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秋雨打在飞檐上.溅出朵朵晶莹的水花.挣扎在枝头的枯黄树叶也终于耐不住这一场场寒霜秋雨的洗礼.纷纷颓然落地.一时之间倒是忙坏了负责洒扫的宫人们.
松香姑姑亲自端过來的参汤.我的手指碰了碰白玉碗.终究沒有动手.月娥如今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掀开被子披上一件长袍就走过來靠窗的锦榻上坐着.嘴角含笑的将碗往我身侧推了推.“你就别为难松香了.不喝的话.御书房的那位估计连处理国事都沒有心思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我心知肚明.稍有不慎.丢掉就不只是江山了.”拢了拢衣袖.她挥手示意松香姑姑去殿外守着.这才开口到:“昨个下午嫂子进宫了一趟.说是三王叛乱已经平复了.不日就将班师回朝.皇上接下來该面临的恐怕就是如何向天下人解释那些个身世谣言.这事一日不解决.以此为借口的叛乱便会层出不穷.要怪就得怪先皇兄弟太多而子嗣就只有这么一个.”
“月娥.我有点担心.”从昨天起灵琯姑姑便被司马君然要走了.虽说名义上是为了伺候他.可从昀寿宫出來之后.我的心境似乎变了很多.关于当年的刘贵妃.我知道的不多.司马君然所熟知的人在那一日似乎有所颠覆.而这一切最可能被一个人熟知.那边是刘贵妃的贴身宫女灵琯.
“担心什么.”月娥转眼望向窗外.雨丝已经稀疏很多了.隔着宫墙.只见一队御林军正在换防.领头的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正向侧面走去.拐了个弯.方向直指御书房.“皇上比你可精明多了.要不你这小笨蛋也不会被他算计到手了.从小一起长大.除了皇上.我自认是最了解你的人.别看你一副沒心沒肺的样子.其实骨子里最重的便是情义.你一直想去看太皇太后.无非是惦念着她和你之间那一层薄如蝉翼的血缘关系:担心皇上提审灵琯姑姑.不也就记挂着当初她肯瞒着太皇太后帮你李代桃僵嘛:愧对刘江.不过是因为你好心做了坏事.一意孤行的将易贵妃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罢了……如果不是如此.你何至于活得这么累.
他就是想让你活的轻松一些.有些事情才不想告诉你.当初才会一意孤行将你赶出京城.可是……罢了.事已至此.你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多注意一下自己.昨天他抱着你赶到昭阳宫的时候.身后的太医们跑得跟狗喘似的.可想而知他当时是多么紧张.就算你不顾及自己.也要替他想想啊.”
“我……”太自私吗.
点了点头.我甚至说不出半句反驳她的话來.只好浅笑着在她的注目下喝光了参汤.“对了月娥.将军府和镇国公府素來交好.你帮我去查探一下.看看昀岚郡主是否还在京城.”
“她.”月娥不解的看來我片刻.“她不是早就和镇国公府脱离关系了吗.当初听说她一意孤行.不肯同姜……不肯同夫婿和离.最后牵连获罪.同夫家一并离开了京城.怎么她回來了.”
“嗯.回來了.还带了个孩子.不过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他和司马霖在一起.所以我有点担心……”有些话只能说道这里.司马霖的那点儿小心思我还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毕竟相识一场.如果他还愿意悬崖勒马的话.我断然不会绝了他的生路.
月娥点了点头.表示小事一桩.毕竟师母与镇国公府如今的当家主母交好.这点儿小事还真是举手之劳了.
立冬时分.宫里的炭炉子已经纷纷烧了起來.御书房内的银炭烧的尤其炽烈.脱去斗篷.刚一进门便觉得里面热浪滚滚.几个贴身伺候的小太监都已经出汗了.愣是不敢吱声.
我拉开领口的一圈兔毛围脖.将斗篷丢给了一旁伺候的小尹子.这才凑过去行了个礼.“给皇上请安.”
“无需多礼.身子好些了吗.”他起身前來拉我.目光瞥过旁边站着的小太监们.难得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你们都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小尹子咧着嘴冲我笑了笑.这才闪身离开.门还沒有关上.他的脑袋又凑了近來.司马君然脸色一冷.“还有什么事.”
“启禀皇上.秦总管有要事求见.”
松开了我的手.顺势将我扶到榻上坐着.靠近炭盆.热浪又是一阵.这些日子我被他照看的犹如风一吹就会倒地碎裂的玉人似的.动辄紧张得要命.有时候连我都觉得哭笑不得了.
“传他进來.”
“大概是为了那件案子.我要不要回避一下.”贵妃娘娘滑胎的案子已经查了一个多月了.该查清楚的都应该查清了.
犹记得我修养的这一个多月里.后宫不曾一日安宁过.家中与涉案者有些许牵连的妃子们.每日里都会想着法子向昭阳宫打探消息.外人看來.这件事说到底就是皇帝太宠徐贵妃了.借着滑胎一事.一则为了惩处罪犯.二则为了替她在宫里树立威仪.这不.先前皇帝有意休离月娥之时.曾经落井下石的妃嫔们如今一个个都如坐针毡.每日里看着左邻右舍曾经以姐妹相称的人被带走.再也不曾回來过.不免夜夜难以安枕了.
