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纵然能够瞒过所有人,也绝瞒不住桃子,何况沈季子本也没想瞒——最好是闹到满城风雨才合她的意呢!
不是不知道如此一来自己的麻烦会多上许多,可既然做了选择,那就不必瞻前顾后。如果什么都怕,又何必走上这条路呢?
所以晨起始桃子进来伺候,第一个表情是惊,却立刻便掩饰过去,脸上露出喜色,“姑娘大喜!”然后便开始神色如常的收拾屋子。
到底是宣熠的人,这份处变不惊令人赞赏。但也不排除从自己住进这里,她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沈季子低下头,只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脖子,其上几抹红痕,非但未破坏美感,反更添艳色,“爷是什么时辰走的?”
“还不到卯时便出门了,嘱咐了婢子让姑娘好生歇着。”听她第一个就问这个,桃子不由抿唇笑了。
沈季子点头。其实宣熠走时她是知道的。初经人事之后的身子十分难受,她是许久才眯过去的,但身边一有动静就惊醒了。只是那时一来有些羞于面对宣熠,二来也是故意博取怜惜,便忍着没动,直到宣熠走了才敢睁眼。
宣熠体贴关怀的话语她听到了,心里却没有多少感动。她以为自己会思绪起伏一片混乱,谁知想着想着,竟又睡着了。
沈季子心里既因自己对宣熠总算能保持清醒而安心,却又隐约有另一种难言的滋味。
她还太年轻,不明白那是因为少女最纯美无暇最绮丽轻柔的关于爱情的梦,碎了。
——在她将自己交付给一个男人,由女孩蜕变为女人之后。
既是没打算瞒着的事,在本就没什么秘密可言的王府后宅之中,自然是很快就传遍了。芰荷轩内外不知撕碎了多少手帕子。沈季子才用过了早膳,便有人直接上了门。
沈季子思量着,某些人能忍到此刻,大约也是极限了。因此听到来了人,只了然一笑。
“姑娘,她们怕是来意不善。若姑娘不想见,婢子就去回了。反正爷交代过,不让人来打扰。”桃子道。
沈季子摇头,瞥了她一眼,“不必,都在一个院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有碰面的时候。这么躲着,倒像是我做了什么亏心事,怕了她们似的。”
桃子被她似有深意的视线弄得有些不自在,忙笑道,“是婢子多虑了。那现在就请她们进来么?”
“何用请?”沈季子失笑,“这里是爷的屋子,伺候他的大丫鬟们,谁不能进来?”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个柔媚的声音道,“哎哟哟,到底是贴身伺候过爷的,就是比咱们熟悉些。那就请宛心姑娘朝前带路罢,免得不小心冲撞了什么,那可就不好了。”
这是涟漪,她从长相到身段再到声音都是娇娇柔柔的,没力气似的。不过此刻她声音故意挑得高高的,显然是故意要说给沈季子听的。可见她也不是全没有脑子。
“涟漪姐姐这话可就叫妹妹不知怎么处了,妹妹不过婢女出身,哪里就敢说什么熟悉呢?既是大家的好意过来探望新妹妹,自然一同进入最好。”宛心的声音却毫无火气,姿态放得极低。
原也是,与沈季子有直接冲突的人一直都是涟漪,她们只管看戏就是,自然不愿被这么扯进来。
但沈季子已然明白了,哪里不好说,特特跑到屋外来说这些话,不过是想给自己个下马威罢了。这一点,只怕二人的心思是一样的。
只可笑她们出来找别人的麻烦,却连内部的问题都没法处理,平白让自己听看了一段笑话,倒是失策了。
她视线轻轻一扫,桃子会意,忙迎了出去,“诸位姑娘是来看我们姑娘的?可真是费心!我们姑娘才起,这会儿妆容不整的,倒不好出来见客,真是失礼!奴婢这里代我们姑娘赔不是了。请诸位勿怪!”
真是好聪明好厉害的丫头!这话中深意,不必自己出面,便已扫了对方的面子了。
第一自己起得迟了,正是因昨夜雨露滋润。第二这些人赶着别人起身的时候过来,未免太过心急。第三自己不去迎接,倒仿佛她们特特来拜见。第四,那三人即使不悦,也不好拿一个懂事的丫头发作。
这可真是……令人爽快呀!
沈季子微微一笑,对着镜子照了照,并无不妥,便起身打算出去了。晾一下是威势,晾久了可就成了摆谱了。
只是步伐方动,又停了下来,对镜注视片刻,伸手拈起桌上一只金珠步摇簪上,这才转身出门。
——既是见客,虽不能太艳,太素了却也要被人看轻。这步摇是宣熠给的,此刻戴正是再合适不过。
果然那三人见到她头上步摇,个个脸色都不好看。爷待这个女人的用心,着实太过,让人怎么能甘心?
