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那天文成坚持自己坐公交去学校。
上午容易堵车,堵得心慌。很快就要见到马晨。还没想好语言,准备好姿态去面对,还没勇气真诚地忏悔。从小到大,文成就是一个不太会委曲求全、负荆请罪的人,这是一种负面的表达,是与羞涩表白相对的表达。虽然心里已经悔恨过责,却还腰杆直挺、头皮坚硬,这样傲恃的性格酿成了对许多人的辜负。
但是,今天必须这样做。
到校门口时,就看到马晨和赵晟等候迎接,心里感动。
赵晟先看到了文成,笑着招手示意。马晨他也许看见,还是没有看见,他只是侧着身。阳光把他从躲藏中亮亮的拖了出来,仿佛舞台灯光,耀眼的光束恰好地打在身上,可他好像很拘谨,手不知该放在哪里。
文成看到他背对着,心痛。
他时而抬头望着天,时而看着地下,静静默默。他的侧影,仿佛经历了不为人知的岁月的沉挫,微微的驼背上背着太多复杂捉摸不透的情感,那样的无形和透明使文成深深的陷入了一个黑洞里面,伸手摸不到可以触碰的东西,所有思绪都跟着他****。
但是他还是那样熟悉。
文成背着书包,思绪抽空,摸索着脚步走过去……
一步一步,没走几步就到了他面前。
“马晨,我,我……”
严重似情侣羞涩对白。
“你不要想太多,没事的,我没有怪你。”他就这样突然转过来,眼袋厚重,“我们两不存在这些,如果你要跟我说对不起的话,我会永远不认你。”
文成快要不能自已,“真的?!”
“怎么?我不值得你相信吗?”
“真的?”
“哎呦!你个****!难道还会有假噶?”马晨和往常一样骂出来,也顾自笑出来。
文成说不出自己的情感,好像是喜极而泣,又像是受宠若惊,又像是感天动地。无法言喻,就走上前拥抱他。
“哎哎哎!”他立即推开,“别煽情啊!我不喜欢这套!”
文成挠腮,“哈哈,对了!他们是怎么会放过你呢?”
“我把身上的钱全部掏给他们了,然后认错道歉,就这样。只是我们这两个星期恐怕要啃馒头了哦!”
“没事!啃馒头算什么,我可以陪你饿死!”
“咦,你们两个……有情况。”赵晟在一旁挑眉,“要不要我回避一下?”他说出口就被两双仇视的眼睛死死盯住,他掩饰的笑了起来,“好好!不说了,你两个牛人,神人,不说啦,肚子饿了,走,吃饭去!”
就像韩寒所说,世界最美妙的词语就是虚惊一场。那么,世界上最庆幸的事情就是失而复得。
三个齐步而行,有说有笑。校门面对的直道上不时有穿校服的女生擦身而过。再次来到这个温暖的地方,充满情愫的校园。
李傲然仿佛看见了王者归来,上来就拍住文成肩膀上下打量,“呦呦!古惑仔之猛龙过江,啊?听说被黑帮追杀啦?我看看,有没有刀疤。”
“李傲然,对不起,我没能给你带来烤鸡,可能钱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还你了。”
“呀!不用!我说过,没能成功就当做是陪葬品了!既然你没有成仁,这样回来……那就当花钱消灾吧。”
“啊?”
他认真起来,“打住啊!这个时候你就不要跟我争骨气了,你现在这样就算是最好的偿还了。”
收到的关切太多,以致于负情累累。一马失足,千古成恨。唯一的偿还就是,铭记他们,好好地生活,珍惜着,用精彩告诉自己与之他们的存在。
回来还没有安顿好,就被老王一声令下叫到办公室。
里面只有他一个人,阳光穿过窗子找到她的桌上,可文成还是感觉阴森森。
“还有什么话要说?你怎么看?”老王喝了口茶,板板地说。
“啊?什么?“
“装吧,一天在我面前耍小聪明。虽然说这是外面的事,学校本不该管,但是牵扯到了学校,我还是上报到了学校,毕竟学校不是你的避难所。”
原来他都知道,还要百折千回卖关子,卖的不过是故弄玄虚,没人会崇拜。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从来到这个班级,我就看出来,你就是颗老鼠屎。学校给你警告处分,有意见吗?”
处分?校规里明确地说校外的事情不予以干涉。
“老师,能不能,不处分?”
老王狠狠把茶杯摔在桌子上,声音充斥整个办公室:“你讲价钱吗?若我是校领导,我直接让你回家!”
杯子在桌子上“哗哗”的转了几转,最后“咣啷”掉在地上,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办的宁静,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文成往后缩了一步。
老王声音如同一颗巨大的深海地雷,炸出水花:“你知道吗?他母亲还在做手术,那些人硬来逼钱,她从病床上爬下来跪地上求饶!多么卑微的母亲,那些人还是丝毫不肯让步,明明做手术就没有钱,掏空兜里全部赔出去!今天大早上就撑着身体,来找我替马晨说情……他还是挨了处分,你不挨处分我就不当老师了!”
