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复审虫 新锐设计师大赛，复审当天。
日光高远而璀璨，市中心广场临时搭建的天桥两边挤满了全国各地闻名而来的时尚人士，纤瘦高挑的模特雕塑一般伫立在简易化妆间，等候摄影师的指示。
法威前两届设计师大赛是出了名的混乱，报纸上刊登的第一名作品曾被著名时尚评论家评价“十分廉价、过于概念化，根本不足以成为冠军”，更有小道消息爆料出前几名设计师都与负责人关系匪浅，全是靠黑幕上位，所以前来“观赏”复审时尚秀的人士，大多数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谁知这一届法威忽然放出“复审要现场制衣”的消息，让媒体好一阵沸腾。
要知道前两届第三、第四名根本不是科班出身，甚至被人曝光“根本不会裁剪”。
在这样的参赛素质下……现场制衣？还嫌自己闹的笑话不够大吗？
于是难得的，在场许多人——甚至包括岿然不动的模特，都不约而同地想：
——法威要作死了！
.
另一边，裴真慢悠悠绕过七个包布模特，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露出一个嘲讽又轻蔑的笑容：“啧，这就是你们选的印花？什么欣赏水平……你们是七十年代穿越过来的？”他目光突然一滞，停在最后一个模特上，“哟，常设计师，你是准备让模特爬着走？”
包布模特下，丝绸衬裙窄窄地收拢在一块，看起来确实有一种寸步难行的感觉。
常晴早猜到他会这么说，面色不动地轻咳一声。
她尴尬时会有轻咳这个小习惯，裴真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冷漠而鄙夷刮她一眼：“咳也没用！就算你与江总相、交、再、好也解放不了你模特的双腿！我一想到她晚上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就忍不住为她默哀。”
常晴：“……”
离常晴最近的一位女设计师扑哧笑出声。
裴真眼神锋利地戳向她：“有什么好笑的？一会儿模特要是动不了，我让你背着她给我走完t台。”
女设计师肩膀剧烈颤抖，忍俊不禁地做了个缝嘴的手势。
裴真冷冷一哼，甩手离去。
等他走后，那位女设计师终于破功：“哈哈哈哈！他好可爱……”她边笑边把手搭在常晴肩上，十分的自来熟，“哎，你真跟江总有一腿啊？”
“……”常晴眉心一阵跳痛。
女设计师当她默认了，满怀惆怅叹口气：“啧，真看不出来，本来我也想走他后门的，但那家伙完全油盐不进！最后只好胡乱扔了份作品……嘿，没想到进七强了。”她一副“可见这比赛素质有多低”的感慨表情，顺便扫一眼常晴的相貌，“原来他喜欢知性女性类……”
常晴权当这是夸奖了，微微一笑：“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女设计师笑盈盈伸出手，“来交个朋友呗，我叫关晓然，英文名bess。”
“常晴。”
关晓然性格不知道是真的大喇喇，还是表现欲过剩，不到一会儿的时间就把自己的情况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吐个干净。常晴一面耐心地听她讲，一面轻轻地裁开衬裙，果然，关晓然最后一句是：“不能光我一个人说啊，多没意思。”
常晴心说来了，静静弯了弯唇角：“你想听什么？”
关晓然见她这么上道，嘿嘿笑两声：“我就打听一个消息，没别的意思——听说这次比赛之所以这么严格，是因为前三名要被送去纽约代表法威参加一个比赛，是真的吗？”
常晴微怔：“什么比赛？”
关晓然狐疑：“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original fashion week，我以为这是只要是设计师就会知道的比赛……”
常晴当然知道这个比赛，由美国几个著名时装品牌冠名赞助，每年都会有大量的设计人才从中脱颖而出，继而享誉纽约时装周。不过可惜的是，评委具有极强的排外性，很少有其他国家的人通过报名赛。
现在关晓然却告诉她，只要是这个比赛的前三名就可以去参加original fashion week……常晴隐隐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关晓然：“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啊……得，算我白费表情。”她撇撇嘴，回到了自己的模特前。
临时搭建起的工作室一片忙碌，外面传来记者喧哗声。常晴扫一眼其他设计师的作品，陷入沉思。
一开始她参加比赛的目的只是为了跟江程复合，所以提交上来的作品仅仅是压在及格线上，就连拿出的那一个星期修改，也只是为了缩短现场制衣的时间，没有太注重服装中的创意元素……现在看来，这样的服装虽说不会垫底，但绝对不可能拿到前三名。
如果自己的作品能展现在全球四大时装周上……
常晴心里微微一动，随即又有些沮丧。
离制衣时间结束还有八个小时……在八个小时内把一件初具廓形的成衣焕然一新，想想都觉得是在做梦。
难道要放弃这个机会？
常晴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仔仔细细地扫视了一遍成衣，突然灵光一闪——如果将欧根纱(1)的用量减少到最小，长至委地的裙摆打褶提到膝盖以上，倒是可以做成一款浪漫小礼服——前提是评委接受她临时的大幅度改动。
……万一他们不接受怎么办？
常晴目光微垂，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桌上的废布，内心懊悔地揪疼。
