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的死讯给常山王带来了巨大的震颤,想不到对一个人的爱也会化作杀人的利器。
也许打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不该抱着那微渺不可求的心态一直自作多情。她对他的感情就像周胤对她,除亲情外,再无男女之情。
忘不了十岁时那一次牵手,他在心里暗暗许下充满童趣的誓言,将来定要娶展眉表妹为妻!
于是,他等了十年……十年后,十八岁的她如愿入得西宫,成为那令她不舍昼夜辗转牵慕的表弟的妃嫔……他蓦然发现,打从一开始,命运就在戏弄他!他成功取得了一番自嘲,浑浑噩噩地在酗酒中度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忘了罢!该忘了!他不断地喝令自己清醒,于是他娶了妻,纳了妾。仿佛再美的女子也比不得她那倾城一笑,果然西施都是在****的眼中产生的!
直到那一日,她身边的宫娥琼琚有意在他面前掉落了一方绢帕,向他眨眼示意,他懵懂地拾起那块帕子,看到了上面题的诗——‘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这‘玉人’指的是他吗?他不禁惶惑,仍是按捺不住多年的期冀,换上了一身侍卫公服以身犯险混进内宫……她显然是把他看成了周胤!他心里低落的感觉转瞬即逝,纵然是替身也罢!
只为那一刻的柔情,他早已怀抱必死无疑的心态。争奈,天不见怜,竟让他听到了她坠楼自尽的噩耗!这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夜婉转多情的她在他眼前……美得炫目……笑得醉人……他刻不迟疑地一头撞向监牢的墙上,身体倒下时脸上尚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至少,他得到的是完整的她;原来,她从未属于过任何人!微微的虚荣感在内心膨胀,他将微笑带入了永恒。
沈美人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展眉的薨逝导致内宫人心惶惶,因此帝后对沈美人的重视也就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变化,早不似初时那样嘘寒问暖,视之若宝。
周胤对展眉的死深深自责,认为自己亏欠她太多。于是追谥展眉为懿德皇后,并以皇后之礼将她风光大葬,而常山王的尸体则被运回常山封地。为加强后宫防守,周胤特命他最引以为信的齐奥入内宫行守卫及夜巡之责,齐奥深觉不妥,婉言辞绝。周胤却道:“朕作此决定自有朕的用意,日后你便可知。况且朕对你的人品深信不疑,这份任务舍你其谁?你毋须再做推辞!”
齐奥无力辞绝,也只得受命。
时光如白驹过隙,淑妃和展眉的死给众人带来的触动就如产妇的阵痛,痛过也就忘却了。辗转间又迎来了九月金秋,周胤又按制到各个山头狩猎祭祀,如此蹉跎了一月有余。
祥贵妃打定主意将亡国之恨加罪于芷兰身上,其间自是免不了使出一些伎俩羞辱她,幸而祥贵妃并非两面三刀的人,什么气都撒在表面上,不曾暗地里坑害芷兰,芷兰也渐渐习惯了她的羞辱,左右害不到她什么,也就不再当回事。
秋景凄切,对一个彻夜难寐的人而言,屋外黄叶坠地的碎音更是致其无眠的罪魁。筠华姑且披了件锦帔由后门走向玉莲池,滞步在一朵玉莲之上,举目处月华如练,垂首时银河委地。竹亭檐首垂下的一帘龙眼大夜明珠辉光如萤,亭后几棵清瘦的楠竹投影于素罗屏上,动态万千。诚如她以淡墨联于屏上的那两句诗‘素屏何必飞针走,清竹自将送影来。’
夜景如斯可爱,筠华忍不住穿过竹亭,穿出那片曲径通幽的竹林,遂来至秋千架前。由玉莲池至此处,两旁的宫墙尽是仿江南建筑的阶梯墙,从彼处到此处,高度层层递减。到此处为最后一层,已是与人等高的女儿墙。
筠华闲闲地坐到秋千上,任其自在轻荡,甚觉无趣。索性一抬步,双手握住两侧绳索,站立到上面猛力荡漾起来。这秋千却随着人力愈发畅快,荡着荡着竟高过女墙,连墙外永巷的静谧岑寂之态也可窥见一斑。
然而她不曾料想,此时的永巷,正有一人因公干在身,巡视而来。那巡视者不是别人,正是令她亦爱亦怨,刚调入内宫的禁军首领——齐奥。
那秋千荡漾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沉沉秋夜的永巷内听来格外突兀。
此时的齐奥身着禁军制服,腰间斜跨三尺长剑,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虽是深夜,亦是殊无困意,本该随行的几名禁军被他遣去歇息了,他向来惯于独享夜的寂寥,如此两相便宜。
谁知就在这女墙之外,永巷之内,却又出于意外地令他见到了那梦魂萦绕的身影。
筠华只顾沉浸在嬉戏之中,哪里得见暗巷之内那一对深情百转的眸子,正无可抑制地将她的身姿沐上了一层柔光?
眼锋不意间仿佛瞥见了一束辉光,秋千回旋的一刻却错过了。待她再次漾起时,却已不见了那抹光。
自嘲地绽出一道弯弯笑意。许是秋千荡得她头晕,眼花时闪现出的幻象。遂晕乎乎地下了秋千,打了几晃才好容易站稳了脚。
而女墙之外,齐奥那目不转睛的注视,自然未曾错过她那一霎的恍惚,为免生事,即刻伏墙屏迹蹲了下去,琉璃灯的光亮自然被掩了去。只此惊鸿一瞥,不知又勾起了他多少情怀绸缪心魂。
齐奥于衽内摸出一方字画全无的素帕,久久不舍错目。那是上次芷兰传递给他的,后来虽然得知赠帕并非她的本意,也一直没有机会相还。又或许,于他心底本就是不想相还的罢?留下它仅作为一番无望的怀想也是足以自欺的。
一阵金风暗起,由永巷西方袭卷而来。齐奥手中提的灯笼俗称‘气死风’,自是无惧于此。可那方素帕乃是极其轻薄的鲛绡所制,这风来势也遽,去势又匆,只是一揉眼的功夫那帕子就随风飘扬而去。齐奥正欲抓牢,终是不及风迅,眼睁睁目送那帕子飘入了女墙之内。
筠华拭了拭鬓边涔出的汗珠,方举步欲回,俄见半空轻柔柔浮来一块素帕,她只觉疑惑,顺手接下却发现乃是前些日子她送给芷兰的那块。
陡然惊觉了什么,轻声向墙外问道:“是你吗?”
半晌未闻回讯,筠华昂首望天,硬生生吞噬了莫名欲涌的泪,微叹口气。繁星渐稀,也只得回了寝宫。
预感她去得远了,齐奥才踟蹰缓步,继续当他的职。只是这一刻他心里并不轻松,原以为只要刻意疏离不见不想,就能够忘记。也为了避嫌起见,他方才不敢给予她回应。自打被命运戏耍,他早已是心伤累累,千丝万缕的心事交织成巨网,将他牢牢罩缚,又‘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按:选自《青门引》张先)
筠华刚一进后门,就撞上了只着一件窄袖梅子青短襦,系一条茶白侧褶裙的冉竹匆匆而行的身影。遂问道:“这半夜三更的,急忙忙的做什么?莫不是梦见了楚襄王,也想扮成神女巫山相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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