成一片。倒是花园子更加耗费心思。
虽然如此,但修复的工序极为复杂,即便工人们加班加点,再三赶工,真正将主院修复好,便已是五月底了。
自从上次和卫王、卫王妃、世子产生分歧之后,宣熠同他们之间的关系,便有些滞涩僵硬。尤其是他得封太子之后,能够很明确的察觉到其他人态度上的转变。
对于这一点,宣熠之前早就有了预料,心中却仍是不免憋闷。加上住在卫王府到底拥挤,又人多眼杂,许多事都不方便,因此太子府的主院才刚刚竣工,得了工部确切的消息,宣熠便迫不及待的搬了进去。
——话是这么说,但皇帝虽说没有让宣熠住在宫中,对于宣熠的太子之位却是毫不含糊。如今宣熠每日都要随皇帝听政、批阅奏折,每日寅时出门,直到将近亥时方能回来,自然不会有多少时间顾及府中的事。因此这些事,竟都落在了沈季子的身上。
原本宣熠的这四个女人之中,她是资历最短的一个。哪怕她的身份人尽皆知,但在父亲平反之前,这都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的东西。毕竟官奴只能做侍妾,根本没有往上爬的资格。但现在宣熠方立太子,沈季子乃是功臣,宣熠无论如何宠爱都是不为过的,自然也不会有人不识趣的去抓着这一点说事。
就连其他人,见了她也要暂避锋芒。
于是,正在孕中的沈季子,便如同一个真正的妻子一般,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操持着太子府的一切,不过几日功夫,便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一日宣熠回到府中,她便提起一事,“殿下搬过来也有些时日了,这偌大个太子府,添了许多的下人,殿下披星载月、早出晚归,许多人都尚未得机会瞻仰殿下的风采仪容呢!奴婢想着,殿下什么时候有空了,也见见各处的管事,算是给他们的恩典。”
“你看着安排便是。”宣熠沉吟片刻便道,“这几日朝上的事情我也熟了,日后回来的时辰大约不会如此晚。你挑个日子罢。”
“是。”沈季子应了,又将各处的人事安排、账册拿出来放在桌上,“府里的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殿下看看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奴婢一人管着这些事,颇觉吃力,最好还是殿下拨一个人过来,奴婢从旁协助即可。”
最重要的是,她管着这些事名不正言不顺,若是一直抓在手里,难免引来些风言风语。即便宣熠不在意,但听得多了,怕是也以为自己是要把持权利。如此,还不如自己先主动交出来。反正这几日该做的安排也做了,她的志向又不在此,何必在意这些?
宣熠微微皱眉,“你管着便是,何必多想这些?”话虽如此,却仍是接受了她的提议,“我过几日送个人过来与你,你如今有了身子,不好劳累,有事只管差遣他便是。”
沈季子垂了头,右手放在小腹上,片刻后笑着应了,“我知道的。”
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有些急切,仿佛迫不及待要将管理太子府的权力从沈季子手中接手一般,宣熠连忙补救,“你也许久不曾出门了罢?明日我早些回来,见过了那些管事们,便带着你出去走走可好?”
“带我出门?”别说是如今,即便是还是大家小姐的时候,沈季子出门的机会也有限。幸而沈青麟待这个女儿不同,并不十分拘泥于那些规矩,她才比寻常女子多几分见识。因此听说可以出门,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喜色。
“有几个人介绍给你认识。”宣熠淡淡道,并未说明要介绍的是什么人。沈季子便也不多问。
片刻后宣熠又问道,“跟着我搬过来的几位先生,可安顿好了?”
沈季子轻声道,“是让逐月去办的。”那些人虽是宣熠的属下,但她是内眷,又并非名正言顺的妻子,自然应该多多避嫌。
宣熠听得是自己的人办的,便不再追问了。逐月的办事能力,他也是知道的。何况冯先生若是不满意,自然会教训逐月,不必担心。
虽然宣熠没说,沈季子自己也没问,但对于宣熠会带自己去见什么人,她心中不是不好奇的。因此这一夜闹得她没怎么睡好,第二日也是早早就醒了。桃子端着水推门进屋,见她端端正正的坐在桌畔,吃了一惊,“姑娘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不唤奴婢进来伺候?”
