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这些人会到芰荷轩来，沈季子并不十分意外。毕竟外头的传言已经沸沸扬扬了，府里自然不可能半点风声都没有。先不论那些传言是真是假，既然有了，总免不了要试探一番。若是真的，如今拉好关系自然最好，若是假的，不过自己家里人来往，也不会落人口实。
然而令她惊讶的，其实是三小姐宣婵的态度。
事实上，她和宣熠及卫王妃之外这王府所有的主子都不熟悉，却并不妨碍她知道这位三小姐对她的敌意。尤其是进府的时候被她借故羞辱过，两人之间几乎结仇。
那时候宣婵是什么嘴脸？因为自己落难，使得她可以肆意的羞辱自己这个往日的嫉恨对象，她得意非凡，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张狂。这才过了多久，竟就能放下身段，主动登门拜访了。
——虽然人家说的是来找六小姐，跟她沈季子没有半分关系。然而在宣熠不在的时候进了芰荷轩的院子，本就已经是一种极为明显的暗示和示好了。
沈季子坐在那里，面带微笑的看着宣婵朝自己这边走过来，即便是视线扫到了自己，也仍是一派自然，仿佛之前所有的不愉快，都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根本不曾存在过。
她脸上的笑容不由加深。耳中听得三小姐笑问，“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呢，这般热闹。”
“不过是说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想来城外的花都开了，可惜咱们拘在府里，也不好随意出去。倒是白白辜负了这大好的****。”岚儿伸手抚了抚鬓角，微笑着道。
原本的话题着实算不上什么话题，其他人听她如此说，连声附和。沈季子乐得不必喝酒赔礼，也跟着装糊涂。
徐王姬缓缓笑道，“妹妹这话说得不对。咱们虽在府里，但也不是就看不到****了。姐姐倒觉得，这府里的风光比外头更加难得呢。怎可说是辜负了****？”
“争这个做什么？”三小姐插言道，“既是大家伙儿想出城去，那我明儿就去求了王妃，让咱们府里的女眷去天云寺烧香祈福。天云寺的****是整个烨城最好的了，绝不会辜负了的！”语气里带着满满自信，仿佛说服王妃是极为简单的一件事。
——或许对于宣婵的确不难。然而沈季子看到岚儿瞬间沉下来的眸子，心中忍不住对宣婵摇了摇头。
她轻声道，“三小姐的好意，咱们心领了。不过出城去实在太过劳师动众，恐有不妥。再者既然抱着赏景的说法，那就不是诚心去烧香祈福，恐怕反而折了福气。天云寺是佛门清净地，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这话并没有留什么余地，然而该听懂的都听懂了。
如今是多事之秋，卫王府尤其是宣熠的一举一动，不知有多少人在关注。若真的弄出什么动静，虽说她们是女眷，可谁知是不是得到了宣熠的授意？万一到时出了什么事影响到宣熠，可就不妥了。
再者虽然都是王府里的人，却难说明侧妃一脉的人会对宣熠上位喜闻乐见。怕是他们恨不得立刻将他拉下来吧？所以今天三小姐的来意，到底是示好还是捣乱，还有待商榷。这也是沈季子说“不是诚心”的原因。
三小姐自然也听懂了，面色涨红的看着沈季子，“沈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一片好心，莫非到了姑娘眼中，便成了不堪入目的阴谋诡计，要害了你们了？”
终于不装和气了么？沈季子微微低头，眼中闪过一抹兴味。不掩饰了，那就让我来看看你的态度……
她这么想着，视线轻轻一扫，瞥见边上若有所思的徐王姬，不由一顿。
说起来，世子对这件事的态度也很难捉摸。毕竟是亲兄弟，照理说是应该盼他好的。可若是牵扯到权位，那又大大不同了。宣烈是嫡长子，从小被当做继承人培养，一向被教导要好好关照自己的弟弟。时间长了，纵使兄弟情深，也难免会滋生出一点居高临下的想法，觉得弟弟毕竟是要依靠自己这个哥哥的。
可是忽然之间，一直不如自己的弟弟就要爬上一个更高的，自己需要仰望甚至奉之为主的位置，很难说宣烈心里会不会介意，而这介意会不会让他做出什么事情来。
