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过后,许美人拉着邢小钗的手正准备送她出去,一转身,却看见儿子刘英怔立在偏殿门口,他竟不知几时进来的。邢小钗抬眸间,正正对上他凝视的目光,眉山目水的交汇相映间,多少事欲诉还休,却只能相对无言。
三人一时俱沉默无语,唯有透入窗棂的滟滟阳光无声流动,染得高几矮案皆成金色。案上一瓶清供的皎洁白菊半开半谢,开的似欲语,谢的如有思,仿佛在替人悱恻伤怀。
怔立片刻后,刘英用恳求的目光看了母亲一眼。知子莫若母,许美人立即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叹了一口气先走了出去,留下他们二人在偏殿独自相处。但她也没有走远,而是就在殿外守着,因为绝不让别人发现太子宫的良家子单独与刘英在一起。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太容易招人非议了。
许美人离开后,刘英慢慢地看着邢小钗说:“你怎么在这里?之前你在太子宫吗?”
提起之前的事,邢小钗满心的又痛又悔:“我在,太子来宣召良家子去乐成殿时我原本也是要去的。但是……我不知太子宣召所为何事,就……称病没去。”
刘英听出了端倪:“你称病没去……也就是你根本没病,是吗?”
邢小钗低下头,轻轻吐出的一个字却仿佛重如泰山:“是。”
刘英继续发问,问得迟疑而艰难:“那之前……太子要召幸你,你说有月信在身,是不是真的?”
“不是。也是谎言。”
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邢小钗确切的答复时,刘英还是怔得良久无声,好半晌才重新开口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做,你就不怕吗?”
邢小钗深知此日一见,可能今生今世再会无期,勇敢地抬起头,她面红腮赤地看着刘英吐露衷肠:“怕,我自然也是怕的。但是怕归怕,做归做,因为我实在管不住自己的心。今日当着殿下的面,我说句大胆不知羞的话,三年前的景室山中,我就对殿下一见钟情、难以自拔。此番参选入宫,也是听说入选的良家子有可能被选送诸王王府,便想赌一赌自己的机缘。可惜我命薄福浅,无缘侍奉殿下。但无论如何,我也总算得以再次见到殿下,聊解三年相思之苦。只是我生于乡野,不太懂宫中人事,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给殿下带来麻烦。请殿下放心,我的所作所为都由自己一力承担,无论发生什么事,也绝不会连累殿下的。”
邢小钗从肺腑里掏出来一番话,听得刘英心神震荡。对于采选入宫的良家子而言,太子东宫绝对是最好的去处,因为侍奉太子比侍奉皇帝更加前途光明。皇帝刘秀毕竟已近花甲之年,又有皇后阴丽华的专宠不衰,宫中妃嫔基本都无宠,新进宫的采女们就愈发只是摆设了。入选东宫服侍太子刘庄则全然不同,刘庄年少英俊,又是一国的储君、未来的皇帝,若是能讨得他的欢心,日后得宠封妃、甚至生子为后也不是没有可能的。邢小钗人在东宫,又曾蒙刘庄青睐召幸,前景可谓光明一片。她却对此大好前景弃若敝屐,只一心钟情于一位庶出不得志的皇子。这一份痴心专情,令刘英的一颗心无法不震动、不激荡。
一瞬不瞬地看了邢小钗良久后,刘英喟然长叹:“之前……你若来了乐成殿,我一定厚颜向太子开口讨你。可惜……是我没福分!”
“不……是我没福分。殿下贵为帝子,福寿齐天,怎么没福分呢。”
“贵为帝子。”刘英唇角再次升起那抹自嘲自讽的冰冷微笑,“也不过是名义上好听罢了,事实上,我这个庶出的帝子根本无足轻重。除了我母亲以外,你是第二个能剖心剖肺对我好的人。可惜你的一片深情,我却无福拥有。此生无缘,唯愿来世了!”
邢小钗含泪凝视着刘英:“但愿来世,小钗有缘侍奉殿下左右。”
窗外的艳阳不知几时躲进了云层,黯淡了最初的华彩流动,南风临窗,夹着无数落叶纷飞,仿佛树的眼泪一般落满深秋的土地。邢小钗的两行泪也悄然滑落,刘英下意识伸手为她拭泪,一颗颗泪珠如烛油般烫痛他的心……
隔窗花影婆娑,花影中有个苗条的身子一闪而过,殿内双双忘情凝视的两个人却都未曾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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