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锦有些懊恼,低头望了望自己的穿着,又斜了眼坐在那里的樊季笙,走过去坐下。
后者似乎发现了她的不自在,嘴角含笑,轻声:“急着找我可是有事?”
按理说两人要成亲了,前三个月最好不要见面,否则不吉利。
但她们两个,一个是从后代穿越来的灵魂,一个是上战场的将军,都不曾将这些习俗规矩放在眼里,因而早就见了不止两三次了。
初锦想起一直困扰自己的事情来,顿了顿,还是问道:“前日我三姐和李言冰回门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他们前后态度不一,判若两人,与其说是要侮辱陶府,不如说是想和陶府颁清关系!”
樊季笙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初锦眼孔一缩,莫非自己猜对了?
而樊季笙也是知情人?
后者却是轻轻一叹:“此事告诉你也无妨,只不过是朝中有人写了密折奏告皇上,你们陶府以前的一些秘事……”见初锦脸色都有些发白,他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皇帝并没有对陶府下手的意思!”
至少现在没有。
初锦咬了下唇,目光有些深沉。
以前的秘事,以前的陶府是墙头草,不光是投靠了如今的皇帝,暗地里也和五皇子那边联系,在新帝看来,他们这般作为,简直与背叛无异。
如果是密奏以前的事情,那一定是对现在新帝不利的事情。
万一惹来雷霆之怒,那陶府就真正危险了。
初锦的心激烈挑动两下,脸色发白。
樊季笙为她倒了一杯滚热的茶,放在她手心:“喝一口暖暖身子!”
他的神态很镇定,或许可以说是云淡风轻。
初锦下意识地就浅押了一口热茶,那热度从舌尖一直传到内心深处,果然让她全身都暖和起来,刚刚发白的脸色有了丝血色。
“你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证,现在圣上并没有对付陶家的意思!”
樊季笙说的很笃定。
见初锦似乎还有些犹豫,就淡淡笑着:“你也知道李家的品性,如果陶府当真处于危险之中,李言冰又岂会护着你三姐,李言冰此人,大智慧没有,却有些小聪明,虽说最爱美人,却不会为妻妾付出任何代价,他既然还与你三姐交好,就说明陶府现在还是安全的!”
这样一想,倒也对。
初锦不相信李言冰会护主陶妍锦,他那样凉薄又爱色的性子,对陶妍锦最多也就是贪个鲜而已,却绝不会为了她惹来上面的猜忌。
如此这样一想,初锦不由苦笑,李家这门亲事真是做遭了啊。
陶妍锦真的不应该嫁给李言冰。
她抬头瞥了对方一眼,俊美的眉眼,凛然的气质,又斩钉截铁的神态,对她也算是温柔体贴,有那么一刹那,她想,或许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个,在这样一个对女性压制的封建年代,遇上了真心对待她的人。
但,这个想法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随即就清醒过来,苦笑不已。
她又不是真的被禁足在闺阁中的天真女子,从来不会相信一见钟情。
真正的感情,是在几十年的共同相处中,一点点积累起来的,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樊季笙对她,顶多算是有些好感吧……
也有一个可能,她与他母亲樊氏都是从现代穿越而来,从现代来的女性,或多或少会有些相似的品质,随性,不把规矩放在眼中……
想到以前的接触中,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偶尔就会出现类似怀念的神情,想必看到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吧?
“以后呢?”她轻声问道:“以后陶府的结局怎么样?”
樊季笙定定看了她一眼,忽然一笑:“初锦,你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你已经猜到了!这些我们无能为力!”
也就是说陶府最终免不了家败的下场吗?
那现在的一点点恩惠算什么?
初锦轻叹一口气:“是啊,这些我们无能为力!”
她咬着唇,绞着手中的帕子,好半天才问道:“那能告诉我,最坏的结局是什么吗?”
樊季笙目光深邃,轻声:“我只能告诉你不会有人员伤亡!”
那么就是罢官免爵了,这个倒是个坏消息中的好消息。
初锦无奈笑笑。
她早就有预感,陶府不会这么轻易被放过,但一直心存侥幸,没想到皇上那里,早就有了决断!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局!”樊季笙继续说道:“现在的陶府还是很安全的,陶府之前做的一些事,圣上并不准备追究,可,你要知道,大周朝历经三百年,王公贵族繁衍几代,势力如天,已经……削藩是迟早的事,现在的周朝需要新鲜血液的滋入……”
他就在这样的地方跟她说这些秘事,初锦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不由左右张望,似乎极度紧张的模样。
“没必要紧张,这里是安全的!”樊季笙看到她的模样想笑,低声安慰道。
初锦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她大致能明白他的意思。
大周朝经过三百年的繁衍生息,一些规制已经僵化,而勋贵世家繁衍了几代,已经占据了太多的资源与势力,或者说是大大威胁了皇帝的利益,所以削藩是迟早的事,而陶府绝无可能避免。
不过,总没有性命之忧,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
樊季笙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了,新帝继位不过三年,根基不稳,最近几年是绝不会做这些事的!”