“让三位姐姐久等,昨夜睡得不好,因此起得迟了,还望三位姐姐见谅才是。”沈季子笑着开口。她早打定主意,只当从前的自己死了,如今这是新的自己,这般做态也丝毫未露出不自然来。
只是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听在那三人耳中,更像是炫耀。
岚儿按住想开口的宛心,由着涟漪发作,“哟!我们哪里敢不见谅?若不然,只怕到了晚上,爷知道了,也饶不过咱们呢!”
沈季子并不接她的话,水平太低,平白降低了自己的格调。便只对着另两人劝茶,“茶我倒不太懂,不过喝着还不错。姐姐们尝尝。”
“这是‘入眉’,上贡的御茶,除了御赐,别处是喝不到的。妹妹可别过谦了。”岚儿轻声附和了一句。品完了那一盏茶,才微微启唇,“照理不该此时来扰妹妹的,只是有些事,我们平日里也是商量着来,想着不若过来与妹妹通个气,也免得将来因此闹出什么误会来。”
一番话说得温和有礼,倒让沈季子心生预感,她叫桃子换了茶,摆出郑重的神色,“姐姐请说,妹妹洗耳恭听。”
“不过是些琐事。”岚儿又强调了一遍,才缓缓开口,“院子里的其他事,日子长了妹妹自然就知道了。只是爷身边原只有我们三个,日子都是轮着来的。如今妹妹来了,自当重新排过。”
她说得含糊,沈季子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侍寝的日子。
对于出身大家一直被当做嫡妻教养的沈季子来说,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个,可这些原要由自己安排侍寝日子的女子,如今倒大言不惭的在自己面前说要商量此事,的确是说不出的屈辱。
这个岚儿,果然不是涟漪之流可比!王妃亲自****出来的人,看来是不会和自己和平共处了。
她垂头做出思索的模样,暗暗平定情绪,一边思索,每个月三十天,从前三个人简单,每人十天就是。如今四个人,倒为难了。一人八天,余下两日给谁?
其实沈季子知道,这所谓的日子安排在宣熠那里是不做数的,不过是私下约定。宣熠不重女色,就是分好了日子,他要独睡也没人能管。她们这时候说这个,自然不是真的为了日子,不过是怕宣熠独宠自己,想用这个拘束自己罢了。
可这样的安排,在宣熠的心意面前根本毫无用处。她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所以她略略思索,立刻做出决定,“妹妹是新来的,有那八天就够了,不敢多争。姐姐们自己安排就可。”
算不上什么好计策,不过这两天分给谁毕竟事关脸面。不指望她们真打起来,但至少心里有个疙瘩。她们不能精诚团结,自己多少可以省点事。
岚儿闻言目光一闪,朝宛心使了个眼色,笑着开口,“怪道爷格外看重,沈姑娘果然深明事理。如此咱们可要承你的情了。”
“什么情?不过是口蜜腹剑罢了。让我们三个人分两天,谁知她安的什么心!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才让爷待她如此?”涟漪不屑冷笑。
沈季子微微蹙眉,她自问并无什么出格的地方,虽然做了宣熠的人,可宣熠不可能只有几个女人,将来甚至还要娶正妻,她们不可能想不到,绝不至于因此就与自己撕破脸。
桃子忙上前几步,覆在她耳边道,“婢子还未来得及告诉姑娘,爷说了,过几日挑个好时辰,要在院子里为姑娘摆两桌庆贺。”
“正是,还没来得及恭喜妹妹呢!”岚儿脸上笑意盈盈,证实了桃子的话,不过心里怎么想,就没人知道了。
沈季子恍然。因为宣熠未娶妻,他的女人也不好就有名分,因此就连世子送来的涟漪也只得暂时屈尊做个大丫鬟。然而这并不影响宣熠对她们做出一些补偿,比如为她们摆一两桌酒席,请院子里的下人吃。这也算是难得的体面,这几人里,也只有涟漪有这个福气,那还是看世子的面子。
如今沈季子从婢女提做通房,却有和她一般的待遇,她自然不喜。也难怪她今日屡屡出言讽刺。
至于岚儿与宛心,自然也不可能不嫉恨,不过是让涟漪挡在前头罢了。又或者这一次的拜访,只是她们对新人的一次试探。而她的表现,自然决定了这些人日后会如何对待她。
该来的迟早会来,何况这正是自己想要的?沈季子垂头,微微抿唇,做出无限羞涩的模样,心中却无惧无怖,一片寂静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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