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景映照着窗扉.显得屋外明亮闪耀.推开这一层阻隔.丝丝细雪缓缓飘入.抚在脸颊上.瞬间化作点点玉珠.带着些许的凉意.到让人清醒了不少.
门外一声贵妃娘娘驾到.还不等整个御书房东暖阁的人去接驾.本尊就已经在松香姑姑的搀扶下款款走了进來.
“你们都下去吧.”侧身对着身后的一干宫人们轻声吩咐了一声后徐贵妃脸色苍白的轻咳了两声.那本就白如瓷玉的双颊瞬间染上点点绯红.似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自从贵妃小产.身子就一直不好.尽管太医院精心呵护.多少名贵的药材都下肚子了.可惜这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近來更是三天两头的卧床休息.宫中仅剩不多的妃嫔们也都谢绝拜见.一时间宫内再起流言.甚至有人说如今的徐贵妃正是在走当年先皇刘贵妃的老路.孩子沒了.身子跨了.最后一命呼呜了.
可是那个方才咳喘不止.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蜀锦牡丹宫装的女子.此时此刻正忙着褪去这一层层厚重的棉衣.“热死我了.你这里怎么热成这样.亏你还能待得下去.”
“少说废话吧.我让你帮我办的事情如何了.”沒时间跟她贫嘴啰嗦.一把将她拉到窗边.“凉快点儿沒有.”
“嗯.这边还行.”她倒是不客气.端起桌上的茶盏猛灌了两口.“今日府上來信了.嫂子说她这几日常去镇国公府.终于还是看出些端倪了.昀岚郡……嗯.昀岚她还在京城.不过不住在镇国公府上.而是在京城西郊隶属镇国公府的一处院落里.只有两三个贴身的从仆跟着.”
“不可能啊……”十天前传來战报.三王叛军已经溃不成军.光禄侯展瑄带领的军队负责战场扫尾工作.敬武侯徐静安已经率先班师回朝.可途中贺州驻军拒不受封.一夕之间快速撤离大队.敬武侯上了一辈子战场.还从來沒有见过这样的阵仗.要是追吧.实在师出无名.不追吧.又恐防其中有诈.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派三千里加急.在大捷战报到达之前率先将此消息送回京城.
司马君然已经在最快的时间里反应.让江腾带人围了齐王府.可惜那里只剩下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丁仆人.搜遍了上上下下.不仅不见司马霖.连奶娘、小玉都不见了.
“为什么不可能.”月娥捧着杯茶凑过了.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眼角的笑意总是遮掩不住.“哎.今天大哥……”
“启禀主子.贾副统领求见.”小尹子轻声细语的通传.恰恰打断了月娥的话.对方似乎很不爽.可见我有正事.她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无奈的笑笑道:“你先忙吧.我先回去了.是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我可不想人家以后诬赖我装病.”轻柔的步伐渐渐靠近门口.她又重新披上了厚厚的宫装袄子.穿上了火红色狐裘大氅.远远望去艳丽的如同一团团篝火.暖意洋洋.忽然转过身子.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昀寿宫那里我已经派人好生照顾着了.相信宋太医的嘴巴信得过.外面的风声传不进去.里面的秘密也出不來.有什么事要做趁现在.否则等老太太清醒了.一切可都來不及了.”
“我该怎么谢你才好.”我眼巴巴的打算扑过去.未曾想.她像是躲毒蛇猛兽一般.甚至用上轻功步法.拉着松香就夺门而出了.我无奈的看着她.竟觉得心口处被堵住的三岔路口瞬间通畅了.嘴角也忍不住咧了咧.
焚着香的小鼎内青烟袅袅.为了不让小贾察觉什么异样.我几乎打开了东暖阁所有的窗户.任由窸窣飞雪飘洒进來.冲淡这一室的高温.
身着软甲的他已经不再是昔日街头的小乞丐.身形虽然仍旧瘦削.却不失英气.浑身上下再找不出一丝酸臭颓然的气息.
“老大.”他还是习惯以此称呼我.不过再也不像从前一般沒规沒矩了.行了礼之后在我的示意下才肯入座.“你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
“现在人在哪里.”
他愣了愣.很快便明白了我说的是谁.满脸堆笑道:“人就在鲁叔的老家里.不过老爷子说什么也不肯出谷.所以只有公子一个人來了.只是他还带了个小丫头.”
“行了.陪我走一趟吧.”
“什么.现在.”小贾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吃惊的望着我.“皇上正在南门迎接凯旋而归的敬武侯和光禄侯.要不然……”
“不用惊动他.我自己去就好了.你也记住了.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回去之后.连鲁叔都不要说.”理了理衣裳.我回到内殿换了件男装便服.外面套着让小贾事先备好的侍卫软甲.跟在他后面出宫顺畅无比.
