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如同丢入一个闪光弹，炸开一片惨白，无所作响。马晨眼睛空旷失焦，老板却始终面若青铜，神情笃定，配以众人疑审的双眸，正在进行一场无声地宣判。此刻，时间是一种物质的存在，它像一条虫蠕拖着臃肿的身体爬过焦灼的烈日。文成站在了意识之外，听到自己的心跳，仿佛钢琴压到了大字二组的最低死音，深深沉下去……
完了。
文成对马晨使眼色。战略失败，该弃阵而逃。
他居然还站在原地，茫然失措的样子。
想发出心底最雄厚的嘶吼，“走啊！你愣在那里干嘛！”多希望此时可以通感，传达自己的愤恨。这个傻子还在原地无动于衷。
外头亮烈的阳光让人不敢睁眼，文成用手挡着逐渐适应，才发现手心里一层细汗。
瘸子点一支烟，黑色zippo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夹杂着煤油气味，火焰在明亮的阳光下依稀可见。
“小兄弟，你的币从哪来的？”
“啊？”才发现自己失神良久。
他提高声调，“我问你币从哪来的！”
“就，就是你这里买的呀。”
瘸子虽然矮，但是眼睛锋利藏刃，是饱历社会的聪明独断，咄咄逼近，把仰视以俯视的姿态压迫下来，让人不容喘息。他慢慢低沉地说：“我从来不会把一句话说三遍，就会把事情解决。”
“就是你这儿买的，买了五百个。”
“你等一下。”他莫名其妙地折回去。
完全可以撒腿逃跑，但里面还有一个人，借助昏暗的光线，依稀可见马晨的身影。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以为在谈判，还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根本没意识到？文成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能一拖再拖，等这个呆瓜出来后带他拼命逃跑，跑到一个没人的角落，狠狠地扇他一个耳光，然后狠狠地骂一通，再告诉他：我差点被你害死了知道吗？
瘸子一步步拐出来，他左手右手里都捏着游戏币，送到眼前。“这是你带来的币，磨损严重，这是我们的币，崭新的，你看不出来吗？”说着他直接伸手过来搜口袋，里面的烟壳被他一掏而出，几个松懈的游戏币掉落出来，一直滚到马路边。“我在监控里看得出，你在偷偷把币倒出来，一盒又一盒。”
文成无话可说。
他靠近一步，深邃的眼神可以让任何人自行卸下伪装，“小兄弟，每个地方都有它的生存法则，每个人都该有他的做事原则。看在你们年轻疏事我本来不想追究，但是不能做得太过。如果你说出是谁指使你来的，什么名字，带过来，我放过你们。”
还能怎么办，编一个人拉过来？原来自己处心积虑的计划和行动早被一眼识破，还在孤芳自赏地乐在其中。
文成想要冲进屋把马晨拖出来一起逃跑，但是一旦进去，只要关上这道小门就可以来个瓮中捉鳖。只好等待，只好硬着头继续伪装：“真的是你们这里买的，是上次没有输完这次又带过来的！”
他好像忍无可忍，一只手扶着墙壁，另一只手摊开，又耐心地说：“我最讨厌的就是逃脱和欺骗，你还小，我不想欺小势弱，这不是我的性格。”
“呃……我……”
瘸子后退两步，开始打电话。
文成脑袋又一次膨胀：叫人！
真的完了。
似乎没有感觉到，还是没了感觉，还是是因为恐惧占据了感觉，以及快忘记正在发生什么。原本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没收了币，把身上所有都给赔光，回去欠一屁股债，天天啃着馒头，厚着脸皮躲过债主围追堵截……那也是最好的结果。
烈日炙烤着四周，汗从额头划下。
很快，一群人从巷子那端拐出来，统一着黑色中山，汹涌急切。嘴里叼着烟，手插口袋。一股浓重的社会习气，仿佛踏灰而来，卷地而起。
文成看到了绝望的颜色。不知是不是地面在抖，双腿不禁微颤。
马晨是被拉出来的，像一只乌龟胆怯地缩着头，面色青绿，眼神惊惶。文成看到他瞬时散光了所有气焰。是自己他拖下水，也许他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无辜。
一个小头目样驼背上来，长发扎朝后面，手中的烟从未灭过。他死盯文成，下巴微扬，“就是这俩吗？”
“是”瘸子掷地有声。
“是”字的音刚落，一个拳抡来，然后一群人蜂拥而上。
