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九戚十三岁，是左清与佟素素之女，也是他最小的女儿，从小受尽宠爱，不曾受过半点委屈，性子难免娇纵。那日离开大都，佟素素将她揽在怀中说：“九戚，路上听大哥的话。你爹与我过几日就去找你们。”她不知道竟是最后一次见到她的娘亲，若是知道，她死也要粘在她身边的，或者不会因为太困了就睡过去，醒来时已被送出城门。
过了约莫半月，大哥派人请她去大堂。她当时正在上武术课，以为父亲和娘亲到了，鞭子都没放下就向大堂跑去。可大哥通红着眼眶蹲下身子告诉她，“九戚，娘亲死了。”旁边三娘哭得一声大过一声，她不知着了什么魔，手里的鞭子一把抽了过去，三娘被她抽得跌倒在地上，生生被惊住了没了反应，可也就是一瞬，她的叫喊声更大了，“老爷啊…这就是你的好女儿啊…”左孝棠也愣住了，他看着死死地握着鞭子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的左九戚，“来人，把小小姐带回房去。”不等人过去，她就先跑了出去，二夫人也牵起险些吓哭的左凌悠的手一并出去，至此一场闹剧收场。
左九戚这两年过得着实不太轻松，左孝棠不让她出大门，她的生活被各种课程排满，她就把气撒在教书先生身上，可左孝棠并不骂她更不会打她，只不断地更换先生，直到左九戚没了折磨他们的兴趣。左凌悠也与她一道念书写字，做什么都安安静静的。她学鞭，觉得鞭子耍起来霸气，且杀伤力范围广，左凌悠学剑，两人比试总是以她将左凌悠的剑卷起摔到地上为止。练习时二夫人就在旁边观望，快要结束时就遣了侍女将糕点端来，备两份，只一份她亲自伺候，每每她看见二夫人执起帕子细心地擦去左凌悠脸上的汗水，委屈就盈满了她的心头。
她不喜欢安分乖巧的左凌悠，也不喜欢她娘，可两人在一起的温馨场面却叫她嫉妒又心酸。三夫人进府四年一直无所出，她可没打算和这个小祖宗为敌，虽然那日被这个黄毛丫头打了让她颜面尽失，但是小孩子嘛，又没了娘亲，疼一疼哄一哄就是了。便寻了机会向左九戚示好，她面上冷冷淡淡的，被烦得实在受不了就作势要去拿墙上的鞭子，三夫人讨了个没趣，久而久之也不往她处去了。
可她也未必比三夫人好受，因她打了她名义上的娘亲，发起脾气来连先生都打得，府里的人都畏惧她三小姐，道她生在福中不知福，可他们哪里知道，她要的，不过是个真心实意爱她护她的人，阿爹不在身边，娘永远也回不来了，就连大哥也鲜少看到。她可不要那些虚情假意的喜欢，要怕，便怕罢。
所以当她听闻父亲派人来接她时，就迫不及待得收拾了衣物，时刻准备着离开左府。他们从后门走，左孝棠见她一脸兴奋，眼里闪着光，只揉揉她的脑袋道，“去吧。”她刚要跨上马车，就被左凌悠拖住了身子。她一脸不解，她们本没有一般姐妹那样亲密，即使她们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也不经常说话的。
左凌悠怯怯地将手上的一包东西放在她手上，“妹妹，路上小心。这是我娘做的梅花糕，我知道你喜欢吃。我尝过了，和大娘做得味道极像。”左九戚是想一把推开的，手却不听使唤。左凌悠见她收下，小脸上露出娇笑，退回去与她挥手再见。左九戚的眼眶有些酸酸涨涨的，她摆摆手，迅速钻进了马车里。
他们一路上日夜兼程，到达赤燕已是五日后。左清于前晚收到书信，一大早便在军营门口站着等候，马车车咕噜转动的声音由远及近，终于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却不见左九戚出来，“一路奔波，小姐约莫是太累了，睡得正香。”他点点头，掀开布帘，小丫头身子曲着跪坐在羊毛铺就的地毯上，两只手臂枕在马车座上，小脑袋搁在上面，呼吸匀称，像是在做什么美梦，嘴角还擒着一丝笑意。左清两年不见爱女，心中怜爱涌动。他小心翼翼地将左九戚横抱起来，示意一路上行礼的人噤声，往为她布置的闺房中去。
左九戚是被饿醒的。柔软舒适的床可比颠簸的马车好了数倍，这几日休息的极少，她一睡就睡到了下午。她睁开眼见到帆布顶，明白已经到父亲所在的军营了，难以言表的喜悦让她一下来了精神。终于自由了！揉了揉肚子，她下床径直走向篷内的木桌，拿了碟子里黄黄的类似馒头样的东西就往嘴里咽，还没咀嚼几口就吐了出来，“呸，什么东西这么难吃。”
扔掉手中咬了一口的怪东西，拍了拍手就往篷外去，却被篷外两个侍女打扮的女人拦住。“快带我去见我阿爹。还有，我饿了。”
