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在这件屋子里生活了小半年,以前用过的东西都没有被扔掉,而是被小心地收拾在一个柜子里。那天清理的时候,看到一瓶香奈儿邂逅香水,是两年前温燃去法国给我带回来的。时隔这么久,香味依旧温和怡人。
闻到那茉莉混合着香根草的味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位故人。
我心里濒临熄灭的希望又有了些生气。我想,如果要摆脱温燃,她大概是最后的希望。
我来到路安宁工作的医院,快中午的时候,在她的办公室外等着她。直到她走出门,看到我时先是愣了几秒,然后有些不确定地问,“苏心?”
两年未见,我的变化还挺大的,没想到她凭着过去寥寥几面,竟能一眼认出我。
我请她去附近的餐厅吃午饭,彼此寒暄了一番。她知道我出国的事,听着我这些年在美国的遭遇,脸上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我告诉她,我和温燃可能会结婚。
她沉默了,眼里似乎并无波澜。
我说,“温燃和我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想娶我。事实上他一直对我又憎恨又厌恶。对于结婚这件事,我真的非常害怕,不是怕他对我不好,而是……觉得看不到未来。”
她那双温柔的眼睛看着我,竟有一种无声的穿透力,我想起她的职业是心理医生,眼光里也必然有着常人没有的犀利。
“他当年恨我害得你们不能在一起,虽然不知道你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么多年来,没有第二个人能再这样走进他心里。”
“所以?”
“我想让你帮我,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应该是在乎你的。就算你不接受,能不能帮我开导开导他,你说的话……他多少能听一些。”
听我说完,没想到路安宁竟然笑了,笑容里有些无奈。“开导?你太抬举我了。”
话音里带着的轻蔑,让我有些意外。
顿了顿,她问我,“你知道这两年,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吗?”那双清澈的眼睛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和认真。
我没有说话。
“他算是我的半个病人。”她说的风淡云轻,“那一年你走后没多久,他得了非常严重的抑郁症。”
我迎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只觉得不可置信。
她一笑,又接着道,“有些事情,可能你还不知道。从那一年你们家出事、你离家出走之后,他就有了抑郁倾向,后来整晚整晚地开始睡不着,必须要服用安眠药才能入睡。之后他身上还发生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具体我不太清楚,只是从他堂哥那边听到了一些消息,大概他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地吃抗抑郁药。”
我彻底呆住了,回想起三年前和温燃在一起的时间里,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让人起疑的迹象。
路安宁像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一般,笑了笑,“三年前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里,他的病情是有好转的,甚至有一段时间断了药。后来你不告而别,他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乐观。他堂哥是他的心理医生,觉得自己一个人可能搞不定这事儿,让我帮忙来一起开导他。”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说起来也有些可笑,在这里面我又算是个什么身份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陷入了回忆里,“那一年你来找我,说他一直还在念旧情。说实话,我曾经是喜欢他的,有那么一瞬间我也想和他重归于好。直到你走了,我觉得这是我们重新开始的机会,他终于能放下过去的事情。”
她低笑着摇了摇头,“可是我想错了,你走后我劝他算了,他不死心,要去找你,找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消息。”
“以前觉得对不起他,毕竟是我先放弃了我们的感情,高考后他留在了c市的大学,我也留了下来。我想大学里能够重修旧好,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我们始终只是朋友。后来我突然想通了,过去了的事就是过去了,感情这件事从来都没有回头路可走。”
“所以你说让我开导他,真是抬举我了。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并没有你所想的那些渊源。”她笑了笑,“倒是你,真的很了不起。”
我只是看着她,一边试图消化她刚才说的话。
“你和他的纠葛,我大概知道一些。”路安宁接着说,“对你们的事,我也想了想,也许他对你的怨恨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恨你,不是因为你纠缠他,破坏他的初恋,不是你让他失去了最亲的人,也不是因为你害死了他的骨肉。而是因为你的不在乎。”
“你伤害他,却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对他的伤害,反而一再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受害者。”
“不是……”我想要反驳,却发现她的话好像在我心底多出了一个缺口,压抑得让我发不出更多声音。
“一度我还挺同情你,他做的那些事,是偏激了。可刚才听了那些话,我真是看不起你。”她直直地看进我的眼睛里,“我真的,替他非常地不值。”
这一场午饭下来,我和路安宁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或许受了那些话的影响,晚上躺在温燃身边的时候,我做了很多个梦。
最初,梦里的我回到了某个下雨的午后。身边走着比我高出一个头的温燃,约莫十二岁的样子,我还是那个会因为他偷偷使坏吃醋的小女孩。
因为雨的关系,家门口的那条路上满是深深浅浅的积水。我想起自己新买的运动鞋,不禁沮丧了起来。
然后身边的人用无比勇敢的声音对我说,“我来背你吧。”
最清晰的镜头,是我靠在他温暖的背上时,一边拨弄着他的头发,一边看着他的鞋深深地陷进了水潭里,一圈一圈地荡开涟漪。
“哥,你真是太好了。”
身下的少年没有说话。
“今晚的点心我那份也给你,作为报酬吧。”
他低声笑了笑,“哪次你没把吃剩下的塞给我?”
