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脸色阴沉着,一时屋中就静了下来。
因着要谈事情,屋里只剩下几个心腹,丫鬟婆子们都出去了。
季氏撇了撇嘴,忍了忍,才没有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李氏则是一脸委屈:“老祖宗,老爷他也是为了家里好,才一时走岔了道,但现在上任做得就挺好!”
季氏到底没能忍住,嗤笑一声:“不过是贪钱罢了,说什么为家里好不好的,没得往自家脸上贴金!”
李氏与陶保赫都对她怒目相视。
四房两个人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互相望望,谁也不敢出来打圆场。
郑氏倒是有心争一争,但因着前几天的事,初锦当众给她没脸,她这会儿正心虚着,便不敢强出这个头。
陶保臣清了清嗓子,端坐地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说道:“母亲,不管二哥当初初衷是什么,但到底给家里闯了祸事,年前就闹了一通,现在还不消停,每房五万两不是个小数目,依我说,咱们也不用那么着忙,将京城与咱们交好的人家请一请,暗暗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的事明明是压下去了,又怎么会现在翻出来!咱府如今的情形与以前可不一样了……”他有意无意地瞥了初锦一眼,道:“不管怎么说,他们也该给咱们一个面子,不该将事情闹得这么大才对!”
他说得很含蓄,但容氏又岂会没听明白,这个当过一州知府的三儿子在怀疑这件事根本是子虚乌有的,是二房夫妻想要韩氏留在她这里的压箱银子,才扯出来的谎。
容氏想到自己前脚把五十万两银子的事告诉了二房,后脚自己就听到了任上亏空的消息!
她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浑浊的双目中闪着精明睿智的光。
她基本上将事情想清楚了,也就更恼火陶保赫与李氏的自私自利与贪财,还利用了自己!
她看了两人一眼,陶保赫吹得胡子都抖起来,怒视着陶保臣:“老三,你什么意思,在老祖宗面前你胡忒忒什么!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岂会胡说!”
说着他便又向容氏施礼:“母亲,万万不可传扬出去,与人商量固然好,但这本身就是上司偷偷与儿子说的,为的就是不引人注意,不然咱们家大大小小性命难保啊!”
他一脸理直气壮,又在陶保臣面前一副疾言厉色的大哥模样!
容氏心口抽疼,晦暗不明地盯着他看了一眼,把后者看得心里发虚后,才淡淡道:“既然你都打算清楚了,心里也有成算,那我这老婆子也就不跟着搀和了,老三说得对,凡事都有个度才好,公中年前已经拿出来近二十万出来,快被搜刮赶紧了,到现在还没缓过气来呢,你这剩余的债你就自己去还吧!暂且不说三房四房,大房本身没什么进项,病人孩子一大堆,光让小五拿嫁妆银子实在说不过去,若是传了出去,你们不在乎名声,我却不想让人家戳我脊梁骨……”
听这话中的意思,她是撒手不管了。
李氏与陶保赫顿时急了,他们两个这一阵忙前忙后,与娘家李府,与余府合作,不就是想将容氏手里的那五十万两给挤出来吗,现在戏台子都搭好了,陪着唱戏的人却没了,那这戏还该怎么演下去,底下观众一大堆呢!
他们夫妇两个许下了无数好处呢!
陶保赫便朝容氏使眼色,可怜兮兮地张嘴道:“老祖宗,母亲,话不能这么说!不管是谁,只要是咱们府中的一份子,只有有能力,就要出来撑撑这快要塌下来的天!”
李氏也忙不迭地点头,径直看向初锦与陶敏哲:“小五,敏哲啊,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不能见死不救啊,咱们府中大大小小的性命都握在你们两个的手里呢!”
说着泪水便滚滚而下。
一桌子的陶晴锦咬着牙,愤愤看了初锦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憎恨与其他复杂的神色。
陶嘉锦本身就有两分小聪明,见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就捂着嘴笑道:“是啊,五姐姐,二哥哥,你们吃着府里的,喝着府里的,在伯爵府的庇护下长大,现在轮到你们出头的时候了,可不能缩着头当那没良心的王八!”
