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面而来的腥风陡然转向,我虽紧闭着双眼却仍能感到眼前出现了一道灼目的光芒。
啄目的痛楚并未如期而至……惶惶然睁眼,我竟看见八只猛禽——连同两只被燎去半边翅翎的华方,将我合围其中,轻轻扑打着巨翅,敛爪收颈,恭敬俯首。
眼下,一抹白芒转瞬即逝……
我百般不解、如坠云雾……
望着莫名平静下来的一圈猛禽,我生怕它们再度翻脸。不及多想,赶忙携了芙萸的尸身急遁而去。飞出老远,回身望去,又见它们排成一列遥遥望我,忽的,齐齐昂首发出一阵彻天的悲鸣。
无月之夜……我挑着个灯笼,挂着把长剑,背着具尸首悄悄行进狐狸洞后的山坳中。
白日里我已偷偷将她清理利索,并用灵力催合了尸身与头颅。不敢大张旗鼓的去买棺椁,我只能给得了她一匹白缎裹身……
想到她出身不幸,忠心为主却蒙遭此难,我心下顿有些不大好过。
其实,白日里初见时她那一番有些癫狂的言语,也是她心中不能释怀的痛楚吧?生来便被天地不容,若不是得幸遇见他,她又该何去何从?
都说“杂子”生性魔戾,不可教化。可这个在我印象中一直进退有度,又因忠义而死的女子,却叫我根本看不出身为“杂子”的她与普通仙人有什么不同。
背负的尸身上传来一阵冰冷,我不住打了个寒颤,恍然忆及当年昆仑山巅,亲眼目睹的一场恐怖之至的刑司课。
那是七千年前,魔乱刚刚平定,上界对异族通婚之事万般不容。那日,广目天王将我等一众修习不长的小仙领到一处风景秀丽的山顶。众小仙正因出了道场而兴奋的叽叽喳喳吵闹不停时,一群天兵忽然从天而降,停驻在我们眼前那面气泽袅袅的大湖上方。
他们手中的长戈整齐指向合围的一个铁笼,不大的铁笼中,竟满满挤踏着数十名孩童。
吵闹声渐渐平息,一众小仙皆被那个铁笼吸引了目光。笼内还有数个孩童甚至与我们年纪相仿。那帮看起来不过数千岁的孩童们,大都正死死瞪着我们和那群押解他们的天兵不住咒骂,射出铁笼的目光疯狂且怨毒。还有些年纪更小些的稚童,正被同伴踩踏在笼底,茫然无助的哭闹撕扯。
众小仙瞠目结舌之际,一个漠然肃穆的声音忽的响起:“笼中皆为‘杂子’,乃违天悖地所生,不容于六合,今依律判入‘华胜池’,化魔戾,净天道!”
话音方落,他右臂上缠绕的赤龙蓦然抖身发出一阵尖啸,半空中,高悬的铁笼应声而落,在平静的湖面中砸起一阵狂狼。因贪恋湖景而站的十分靠近湖岸的我,不由被溅上了几滴湖水,而随着其中一滴恰恰落上裸露的手背,我的整只手掌顿时剧烈抽痛起来。
将那滴湖水手忙脚乱狠狠擦去,手背上已现出一个深可见骨的小窟窿。正惊疑着,耳边忽的传来一声声凄厉如鬼的哭嚎与咒骂。
望向剧烈沸腾起来的湖面我震惊无比——那样整个身子都浸入湖水中的孩童们,该正遭受着怎样无法忍耐却逃无可逃的剧痛!
震耳欲聋的哭嚎与咒骂声渐渐低沉,湖面再度恢复了平静……
清寒的山巅一时鸦雀无声……忽的一声尖叫爆发,紧接着,所有小仙都开始嚎啕大哭,凄厉程度丝毫不亚于方才那笼中的惨叫。
广目天王在一片哭声震天中,用那波澜无惊的冷漠声音教诲我们:“看到没有?‘杂子’生性狂躁,魔性甚重!尔等要以此为戒,往后位列仙班之时,切不可作出此等悖逆天条之事,害人害已!”
那日神思恍惚回到青丘,我不管不顾的闯到正在与朝臣议事的银柏身旁,在他面前满地打滚哭诉我再也不要去修习。
直到眼睁睁看着他皱眉将“刑司”二字从我排的满满的修习课程中划去,我方一路抽泣着回了狐狸洞。
许久不曾忆起那残忍的场景,如今再度被勾起,心中对这种酷刑的抗拒不减反增。
“没有谁出生便是为了去死!‘杂子’也一样!”,芙萸生前的呐喊宛在耳侧回荡。
可为什么?那些刻在无色碑林上的冰冷戒律,能决定一个生灵该不该存在于世间?
我无助的晃了晃脑袋:‘杂子’,到底与寻常仙人有什么区别?我看到的——却是她比寻常仙人更加忠心耿耿,知恩图报!
命运给她的,是恩赐,她便回予感恩与报答;反之,那些出生便被夺去父母,在暗无天日的囚笼中度日如年的孩子们?他们又怎能用善意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
所谓“魔戾”,或许,不过是被命运逼到了那般境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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