文成呆滞,像被顿时抛入大海,双目浸黑,一阵失聪。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光鲜表象背后的真实如此不堪入目。幕后黑得太残忍,无法睁眼明亮接受。想起马晨上午在校门口沉重的背影,他背负了多少……如果可以等价交换,文成愿意花光所有精力去补偿这一次重大的伤害。短短几天时间,像是历经了几十年的风雨沉顿,因为自己一个无知的冲动,让每个人都承受他们不该承受的重挫,这些一场历史一样的悲剧,又怎是一个偿还能够扭转的了呢。
至少,甘愿承接一切惩罚是补过的开始。
文成直接去了马晨寝室。
打开门的时候,他还在吹头发。生活状态一如往前,在他身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漫不经心地吹挠着发型,同样懒得招呼进门的常客。
文成靠在门框上看他,喏喏地说:“对不起……”
“什么?”他停歇吹风机看过来。
“我,我是说,你很不恨我……”
“你是不是月经失调了。”他还是玩世不恭的懒散样,“把桌子上的啫喱水拿过来。”
好像再沉重的话题在他这里都不是个话题。文成拿着啫喱水走过去喷在他脸上,“我认真地问你呢,能不能好好回答?”
“烦不烦?恨之入骨行了吧!”他抢过啫喱水,“你要不要来咬我屁股,就在下面随时恭候着你。”
文成才发现自己似乎非要别人痛恨才舒服。“我倒是有点恨铁不成钢,都什么时候了还告你的鸡窝发型,睡在棺材里抓痒,不知死活。”
“什么什么时候?”
“哦,哦,没有。”文成始终说不出,“我是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知道!不用你提醒,不就是过个生日嘛,至于这样得瑟,还不是光棍一个。”
他竟然记得,如果不是女朋友,要让男生记住一个生日简直比他出生还难。何况文成从未提起过。
“你记得?”
“废话!否则我吹这么帅的发型干嘛?”
“咦……你要****我啊?”
他一脚踹过来,“滚一边发情去!”
“咦?不对啊,我生日你吹发型干嘛?”
发放下吹风机,不紧不慢地说:“怎么?难道你不想出去买点烟酒零食,买几根蜡烛,晚上在寝室点燃庆祝?”
已经无底的自惭形秽,文成无话可说。
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夜晚,宿舍里熄灯。两张小桌子拼凑在一起,几个人围桌而坐。铺上几张白净的纸,花生瓜子土豆片堆成一座小山,两三包烟抖落出来,几瓶通透明亮的琼浆酒液陈列起,摆好杯,只是……他口里扬言的蜡烛居然是很粗的白蜡烛。
“只有死人才点这种的好吗?”
马晨摆摆手,“哎,鲁迅说,有的人活着,你还没死;有的人死了,你却活着,所以,你活着不如死了。”
“能不能说点好话,你不损人不舒服啊?”
他讪讪地笑,“好好,好好活着,好好生活,来,干杯!”
没有礼物,没有蛋糕,没有香槟,场面不华丽动容。他们慵懒地吃着零食,脸上脱去了刚来那时的青涩,慢慢有了青年的味道。
赵晟端起酒杯,“许个愿嘛!”
“算了算了,就像是说反话,都是事与愿违。”
“那你说几句话吧!”李傲然说。
“来!致我们正在匆匆的青春。”
一起干杯。
马晨刚喝完,又自行倒上酒,端上杯子站起来,“文成,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认识你,我肯定自己的判断。我想告诉你,这个年龄,算长大了,你该像一个男人一样去学着担当了。”
他很少这样正紧严肃,像从来不说谎的老实人说了谎,让人不敢怀疑。
来不及感动,怎么会怀疑?文成倒酒一饮而下。
李傲然说:“你是我们般年龄最大的男生,应该像大哥一样……”
“对啊,这把年纪在老以前都结婚生子了。”赵晟说。
他们拿他的年龄开涮,文成笑笑,还算幸福地接受着这些特别的祝福,也不曾想过,自己仿佛刚刚接触这个世界不久怎么就到了一个里程碑,一切还没准备好,回头看看,已经走过了一小段了。也有过怀念,也害怕过,偶尔幸福过……猜测不到的是,将来还会这样吗,会不会因为这个生日有所不同,还是跟以前一样。
总之,感谢一路陪伴的人。
十八岁的天空有些灰暗。
生命中有几个重要的卡尺。
十六七,懵懂初开;十八岁,宣暨成年;二十岁,芳华为整;二十二,妙龄适婚;三十而立,四十不惑……生命在数字的计算中蓬勃,衰老。
文成知道,迷雾丛生的前方,有荆棘也有宝藏。
重整戎装,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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