小秦子果真是为了此事而來.一瘸一拐的走了进來.从身边之人的手上接过一份册子递交给了皇上.“奴才参见皇上.这是后宫里各宫的奴才们所供呈的供词.奴才已经整理造册.请皇上阅览.早作圣裁.”
翻阅纸张的声音在殿内回响.沉默溢满整座御书房.小秦子时不时的隆起袖子擦了擦汗.不知道是被紧张所累还是单单因为这里超高的温度.
许久.直到小尹子叩门而入.通传江腾求见.司马君然这才合上本子.给小秦子叫起赐座了.这还真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距.先时的沉默估计把小秦子的心给虐惨了.如今隆恩浩荡.体谅他身有残疾.特意赐座.险些又叫他热泪盈眶.
江腾一身御林军软甲.卸掉刀剑入殿.见我随坐在一旁.似乎并不诧异.只是淡淡的瞥过一眼便目不转睛的望向座上那位冷面寒霜的帝王.或许是册子上写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司马君然如今的脸色已经阴沉的能掉出冰渣子來.“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因着沒有定罪.只能暗访.所以掌握的证据不多.但六部里面涉案人员众多.每个人身上总会背负一两件命案.因着是贵高权重.至今无人敢告.”
司马君然啪的一声拍在桌案上.茶盏翻到.水渍很快便浸到了折子上.但他似乎并不在意.随手一把将小秦子递呈上來的册子扔了过去.“你看看这个.”
眼见着平静无波的眼眸渐渐泛起惊诧.江腾忽而锁眉忽而轻笑.随着册子一页一页的翻过.他最终长舒了一口气再拜行礼道:“微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还是不要贸然开口了.”冷哼了一句.司马君然并不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但见他驻足在殿内许久.却沒有丝毫告退的觉悟.君然叹了口气.“你说.”
片刻的欣喜后.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而后才道:“微臣希望陛下不要对刘家斩尽杀绝.”
此话一出.小秦子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对着江腾使眼色.奈何后者一副茫然不知的模样.愣是沒有给出半点回应.
紧紧攥起的拳头.骨节出微微泛白.几不可闻的咔咔声在这安静的室内显得尤为惊心.“你还有胆子请求.这些供词你都看了吧.桩桩件件.哪一件离得开他刘家.你倒说说看.朕拿什么宽恕他们.”
“这……臣不敢.只是希望陛下能对不曾涉案者从轻处置.避免连坐.”
“皇上.”我瞧了江腾半晌.他已经紧张的绷紧了身子.可看他坚定的目光.顿时又觉得他有什么话沒有说出口.只好插足进去了.“皇上一向敬爱养母刘贵妃.权当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从轻处置未涉案者吧.”
君然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伤痛.似乎还是不愿意答应.好在最后还是理智了听了我一句.冷冷道:“只要未曾涉案.朕会考虑从轻处置的.一切按计划行事.你若敢徇私.朕定斩不赦.”
“是.微臣领旨.”
小太监们速度的收拾了室内杂乱的折子.急匆匆的退了出去.司马君然靠坐在锦榻上.手指在眉心处揉弄.似是疲倦的紧.我端了杯参茶走过去.“喝口茶歇息吧.”
“呵……你看出來了.”
说完全沒有察觉是假的.但是他的异样我又沒能完全摸透.“自从你将灵琯姑姑调离昭阳宫.她便再也沒有回來过.我來过御书房几回.也不曾见过她……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说到灵琯姑姑.君然又露出了悲哀的神色.颓然的模样与往日自信从容的风采大相径庭.长舒了一口气.他颇为自嘲的笑了笑.“她倒是忠心得很.有损母妃的话一个字都不肯说.可惜容姑却受不了大刑.什么都招了.
我一直以为.义父死了母妃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可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他绝不能留着我这个祸害.父皇并不爱她.所以那个一夜宿醉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是她这辈子的希望.而当时父皇以为我是义父的亲子.觉得立我为太子并无不可.所以她才会起了杀心.可惜自作孽不可活.她的孩子被人下药打掉了.从此一蹶不振.我成了她唯一的希望.于是她又倾尽所有來救我.你说可不可笑.”
“君然.别说了.”我茫然无措的抱着他.这才发觉他的身子冰冷异常.这样暖意融融御书房.他该有多么心冷才会浑身上下沒有一丝温度.下巴低着他的侧耳.我惊诧的发现他耳后层出不穷的银丝.“君然……你的头发……”
“怎么了.”
“沒什么.”我递上参茶.“这几日累坏了吧.喝杯茶去歇息会把.瞧你累的连白头发都出來了.”
“额……是吗.看來是累了.”他尴尬的笑笑.仿佛刚才的伤心已经被抛诸脑后了.还半开玩笑的让我给他拔掉白头发.
我倒是想拔.可那一小撮白发如果拔掉的话.可就难看了.“也沒什么不好看的.干嘛要拔了它.”
“随你吧.我累了.先去睡会.你陪我.”难得见他撒娇.我一把爬上他的后背.“好啊.你背我过去.”
“懒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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