也是,初锦的心情有些放松下来。
现在朝廷内忧外患,皇帝必须把南北边的少数民族给解决掉,再将国内的红巾军给彻底粉碎,才能腾出手来对付周朝的勋贵士族。
这么说,确实还有几年的时间。
“我现在在府中还算是有些地位,我回去会尽量提醒祖母,多多买入宗田,给陶府子孙留一个后路!”
这个方法,她以前也提过,但陶府的掌权人是否放在心上,她却不能肯定。
“那你接下里的几年会很辛苦!”
她抬头看向那个镇定自若的男人。
樊季笙微微一笑:“I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知道,征战沙场是我的求生手段……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你不用担心!”
顿了顿,他郑重说道。
初锦的心就微微颤了一下,好像是一根毛发轻轻挑拨了下心弦一般。
“你母亲知道你选的这条路吗?”她轻声问道。
樊季笙的神情中就带了淡淡的怀念,语音带笑:“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会支持我!我母亲她,教导我的方式与别人不一样!”
不管是学文还是从武,他母亲从来都没有反对过,只会摸着他的脑袋夸他聪明能干,有自己的主见。
初锦就静静看着他,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似乎是想透过他看清楚那个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的母亲。
听说樊氏是病死的时候,初锦就知道,或许她这一生是不能回去了。
就像是樊氏一样!
是伤心吗,也不是,或许是有一些感慨与无奈吧。
她早就知道,她可能回不去了,但心底总是抱着最细微最渺小的希望……
但现在,总算是死心了。
“怎么了?”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奇怪,樊季笙有些警觉地问道。
初锦回过神来,摇头笑笑:“没有,我只是……对你母亲很好奇而已,我能听得出来,她是个伟大的又会教导孩子的母亲!”
樊季笙嘴角浮起一抹笑,轻声:“你和她有几分相像!”
他说的异常坦诚。
但初锦心底,却突然浮现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似乎有些不舒服,也或者是几分着恼。
初锦移开目光,望向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我们成亲的时候,是在国公府还是你的将军府?”
樊季笙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就慢慢地笑,他看中的女人,果然与众不同,就这样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地谈着自己的亲事,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但,这样似乎很合他的胃口!
“在国公府,虽然我保证过我们会搬到将军府去,但,在国公府成亲是我和……夏国公交换的一个条件!”他在初锦面前,从不掩饰自己对国公府那些人的厌恶,哪怕在谈起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也只是用夏国公代替,很少用父亲这个字眼。
初锦抬眸看他。
樊季笙的声音中就带了几丝抱歉:“我母亲会以平妻的身份迁入宣家祖坟中,这是当初她去世后我发的一个誓言,我不想违背!”
初锦眉头轻蹙,作为穿越者,她并不认为一个拥有现代灵魂的樊氏,会愿意用这样的方式与那个负心汉连在一起。
她试探性地想要劝说两句:“虽然我不了解你母亲,但,按照你所说,你母亲是一个极其自尊自爱自强的女子,她既然当初毫不犹豫就离开夏国公,我觉得她可能已经不想再与他有所牵绊……”
樊季笙目光沉沉看了她一眼,但那犀利的眼神在碰触到她毫不作伪的关心与担忧时,就烟消云散。
他语气很温和,耐心地解释道:“母亲她直到去世前还叫着那个人的名字……她虽从没有说过,但我知道她心里还念着他,这也算是我这个位子唯一能做的事了!”
在古人眼里,能从一个外室直接晋介到平妻之位,算得上一步登天了,哪怕就算是一个死人也不例外。
初锦还是有些疑问,升为平妻,不单单是樊氏一个人的事,最重要的是一个嫡庶之别。
樊季笙以前最多算是个庶子,如果樊氏成为平妻以后,那他就是嫡子了,而且还是嫡长子,有权利继承宣府的爵位与家财。
国公夫人那边,又怎么会同意?
她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樊季笙掀起嘴角嘲讽一笑:“不过是个爵位而已,我看不上眼!”
即使是国公府,地位足够高贵,但作为一个用战功实打实往上升的有志青年,的确对之不感兴趣。
但宣夫人与其子可不会这样想,樊季笙的存在,就是对他们的最大威胁。
见到初锦担忧的目光,樊季笙轻叹着解释道:“我与夏国公已经达成了一致,让母亲一平妻身份迁入到祖坟之后,我会改为宣府已经过世的一个姨娘名下,依旧是庶子!”