这话直戳着人的心坎儿。
陶敏哲的脸色变了变。
初锦却抢先一步,瞅了一眼屋中其他人的神色,先是笑了笑,才提高声音道:“六妹妹说的是,做人不能不讲良心,那些在伯爵府的庇护下呼风唤雨,一大家子在外面狗仗人势,捞了无数好处,但一有什么风险好处都把脖子一缩,自己甘当懦夫的人才是忘了本的王八!”她不去看脸色铁青的陶保赫与李氏,微微笑着:“但是我和二哥可是着实感激陶府这些年对我们兄妹两个的照顾,哦,还有我那早逝的姐姐,我们兄妹三个可不会忘本,现在陶府有难,我们自然要全力以赴才是!但我们都没成人,能力有限,所做的也就无法不能与老祖宗,与在座的诸位长辈相比,也只是一点心意罢了!”
她看看陶敏哲,后者就点点头,站起身,眼睛先是逡巡了一遍,才严肃地对容氏拱手:“祖母,其实母亲韩氏手中的压箱银不仅是您手中的五十万,还有长恭候府夫人手中的五十万两,总共是一百万两白银!这些都是母亲留给我们兄妹的,我和小五商量了下,再过两日朝廷上的征收军饷圣旨就下来了,我们便借给朝廷六十万两,或者直接给现银,或者是换成粮草,也好挽救一下我们陶府在外的名声,也能在圣上那里挂个命,想必I自此以后,陶府的人忠心不忠心,圣上就自有论断了!”
他一揖到地,态度恭敬又坚决。
初锦也起身施了一礼:“祖母,这是我和二哥所献出的微薄之力,如果母亲还在世,也一定会为我们两个的作为感到高兴的!”
两人同时起身,目不转睛地看向容氏。
后者唇色微微颤抖着,睁大眼睛直直看着他们两个,就似是第一次才认识他们一样。
而其他人先是被那一百万两给砸晕了脑袋,尤其是陶保赫,目光灼热得似是能燃烧起来,接着,就又听到陶敏哲说要借六十万两给朝廷,他满身的激动火热就仿若是被冷水一浇一般,倏忽就灭了下来。
他浑身颤抖起来。
不是激动,却是气愤所致。
他到底有些门路,自然也听到了私下里的传言,说是北边一旦开仗,军饷是不够的,可能会遵照前朝一样,由朝廷出面向世家大族,富商借钱,先不说日后能不能还上,但六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光在京城那就是头一份,其他人家顶天了也就二三十万,那些皇商富商没有实权,自然会削减了脑袋求一个名额,却也不会太显眼,五十万就足够了,那么陶敏哲的这份功劳就算是头一份了。
日后朝廷不还钱,说不定就会用别的方式补偿,比如说是赏官职,还比如说是袭爵位,他的爵位,陶府的爵位……
陶保赫就硬生生打了个冷战,当即就张嘴道:“不行,绝对不行!”
他站起身,对陶敏哲怒目而视,一双眼睛几乎没喷出火来:“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竟敢在长辈前面自作主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啊!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竟是走妖魔鬼道,你父亲不在这里,否则就第一个把你打死!”
初锦刚就一直注意着他,将他神情的变化也一一看在眼里。
她也私下里想过,二房夫妇什么时候不能要这银子,却偏偏赶在这个时候,一方面是刚刚得知了真相,另一方面,也肯定是他们有要借钱给朝廷的打算,但是之前,先在他们这里捞上十五万两银子,自己再添上一些,就已经很能看了!
先在见他恼羞成怒,甚至连面上的礼仪也不肯维护一下,就指着陶敏哲破口大骂,心里大怒,腾地转身看向她,陶敏哲却已经抢在她前面开了口:“二叔,侄子与小五一心一意为朝廷着想,为陶府着想,母亲留下的嫁妆银子不敢自专,特地贡献给圣上,献出微薄之力,二叔口中的忤逆不孝,妖魔鬼道是什么,还劳烦二叔具体指出来,也好让侄子今后洗心革面,尽力改过!”
他声音不高不低,却十分沉稳。
陶保赫更加愤怒,以前的陶敏哲何曾敢这样和他说话,他指着对方,双目几欲暴烈:“你还敢问我什么是忤逆不孝,光你瞒着老祖宗长恭候府夫人拿着陶府的五十万两银子就是忤逆不孝,你甚至不与家人商量就要借……”
话未说完,陶敏哲就已经开口说道:“我适才已经说了,二叔,祖母手里的五十万两,长恭候府夫人那里的五十万两,不属于陶府,它是母亲留给我和小五的嫁妆银子,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做主的,就是我和小五,其他人,哪怕你贵为我们的长辈,陶府的瑜宁伯,也不能打它的主意!相对的,我们想用这一笔银子做什么就做什么,至于说隐瞒家人行事,那就更是无稽之谈!长恭候夫人手里的银子,是母亲去世前亲自把我叫到面前,命我发誓如果未长成就不许对任何人说,母亲怕的是我和大姐,小五小小年纪,守不了这一笔银子反而遭了祸事,我先前不提,那是尊崇母亲的孝道!现在要借军饷给朝廷,我和小五也不敢自专,特意在全府人都在时禀告,丝毫不敢有所隐瞒!二叔,您说的忤逆不孝,侄子实在不敢生受!”