太子府地广人稀,如今后院又没有正经的主子,沈季子问过宣熠,便自己做了主,将朝西的一个小跨院划出来给她们住。将来即便是太子妃进了门,一来这个院子并不大,二来又是朝西的屋子,即便有些僭越,太子妃想来也不会发作。再者到那时候,个人有了封号品级,也未必还要挤在一处。
反正目前来说,这种安排四人都没什么不满之处。反正从前住在卫王府,比如今还挤些。唯一有所改变的便是沈季子。她主动搬出宣熠的正屋,与其他人住在了一起,等于失去了优先见到宣熠的特权。
不过这也是早晚的事,且目前来说,她其实还是需要一点儿自己的私人空间。毕竟时时刻刻都在宣熠眼皮子底下,固然可以加深他的信任,但对自己行事却是十分不便的。
桃子便几次说过沈季子,不该就这样搬出来,都让沈季子用规矩堵回去了。她的意思很明白:她不怕出风头,但也不愿随便坏了规矩。
回头看了桃子一眼,沈季子漫漫道,“睡不着,便早早起来了。你下去吩咐一声,今儿殿下可能回来得早,叫管事们预备预备,殿下许要宣他们进来问话。”
虽是自己求来的恩典,她却完全不去提及。该知道的人,便不说他们也会明白。不愿明白的,说透了反没意思。
宣熠果然回来得早,方过了酉时,他的马便停在了太子府门口。下人们都未料到他回来得这样早,一时慌了手脚。那些管事们更是惴惴,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被太子殿下撵出去。从这府里出去,别处怕是再不敢用他们了。
好在宣熠比想象中的和颜悦色,只淡淡的吩咐了几句话,便让人散了。
见沈季子诧异,他微笑,“我自是信得过季子的。今日不过替你撑撑腰,让他们知道,你的一言一行都是出自我的授意,免得他们不当回事。过几日云先生来了,你同他好生学学怎么打理这些东西。”
“云先生?”沈季子有些惊讶的看着宣熠。那是谁?
见她发愣的模样,宣熠忍不住好笑,“过几日见了自然就知道了。这会儿咱们该出门了,不然赶不及天黑前回来。”
沈季子本以为宣熠说带自己出门,是要上街的意思。至于见人,大略也出不了他在外交好的那些官家子弟。至于带着自己,大概是一种表示信任的方式。虽然如此,她已经满意了。毕竟只要宣熠肯花心思,早晚自己能独自出门。
谁知宣熠竟令人备了马车,而后一路往城外行去。
烨城和周围的官道自然都修得极为平整,太子府的马车又是特别制作,并不会感觉颠簸。然而下了官道之后,路便越来越难走,沈季子实在颠簸得难受,忙叫人停了车,自己跳下去就吐了个一塌糊涂。
宣熠知道沈季子有孕,也知道女子怀孕会孕吐,但这一向早出晚归,竟一次都没有碰见过。这还是头一回亲眼瞧见,见沈季子吐完之后脸都白了,不免暗恨自己考虑不周,“季子,你可还能坚持?若实在不适,咱们便先行回去,改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会一样?沈季子白着脸摇了摇头,“不过是瞧着吓人罢了,其实每日都要来这么一遭的。殿下不必担心。”
这样说着,到底不敢乘车了,接下来的路,两人是走着去的。幸而距离不远,否则宣熠无论如何不会答应。
他要带沈季子去的地方,是一处酒家。这酒家坐落在烨城南边,靠山临湖,风光秀美。老板别出心裁,在后山遍植果树,春花秋实,既好看又好吃,又在湖里养了鱼,然后就在这里开起了酒家。虽然偏僻,然而客人却并不少。
沈季子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不免有些兴奋,目不暇接,看了什么都喜欢,方才苍白的脸色也逐渐洇上了绯色,让宣熠放心不少。
宣熠领着她走进房间时,已经又四个人等在那里了。一个沈季子早前便见过,还打过交道的大理寺少卿周炎,他穿了一身黑衣,笑容闲适,一个一身素锦,长眉入鬓,目若寒星,神色冷然,还有一个一身大红的袍子,这颜色穿在男子身上,未免靡丽,他却生生将这颜色穿出几分尊贵,至于最后一个,一身蓝衫,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娃娃脸上灿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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