她想起离开巴黎时，导师对她说的一句话。那位年过半百，却仍然引领着时尚潮流的顶级设计师眼神安详地看着她：“key，我希望你能真正的获得冷静。”
中文的“qing”对于他们来说发音困难，久而久之就成了“key”。
常晴是家中的长女，打小生活在苛刻的眼光下，唯一能让她不苟言笑的父亲称赞的便是“冷静理智”，所以当时压根没把这句话当回事，以为老板在故作深沉，直到现在才恍然明白，她是真的缺乏冷静——不然怎么会沦落到临时改衣的地步？
但凡她报名比赛时，能回忆起父亲或者导师的教导，哪怕仅仅是一些“不感情用事”、“不盲目的自信”、“每一件事力求做到最好”的场面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茫然又苦逼。
常晴揉了揉太阳穴，忍着刺痛拿起美工剪裁衣，一旁的关晓然不小心瞥见，讶然叫了一声：“妈啊！你准备推翻重来？”
“……嗯。”
关晓然咋舌，嘀咕地说：“有后门就是不一样，比赛跟玩似的。”
其他几位设计师抬眼瞥了她们一眼，又低下头去。
常晴自动屏蔽了关晓然的声音。
她在心里大致地描绘出礼服的草图，简略删去几点不合适的地方后，迅速地更改起来，整间工作室里只剩下缝纫机的机械声。
关晓然一直往她这里看，似乎很好奇这位走后门嚣张无比的货是怎样在折腾自己的作品，见她裁剪得十分熟练，不禁略感诧异。
这年头走后门的技术都这么好？关晓然满怀忧虑地想，真是要绝了他们这种平头百姓的活路啊。
不过见常晴眉尖紧蹙，穿引针线时手指轻微发颤，她又有些疑惑起来：
干嘛这么紧张？想要那个名额直接给江总说不就完了？
紧张个什么劲。
关晓然嗤之以鼻，慢悠悠地缝毛边(2)。
至于穷紧张的常晴，则在脑海里根本没形成可以找江程帮忙的概念。
就算有，也不会去找他——
多掉面子。
——
赶制到一半，裴真毫不客气地开门进来，面无表情地抱臂：“诸位，进度怎么样？”
整间工作室只有关晓然一人甩他：“快完了！”
裴真目光幽灵似的掠过她，缓缓落定在常晴的包步模特上，眼角抽了几抽，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平和语气道：“常设计师，你家今年丰收了？”
关晓然顺嘴接：“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常晴：“……”
裴真：“缝你的毛边去。”他顿了顿，万分忧愁的叹气，“算了，随你怎么弄，别怪我没提醒你，最终成衣和服装效果图的吻合度也是计分的，你弄成这模样……我顶多给你三分。”
常晴沉默一阵：“满分多少？”
“十分。”
不算太坏。常晴松口气。
裴真睨了眼她明显放松不少的神色，低低哼了一声表示不屑，竟没有再说什么，拉上门离去。
关晓然在一旁暗戳戳地观战，完了啧啧两声溜到常晴身边，小声问：“裴总监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好一出三角恋！”
常晴：“咳咳咳……”
“你看，他都给你三分了。”
常晴虚弱地问：“……三分很多吗？”
关晓然：“你做成这样子，我以为按他的性格会给负分。”
常晴明白了，她是来黑裴真的。
关晓然以为常晴没领悟她的幽默感，耷拉着脑袋继续去缝毛边了。
这时，常晴已经给裙摆打完褶皱。裙边从另一边如流水般斜坠而下，露出亮黄色的底衬裙，形成前短后长的轮廓。整件礼服看上去如雕塑一般极富质感，却又不显得死气沉沉，反而透出几分大胆的浪漫。
一直叽叽呱呱不停的关晓然难得的沉默了，加快了手上缝毛边的动作。
裙摆完工，接下来是润色细节。优秀的时装细节必然出色，但这种细节又不宜太多——观众的关注力有限，必须得挑出最值得画龙点睛的地方来润色。
常晴沉思一阵子，在胸衣两侧做了镂空设计。
看似鸡肋的行为，却能让模特摆动双臂时点燃观众的视线。
so smart！
关晓然忍不住暗赞道。
不过……
还是差了点什么。
到底差了些什么呢？关晓然绞尽脑汁。
按理说，常晴的作品已经非常棒了。
——
当晚八点，市中心广场新锐设计师大赛时装秀拉开帷幕。
裴真以及其他三位评委在席上落座，紧挨着天桥的化妆间一片兵荒马乱。
四位评委中，除裴真和法威设计部总监daisy的工作与设计沾点边以外，其余都是公司高管，daisy又没有话语权，坐在这里只是撑撑场子，所以此次复审评选基本是裴真一手包办。
daisy压低声音问他：“老裴，心里有数了吗？”她一脸忧心忡忡，“这可是法威打出国际的第一战，千万不能选错人啊，不然江总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裴真老神在在：“你认为他会关心这个？”
daisy：“……”
裴真慢慢笑了两声，温和地安抚她：“放心，我心里大概有数了。”
daisy等了半天，却没见他继续说下去，一脸糟心地说：“卖什么关子，透露个呗。”
裴真挑挑眉梢：“行，你还记得江总那个小情人不？”
哪里是记得，daisy简直对她刻骨铭心。
她聪明地避开这个话题，转而发问：“你看好她？”
裴真奇怪看她一眼，“当然不看好，这姑娘怎么说呢，个人风格不强烈……她的设计完全看不出理念，像是一个搭配高手，将时尚元素以最合理的方式搭配起来就完事，”他悠悠叹口气，“这样的路子，走不远哪。”
daisy心头一凛，又有些疑惑：“……那你提她干什么？”
裴真嘴角微动，缓缓扬起一个冷漠慑人的笑容：“天生的搭配专家，一流的剪裁技术，却缺乏灵感与构思……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daisy呆了半晌：“然后呢？”
“没了。”裴真耸耸肩，“至于选不选她，得看剩下六位的水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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