鲁宅内原先的药庐不知道怎的已经被人拆除了.如今再看.已经是个地地道道的厨房.依然有炊烟袅袅.却不再药香四溢了.
我径直推开了房门.竹沥哥哥还是习惯性的下榻在最北边的小屋子里.因为一推开窗户就能观看整个小院子的风景.如今茫然一片.到处都被雪覆盖着.他仍旧独立于窗前.似乎早就料到我回來.连回头这个动作都未曾做过一分一毫.
“竹沥哥哥.别來无恙.”
“你來了.”他闻声而动.一身靛青色广袖长袍配上同色发带.尽管在这寒冬腊月三九天气里.却丝毫不显臃肿.依旧长身玉立.美眸如画.唇红齿白.脚步微微挪了两步.侧身对一旁的小丫头道:“你帮我倒两杯茶來.”
引了我坐下.又让人上了茶.到此时.屋内才堪堪仅剩下我们二人.所谓打开天窗说亮话.他这房间布置的还真是应情应景.窗外的雪已经渐渐歇住了.深绿色的竹子被积雪压弯了腰肢.偶尔北风呼啸而过.被压弯的竹杆子顺势弹起.打乱了一地残雪.
“今天太冷了.你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我虽然对辨识茶叶好坏方面并不精通.但是喝多了.多多少少能尝出点不同.这杯茶闻起來清香怡人.但香中带着点点的苦涩味道.茶水入口.一股子熟悉的感觉已经解开了我心头的疑云.“我派人找你们.你们却早一步就走了.而且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一直在想.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现在知道了.可是……”
“爹娘和他都不想你知道这件事.要不是他们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也不会让我知道内幕.把这烂摊子交给我了.”金竹沥十指交叉.随意耷拉在桌上.时不时的扣紧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会如何.”
“不知道.爹说过那种解药只能算是以毒攻毒.但对噬心散的毒应该有效的.不然……”
我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竟不能自已的笑了起來.想停都把持不住.“不然.你们也不会将改良过的解药和这茶炒在一起.给我喝下去了是吧.”原本心头的那些疑虑一点儿一点儿的被解开.我却沒有丝毫开心的感觉.“师公难道……”
“以毒攻毒非常伤身.他自小身子便不好.经此一事才会白发层出.极度畏寒.相信你也察觉到了.但是爹说过.好好调养.或许……可以活到四十多……”竹沥哥哥的声音越发的低靡.饶是我头脑清醒都未必能听清楚.
从他白发丛生开始.我便心生疑虑.从前的司马君然.即便三九寒冬被我踹进冷冽的护城河中.也不曾见过他如此畏寒.整个御书房暖的似春末时分.他却依旧浑身冰凉.我身上的毒自此再沒有发作过.那种可怕的想法却一点一点儿的侵蚀着我.叫我辗转难眠、寝食难安.
“敏敏……”
“我沒事.”或许是早就有过这种猜想.此刻竟一滴眼泪都掉不出來.只觉得胸口憋闷得透不过气來.“竹沥哥哥.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这段时间我会留在这里的.至于你让我查的那种毒药.尚且还不清楚.等我查明白了再告诉你吧.”他站起來扶住我.好像生怕我迈出一步就会跌倒似的.沉默许久.他缓缓扶着我出去.一只脚跨出门槛.他忽然收紧了手.“敏敏.既然他不想你知道.你何不……”
“我知道怎么做.竹沥哥哥不必担心.”
从西门走最近的路往南门赶去.也不知道心中为什么而着急.总觉得时间不断从指缝中流过.再不快一点我就见不到他似的.
因着雪花飞扬的缘故.街上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家都在准备过年的东西.只有少数世家望族在侧门前摆摊子施粥赠米以接济这漫漫冬日里饥寒交迫之人.
“老大.到了.”小贾冻红了一张脸.鼻头尤其的红肿.模样瞧上去煞是好笑.可是刚一下车我便笑不出來了.南门口哪里还有司马君然的身影.干干净净的.仿佛沒有人从这里出入过.
多亏了今天下雪.多亏了这出城的马蹄印子.我压下心头的紧张.尽量安心的站在这里等.独独攀望着城外那条蜿蜒曲折又为树木所遮挡的官道.
“老大.你这样不行啊.雪越下越大了.再这么下去.你非冻死不可啊.”
我指了指城门边上站岗的巡防营士兵.再指了指城楼上被风雪打了满身的黑甲士兵.“你看他们站这么久都沒事.我能有什么事.”这一身厚重的华衣锦服.顿时让我觉得心生愧疚.“即便我再体弱.至少穿的比他们多.不会冻死在这里的.”
“皇上定是随敬武侯去犒赏驻扎在峂峪县的大军.这一时半刻怕也是回不來的……”
“不……他今天一定会回來的.”今晚的药我还沒喝.他不可能不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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