瞬时倒地倒地，拳脚如麻，密集地击揣在身上。经历了生命之最痛，浑身抽经一般无法动弹，文成紧紧抱拳蜷缩，仿佛从高高的悬崖上滚落下来，手臂，背部，腰部，每一处都狠狠地撞击在石头上。文成感到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晕眩，不知所向，可清晰尝到鼻腔冲入口腔的血腥。
不知道这一段厄长的梦魇持续了多久。终于，终于安静下来。
一边摸索一边爬起，侧脸看到马晨已经和自己一样，满身是灰。心痛，堪比全身的来得直接。他正看过来，深邃而又怜楚，文成看不懂他的眼神，应该是恨吧，他不该承受这些，就像自己不该承受的内疚。
马晨被一群人过去搀扶离开。
“你们带他去哪？”
话音刚落，就被一个及时的耳光铲过来，耳朵顿时“嗡嗡”作响，看见被拖拉的马晨不时回头看来，直到消失。
文成想要抱头蹲在地上任眼泪放肆，却同样被一群人拖走。
来到一个死胡同，有一块搭起顶棚的空地，摆放几张台球桌，围着几个同样习气的青年。他们相互打招呼，文成猜疑这是一个会头的窝点。
小头目走过来：“小伙子，我们不问你是谁，我们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我们更不怕你是什么身世背景，不论如何，我们只要交代。”
“什么交代？”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游戏室是我们罩的一个厂子，出了事情，我们就要负责处理好，要么见钱，要么见血。”他伸出手，恰时从身后有人递上来一把匕首，他左右晃动。
这是一个帮会，文成心头寒颤，浑身冰凉。
“我，我是学生，没有钱……”
这个扎着辫子的头目走进一步，隐约露出脖子上的纹身，他懒懒抬起头，眼神冰冷麻木，“那就要有所表示，我们回去有交代。”
文成看着他手晃动的表示，明白他所谓的“表示”。
“好，我可以赔钱，但是我想知道我的朋友的情况。”
“和你一样，我想他也会和你一样选择前者。”
“我想联系到他。”
他突然上前，用力掐住文成的脖子，“别跟我谈条件，我会让你没有选择！”
呼吸不上来，喉咙仿佛已经断掉，生痛的眼泪快溢出……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文成感到恐惧，好希望老爸突然出现，挽救自己。
“一万块，一分不能少。”
文成使劲点头，他终于松手。
真是黑帮，连心都是黑的，文成不敢讨价还价，可还是鼓起勇气说：“我想替我的朋友一起还，一起。”
“好啊！”他邪笑，“这么够意思，对啦，忘记你是学生了，怎么证明？”
文成庆幸自己带了学生证，掏给他看，只希望这个身份在他们眼里搏得一丝怜悯。
他又笑，“呦！这个学校我认得，这么够意思的话不如别上学了，跟着我混吧。”
他总是这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下一秒会做什么。
“我一定出双份的钱，那可不可不要为难我的朋友，把他，放了。”
“呵！”他拉一个椅子过来坐下，抽出一支烟，立即有人上来给他点火。“等我从你这里拿到双倍的钱，我自然会放他。”
如果祸是从自身燃起，最终也会在自身消殆，文成认了。“我家就在附近，我想自己回去拿钱，不想让爸妈看到你们，我自己说，这个请求可以吗？”
“喔……”他伸出手，一抹夕阳落在手上，他又看看表，“该吃饭了，肚子要罢工了。”他站起身来，搂住文成，“又忘了，你只是个学生。走，先跟我吃饭，吃了我看心情考虑。”
走出胡同时，一辆奥迪车恰时开过来，他打开车门，“学生大哥，请进！”文成惶惶不安，眼前是个扎起长发的疯子，人格缺陷的****。
车子吹起来，他一只手伸出窗外夹着烟，另一只在玩手机。望向窗外城市流梭周转，夕阳甚好。如果不犯傻，这么美好的一天，可以去相约着去海边游泳，可以来一个户外郊游，也可以到步行街逛一逛，或者去唱歌去打球……文成悔恨至极，忽然想念老家，想念奶奶，想念马晨……电话响起，他不紧不慢接起来：“哦，运气不好，这是最后一个单子，是个小学生，好处理，但是不肉。是吗？那要恭喜你了，捞这么一大笔，下次请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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