被他一句话洞穿,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可接着又听他道,“你要真那么过意不去,就帮我洗鞋好了。”
我举着蓝色的雨伞,似乎模模糊糊地能看见雨花在另一面绽开的轮廓,那一瞬间心也变得无比柔软起来。
我说,“我不要,万一传染了你的脚气怎么办。”
“上次是谁说我连袜子都有香味来着。”温燃说,“我还一直想问你,难道你偷偷闻过我袜子?”
“温燃,你好恶心!”我生气了。
身前的人便那样在雨里低低笑开来。
然后,暴雨连同视野变得模糊了起来,画面一晃,又像是聚焦的镜头一点点清晰。
是阳光明媚的早上,我坐在温燃身边,看着他的手指在琴键上娴熟地走动着,一边转过头来问,“刚才和你说的,都记住了吗?”
我却是一脸菜色,“哥,没用的。我不可能像你弹得那么好,我手指又没你那么长。”
他听了这话,动作停顿了下来,竟然开始认真地打量起我的手指。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被他拉过去,五指相合紧紧贴在了一起。相比之下,他的手几乎比我长了一个指节,倒显得我的手格外娇小。
“你看,是吧?”我说。
他也没说话,只是将我的手握在手里,另一只手帮我一一舒展每根指头的关节。
“也没关系。”他低着头,那一刻耀眼的阳光照在他脸上都是温柔的,“你还没长大,多做做这样舒展的运动,总能变长的。”
我的心只觉得平和而安静。
宁谧的美好还没有散去,猝不及防的,画面突然变成灯光昏暗的卧室,视线是天翻地覆的凌乱。待稍微安定下来,我看见温燃压在我身上,紧紧地抱着我。
我想挣脱开,却一点儿也使不上力气。
面前的那张温柔的脸泛出了我所陌生的冷漠与残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我说,“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我惊醒了过来。
回过神来,才发现温燃手圈在我的腰上,半边身体的力量都落在我这里。看着他安然熟睡的脸,忍不住抚上他的眉心,想着里面曾装下了那么多复杂的心事,又想起路安宁白天说的话,只觉得心情复杂。
路安宁说的没有错,她是温燃的朋友,也有她的视角和立场。只是我经历的痛,她却不能了解。大概我和温燃之间到底是谁欠了谁的,早已经说不清。
这么多年的纠葛,或许正是应了“命运”二字。
后来的事情有些恍惚。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看电视里播放结婚的画面,里面新娘和新郎站在绿色的草地上,周围是像天使一样的小孩奔跑着,五颜六色的气球一大簇一大簇飞向天空。我一直盼望着将来有一天,自己也能有一场终身难忘的婚礼。
可我等到这一天的时候,心却是从未有过的麻木。
神父站在前面,念着婚礼的誓词,最后问我,“你愿意吗?”
我怔了怔,最后是手被温燃紧紧握了握,才反应过来,道,“我愿意。”
我们在面前的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直到那一刻,我才领悟过来,自己此生再无退路。
结婚那天晚上,我和温燃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从枕头下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银色盒子,映着头顶金黄的灯光,我愣愣地看着它反射的亮泽,再看看温燃那张笑而不语的脸。
“这是什么。”
他把东西放在我面前,“你打开看看。”
我有疑惑,直到看见那枚熟悉的鸽血红时,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当年从家里离开时候,我唯一带着的东西就是它。后来因为留学需要筹集资金,将它以高价转给了另一个做珠宝生意的朋友,本以为不会再见到。就在前一秒,当看到红色宝石周围熟悉而精致的铂金花边时,我心蓦地动了一下。
我有些激动地看向温燃,“它怎么在你手里?”
他笑了笑,“一年前有个做珠宝的朋友拿它到我面前,被我买下了。我记得这东西,你很宝贝。”
“嗯。”我说,“这是我妈留给我的。”
他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深远。
“我都没见过她。”我细细地打量着宝石,突然感觉眼眶有些湿热。
“我在家里见过她的照片,”温燃温暖的手抚上了我脸颊,“你的眼睛和她很像。”
我抬眼,看着他。
“很大,很黑。”他喃喃地说着,靠近的气息轻轻扑来,微微温热。
似乎静默了一会儿,我才说,“温燃,谢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感受到了我对温燃的洗白了吗~~慢慢洗~~下章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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