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来之际，不出意外地，是在度缘楼，自己的床上。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完成任务后，感觉意外地轻松，心里像是有一块大石，被放下了。
这种难言的感觉，却出乎意料地让我有些不安。
这一回浅玦没有在身边，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便离开了房间，一如既往地去找他。
然而这一回，找遍了客栈，我都看不到他。
难道是出门了么？
终于，我想起了一个地方，连忙赶了过去，果然，他正坐在书房屏风后，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静静地看着桌面上的锦盒，长长的睫毛垂下，盖住眼眸，脸庞瘦削，一手托腮，竟仿佛带了几分落寞。
看了半天，他没有换过一个动作，也并没有发现我在这里。
这一切告诉我……他仿佛，只是在发呆。
觉得自己似乎窥探到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我连忙悄悄退后几步，再故意发出很大的脚步声，跑到门边，装作刚发现他的样子，欣喜道：“掌柜，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你。”
果不其然，在我再次看见他的时候，刚才的神色又恢复了淡然。
我先与他说了这次任务大概的情况，他看着我，淡淡点头，但是我却觉得他心不在焉。
说完过后，室内一下子静了下来，气氛变得有些沉默。
我总觉得，自我开始替他完成任务以来，我们的关系就开始有些变化……该怎么说呢，虽然他对我的态度并没有太大变化，但是我却能感觉到，他有意无意地疏远了我。自那次意外过后，他对我更是疏远。
然而可悲的是，面对这种疏远，我竟然无能为力。我无法想象自己撒泼地拉着他的袖子让他像以前那样亲近我，因为有些事情仅仅凭我一人，是无能为力至极的。
我只能静静地看着他……慢慢地疏远我。
他一直没有开口，我只好没话找话说：“嗯，掌柜，那个，下个任务是什么时候？”
浅玦垂下眼帘，“没有下次了。”
我愣住。
“这次的任务，就是最后一个任务。”
我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还是带着难掩的震惊：“以后都不用做任务了么？为什么那么突然？”
我之所以会这样问，并不是因为我留恋做任务的感觉，而真的只是惊讶而已。
“没有为什么。”他淡淡道，“所有的任务已经完成，我也要离开这里，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这一回，我是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耳朵明明已经明白了他的话，但是心却拒绝理解。
“离开这里？你要去哪里？”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没有回答，反而道：“我今夜便要出发。度缘楼今后便交给你，你愿意经营下去也好，也算一份稳定的生计。你想转手也罢，换一笔钱，离开此地，寻个好人家嫁了，也是一个选择。”
说完，他便站了起身，想离开房间。
“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要去哪里？为什么那么突然？你……你打算什么也不说清楚就把我丢在这里吗？”我抓住他的手臂，拦在他面前不让他走。
其实这已经是耍赖了。
我知道，我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顶多便是掌柜和伙计，甚至于收养者与被收养者的关系而已……但是在我的生命中，他已经占去了一半的年月。我已经习惯了生活在有他……我从未想象过，也无法想象他猝不及防抽身而去的情景……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他愿意跟我告别，而不是什么也不说就悄悄离开。
如果真的这样，我大概会崩溃的。
虽然现在，我也已经濒临了崩溃与抓狂的边缘。
“为什么要走？这里不好吗？为什么？”我紧紧地盯着他淡静如古井的眼睛，觉得自己已经急红了眼。
到了此时此刻，那些对他的畏惧也已经被淡忘了。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是我知道我必须尽我全力留下他。
“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让你走的！”我干脆八爪鱼一样缠着他。
浅玦淡淡地看着我，“你拦不住我。”
我磨牙：“走着瞧！”
于是乎，我便开始了手脚并用地缠在他身上，务求不让他有机会脱身。
姿势难看又如何？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再说了，如果能留下他，即使被人说说闲话又如何？
我顾若……本来就是大街上的贱民，流浪儿。既不是大家闺秀，我自然也不在乎那些所谓的名节。
浅玦一直没有出房门，但是我不敢放松警惕。
因为我知道……其实他不过是在让着我而已，因为在这样紧密的包围下，如果要强行离开，我肯定会受伤。
所以，我不过是在利用他最后的一点心软……如今看来，是赌对了。
但是，也难保他什么时候会硬起心肠，比方说把我劈晕，然后自己离开。所以此刻，我不能掉以轻心。
可是……即使此时阻拦了他离开的脚步，而我又能凭借一己之力留住他多久呢？总有我看不住的时候，如果他真的执意要走，我惶恐的是……我恐怕真的留不住他，更甚者，某一日起床，我便可能发现他已经离开。
被我胡搅乱缠一通，且死死抓着不放手，浅玦便只能坐回椅子上，一直闭目养神，玉雕似的容颜，绝美但平静的面孔，此时却带着某种主意已定的安宁。
我暗暗心惊，却又觉得无力。
此后，晚膳也是在我的瞪视下吃完的。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可笑。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就这样让他走掉，只能用拙劣的方法锁住他。
总觉得恍惚之间……总觉得这种无论怎样努力，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的心酸感，很久之前也曾有过。
直至晚间，他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泼墨般浓密纤长的眼睫下，是一双平静的眼睛，平淡得没有一丝涟漪。
他看向我，似乎要说话，有点困的我连忙强自打起精神，盯着他的嘴唇，准备随时反驳他。
没想到，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居然叹了一声，似乎颇有些无奈。
“早知如此，我便不会贪恋这最后一次道别。”
“想也别想，你是想偷偷跑掉吧！”尽管知道没有立场，我还是噼里啪啦地道，“你就这么跑掉，有没有想过我……们突然被丢下，会有多害怕！”
“我离开，是为你好。”他淡淡道。
“这也是为我好？如果是为我好，就不会打算把我丢在这里一去不回！”
“即使你拦我，也没有用。子时一到，我便会消失。”
似乎听到了一个荒诞的笑话，我愕然地看着他，扯了扯嘴角，道：“你……说什么？这一点也不好笑。”
室内蓦然陷入了寂静。
月上中宵。
自刚才那句话后，再没有说过话的浅玦的眼中似乎氤氲了一团复杂的神色，似有几分悲伤。
银色的月光洒落人间，照入室内，拉长了我们的影子。
诡谲的月光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上移，就在这时，我才惊觉……浅玦的身影，正在慢慢变淡。
那时候的经过，我已经不太能记清。印象中，看到这一幕，我脑海一片空白，只知道徒劳地抓住他的袖子，却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面前消失，再无一丝痕迹留下。
最后，留在空气中的，依稀是一句低低的叹息。
“……尘缘已了，忘了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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