“少主您先进去，主公说了晚上再请您过去一起用膳，现在主公有事，您过去我们不好交代的。”毕竟是乡野妇人，平里日做惯了粗活，比之城里动辄哭哭啼啼的婢女力气大了许多。左九戚又恼又饿，左府里可没有这样大胆的奴才，她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瞪着她们，“让开。”
“少主您就先进去吧。”左九戚要让她们尝尝苦头，让她们明白她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两个女人见左九戚不闹了，以为这丫头将她们的话听了进去。谁想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腰间的鞭子抽上了离她最近的那个女人，那人被抽地在地上翻起了滚。她以为两人知道怕了，收了鞭子在手上敲打着笑吟吟地道：“快带我去见我阿爹。”两个女人相对视一眼，就往左九戚身上扑去。
左九戚是真的怒了，因为她的鞭子被一人用手捉住。“程将军。”两个妇人垂腰行了礼。
程亮见左九戚对她怒目而视，身边一人身上还有鞭伤，明白是这个千金小姐犯脾气了。“你们先下去准备些吃食。”两人如蒙大赦，立刻退下了。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左九戚仰着头，两人都暗暗使力争夺手里的鞭子。
“说话这么粗鲁，你比你母亲可差得远了。”程亮皱着眉头。
“不准你提我母亲。”左九戚小脸涨得通红，程亮忽而大笑，这小姑娘被抓住痛脚原是这般可爱。他再一使力，左九戚就被拽过去，稳稳靠在他怀里。
他将她拦腰抱起，扛在肩上往帐篷里走，她仍旧挣扎着捶打他，“放我下来，我要告诉我阿爹，你欺负我。”程亮笑着摇摇头，往她屁股上狠狠一拍，这下左九戚叫得更欢了，“你还轻薄我！”她一口咬在程亮的脖子上，程亮可没想过她会来这一招，他吃痛，将她摔在地上，牙咬的紧紧的，疼得嘶嘶出声，用手轻轻碰了碰脖子，亏得没咬破。
左九戚也痛，她的表现更加直接了，索性坐地不起，泼皮耍赖嚎啕大哭。程亮有些无奈，被这哭声惹得心烦，他蹲下来想显示出年长者的量气，“别哭了，我错了，我道歉成不成？”
她重重哼一声，倒不是接受了这毫无诚意的歉意，只是她饿了，方才那么一闹腾可没力气了。屋里只剩下她的抽泣声，她的肚子着实不太争气，偏偏这时叫嚣起来。程亮没忍住笑意，左九戚气急败坏也将他推倒在地，他也不恼，直勾勾地盯着她，叫她心慌慌的。
她偏过头，揉揉倍受蹂躏的屁股站直身子，踢了一脚程亮，鼻音还很重，“喂，她们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我不叫喂。”程亮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落灰，眼睛并不看她。
他高了左九戚一个头有余，让她始终站在她的阴影之下。“我问过你，可你不告诉我。”
“你那可不叫问。我叫程亮，亮光的亮。”
左九戚哦了一声，一时两人相顾无言。忽然程亮咦了一声，她看向他目光所停留的地方，原是她觉得难吃非常的东西。她的肚子可娇贵，纵使饿了也不愿意委屈自己的。“这不是有吃的。”他又看到地上被左九戚扔掉的大半个窝窝头，用手指小心抹去上面的泥尘，张口就咬了下去。
左九戚是目瞪口呆了，她伸手就要打掉他手上的窝窝头却被程亮止住。她有些急了，“你要吃，碟子里都有。你全拿去就是了。这个…这个脏了。”
程亮一口吞下，又拿来碟子里剩下的放进兜里。“小姐，这里不是左府，有的吃就已经很不错了，没什么可挑剔的。你没见过饥荒，我不怪你。这里的人，我们来之前，每天嚼树根，啃菜叶。就是现在，也不过每顿一碗稀粥，训练强度这样大，将士们哪里吃得消。既然你来到这里，就要接受这里的环境。吃不了苦，就趁早让主公送你回去。”
左九戚被说得一懵，张口道，“我……”才发现并没有言语反驳。那两个妇人终于端了东西进来，程亮不再理会她，径直出了帐篷。出去后他又停住脚步回过头，抓抓脑袋也不明白怎么就和一个小姑娘发了火。
帐篷里的左九戚也有些莫名，她打他骂他，他都是一副笑嘻嘻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扔了个馒头他就板起脸来训她，真是小气鬼。她执了筷子夹了一口青菜放进嘴里。实在太难吃了。可她也不吐出来生生咽了下去恨恨地想：你才吃不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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