而徐王姬是他的人，却和三小姐一同出现。若是巧合便罢了，若是刻意，那其中深意，可就需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脑海里转着这些念头，口中不慌不忙的应答着三小姐的话，“三小姐此话何意？我并没有说三小姐害人的意思，不过是怕自己不诚心，去了寺里也是亵渎神灵罢了。若三小姐要去，自然是诚心诚意的。”
微微惊讶的语气，表露出了一种故作的天真，听来更让人生气。而后略微重读的“诚心诚意”四个字，更像是明明白白的嘲讽。
如果这样都能忍，那她真的要重新考量宣婵这个人了。
“这是怎么了？照我说，府里有府里的好处，寺里的风光也别具一格，自然都有人喜欢。何必为这个争执起来？岚儿姐姐今日特特亲自下厨做了点心招待贵客，连藏着的好茶都拿出来了，依我看，大家还是用心吃喝才是！”
六小姐调皮一笑，懊恼的嗔道，“可真是，你提醒他们做什么呢？他们都去争别的，咱们正好多吃一点儿。你这么一说，哪里还有占便宜的机会？”
“六小姐这话真是折煞人了。你若是喜欢，下次再来便是。若不想来，叫人来说一声，自然给你送去。”岚儿道。
“不好不好，”六小姐摇头，“没人与我抢，吃着就不那么香了。”
沈季子闻言禁不住笑出声来。这个六小姐，果然是个妙人，说出来的也是妙语。
六小姐的生母是卫王的一个滕，生她的时候甚至不过是个没名分的侍妾。别说宠爱，卫王记不记得这么个人都两说。然而她命够好，生下了一个孩子，虽然是女儿，但对她这样的身份来说，女儿反倒比儿子靠得住些。至少能养在自己膝下，不必担心挡了别人的路。
而六小姐和她的生母能在王府安稳度日，和卫王妃的照拂是脱不开关系的。
倒不是卫王妃大度，可情形已经是这个样子，她连庶子都容下了，何必对庶女苛刻？相反做得好看点，多少也是自己的脸面。
由此六小姐对卫王妃这一系自然更加亲近。此番来芰荷轩，只怕真是来示好甚至是站队的。——也只有这样，她才会坦坦荡荡第一个登门。
一个是来示好的，一个即使不是来捣乱，至少也是来试探的，这会儿六小姐说“没人和我抢不香”这样的话，简直是故意在打三小姐的脸，同时也是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倒没料到，这王府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姐，竟也这般有趣，从前实在是自己目光太狭窄，人也太自以为是了。如今换了一个身份地位，许多东西反而更容易看清。
三小姐被这样挤兑，再待下去自然是不成了，只能恨恨的告辞离开。
而沈季子也看出来了，她还是那个宣婵，并没有什么变化。方才的不同，大概是得到了别人的示意。而那个人，很有可能是她的生母明侧妃。
其实相对于明侧妃这种光明正大的敌人，沈季子更加担心的反倒是世子宣烈。
得不到明侧妃的支持，对宣熠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可是宣烈不同，他和宣熠是亲兄弟，又是世子，他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卫王府包括卫王和卫王妃对宣熠的支持力度。如果他变成了敌人，宣熠等于遭受了两方面的损失，那将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才刚刚站到了宣熠这条船上，船却颠簸起伏眼看着就要沉了。沈季子心里却十分平静，甚至隐隐兴奋。她感觉到，这正是她等待了许久的那个机会！
一个……将宣熠推上顶点同时也将他和自己绑在一起的机会！
她的眼睛陡然明亮起来，一瞬间的波动仿佛落入了破碎的星光。坐在她对面的六小姐一怔，竟情不自禁的挺胸端坐起来。然而看别人如常的反应，她才发觉其他人并没有看到那一瞬间的光彩。
“徐王姬和涟漪姐姐感情真好，着实令人羡慕。”她听见沈季子说，语气里带着某种她尚且理解不了的深意，“不过听说涟漪姐姐先前还在世子爷那里待过一段日子，后来才进了芰荷轩。也难怪两位如此亲厚了。这倒是羡慕不来的。”
徐王姬面色微变，忙笑着掩饰，“沈妹妹这么说，我可就要不高兴了。都是一家子姐妹，何必分那亲疏远近？我倒想同妹妹亲近呢，只怕唐突了妹妹。”
“姐姐教训的是，倒是我着相了。”沈季子羞涩一笑，不再说话。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