初锦瞪大了眼睛。
这,用这种方式……
为了能够让母亲与她爱的人死后长相厮守,所以不惜将自己的出身给改了吗?
樊季笙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明那么理性,那么聪明睿智的大将军,却也会做出这样鲁莽白痴的事情。
“你……你……”她一连几个你字,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樊季笙淡淡一笑,似乎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初锦的眉头紧紧蹙起,说了一句大实话:“我认为你母亲如果泉下有知,不会很高兴!”
樊季笙笑笑,忽然凑近初锦,低声:“初锦,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只是短短一句话,初锦恍然明白。
原来,他打的竟是这个主意。
是啊,按照他的能力与受信任的程度,日后高升是迟早的事,而与他相比,国公府的世子爷就相对平庸了些,是万万赶不上樊季笙的。
日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而他一旦将世子压在底下,那么,他的出身该如何改全是他一句话的事。
更何况,还有那条不确定的削藩之路……
国公府,有一个出息的樊季笙就够了,其余人说不定都会被贬成平民,这是完全有可能会发生的……
怪不得樊季笙会这么自信!
初锦保持了沉默,只神色微微变换,透露出她此时的不平静。
她似乎是第一次看清楚此人。
在强大威严犀利的外表下,他骨子里却是放荡不羁,随心所欲的,什么权利规矩对他而言,恐怕都是屁话!
这样的人,看似深情,但也有可能最为薄情!
“你——很好!”男人定定盯着她半晌,才突然说出口,语气似乎有些奇怪,不像是单纯的夸赞,更有种疑惑的感觉。
初锦诧异挑眉,不懂他的思维怎么会跳跃这么多。
樊季笙却微微一笑,不再吭声了。
初锦便不好问,只心里狐疑不已。
她当然很好,难道这个男人才看到这一点吗?
她伸手拿过茶杯,一仰头将里面的茶全部喝进肚子里。
樊季笙坐在那里,看着她颇为豪放的姿态,神态愈发放松下来。
他原本以为知道了他的决定,她会提出五成的反对意见。
毕竟,国公府的嫡长子,这个名头太过吸引人了,如果幸运,他就是未来的夏国公。
她就是未来的夏国公夫人,超品的存在。
但她只是惊讶了一下,并没有太过反对。
这说明她要么对权势地位不感兴趣,要么,就是对这个国公的爵位,与他一样,都看不上眼!
似乎,就这样观察着,她与自己是越来越像了!
樊季笙的眼中浮现出浓厚的兴趣。
如果说一开始是被她与母亲的相似所吸引,那么,现在就是被她本人的品质所吸引。
他一向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当时确定了对对方有好感,他就毫不犹豫让皇帝赐婚,现在,这种好感更加强烈,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国公府那些人,只要不交心,就不算难相处!”他道:“祖母对我一向很好,想必也会很喜欢你!”
初锦点头,知道他是在提点自己。
只是,这种情形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这些话,本该等她嫁过去之后,才会被细细教导。
对方将这一步骤提前了,而她的态度也如此镇定自若!
“我知道!”她轻声应答。
因为被热茶熏的缘故,她细白如同美玉的肌肤,染上一层浅浅的绯红。
由这个方向看来,竟是如此美丽。
樊季笙的眼睛闪了闪,移开视线:“新年你想要什么礼物?”
初锦有些愕然,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怔了半天才想起来回答:“……随意……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说着,她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虽然每次对方送东西来她也有回礼,但与对方的相比,就太家常化了,也没有什么新意,更不贵重。
樊季笙却微微一笑:“你做的蘑菇酱很好吃,下次记得多送一些!”
在初锦的诧异中,他笑道:“我母亲也会做,只是没有你做的香甜!”
初锦恍然,怪不得第一次在向荣阁见面,对方竟然会将放在面前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原来竟是后世常见而现在还没有的食物。
樊氏与她来自一个地方,会做蘑菇酱与水晶莲子糕,是很平常的事,樊季笙大概是尝到了母亲的味道,才会那么喜欢吧!
初锦这样一想,心里就有些酸酸的,似乎是为对方失去母亲而惋惜,又或者是别的缘故……
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含笑问道:“那也好,你还喜欢吃什么东西,看看我会不会做!”
樊季笙注意到她说的是“我”,而不是“周嬷嬷”或者“石榴”,可见日常送过来的吃食,大部分都是她做的。
他神情温和,含笑道:“不管什么,你只管做就好,我不挑食!”
他是不挑食,只是特别喜欢吃甜食而已。
初锦想到他一个人能面不改色将一大盘子的甜点心吃光,就有些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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