一番话说下来,掷地有声,有理有据。
甚至,他还隐隐暗示了陶府那些想把韩氏压箱银子占为己有的长辈,其中就包括容氏,这一百万两银子只能他和初锦做主,其余人若是想要指手画脚,那就是不安好心,心存歹意!
一时之间,四周诡异地静默下来。
容氏坐在那里,一张脸沉默着,神情变幻莫测,不知在想什么。
而三房夫妇,却没想到陶敏哲一张口,就把长恭候府的五十万两银子给说了出来,又惊又讶,又是暗自恼火,却偏偏还要忍着,生恐其他人看出了什么。
四房的两人则互望一眼,陶保臣的目光中闪过一抹赞赏的意味。
先韩氏留下的子女,果然非同一般,不能小觑。
他本身就是庶子,不受待见,在府中犹如隐形人一般,陶府不管是谁做爵位,与他都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所以想比较下,他更倾向于陶敏哲能将爵位袭了。
二房夫妇两个贪婪自私,他在他们手下讨生活可要比在侄子手下讨生活要艰难得多!
郑氏则是有些激动,一百万啊,陶敏哲与初锦两个,哪怕拿出十分之一,就足够他们一家子生活了,哪用像现在这样拮据!
还真是好命!
她羡慕地看了初锦一眼,不光被指了一门好亲事,手中的银子也丰厚,日后那小日子还不是逍遥自在,随自己的心意过后,哪像她一样,一天到晚,尽看人的脸色。
陶保赫跳起来,指着陶敏哲的鼻子就要大骂“放屁”!还是李氏稍微有点理智,忙忙扯了他的袖子,给他一个眼色,便勉强含笑对陶敏哲说道:“敏哲啊,你也别怪你二叔不会说话,他就是担心你们小孩子家家的,不知事情轻重,如今咱们府中这样的情况,你们想做一番贡献也无可厚非,但也得看实际情况,现在你们二叔在任上亏空二十万,若是这笔钱不能凑出来,等明儿你们再大张旗鼓献出六十万两,这让圣上怎么想咱们陶府,别把好事弄出歹事……”
不得不说,李氏比陶保赫要多了一些头脑。
初锦看到刚一直保持沉默的容氏微微颔首,似乎也很赞同她的说法。
她就淡笑了笑,一双明亮的眸子直直看进李氏的眼睛里:“二婶,如今屋中坐的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藏着掖着,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了!如今借不借的,不是我们兄妹两个说了算,”她看着陶保赫那一脸的喜色,他以为他们两个的气焰被打压下去了,初锦暗暗鄙视,面上仍然含笑:“也不是咱们陶府任何人说了算的!我们兄妹两个都未成人,再怎么大胆也不敢拿几十万两银子自专,说句不大尊重的话,圣上乃是真龙天子,天下事尽握手中,更何况是咱们一个小小的陶府,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必二叔二婶心中自有决断!任上亏空一事,若是真的倒还罢了,但若是二位胡乱编造……”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二人一眼,便住嘴不说了。
她说得很隐晦,但又带着强雷的暗示,众人都或多听懂了一点,顿时鸦雀无声。
陶保赫的额头上更是冷汗直冒,惊疑不定地看着陶初锦,不知道她说得到底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不是。
前朝太宗先皇宠爱锦衣卫,而锦衣卫武功高强,神出鬼没,有一些心腹就会领命去各大家族窗下听消息……
太宗皇帝薨,元光皇帝继位,因厌恶锦衣卫,便将当时显赫一时的锦衣卫打散,充入宫中侍卫及城门官兵中,直到当今皇帝继位,还不曾听得锦衣卫出现。
但,不能说没有。
锦衣卫一向隐秘,当今皇帝的龙座又来得不算光明正大……
陶保赫思及此,脸上的冷汗流得更凶了,脸色煞白,双腿竟是软个不停,还是李氏与阮嬷嬷忙搀扶住他在椅子上坐下,一脸的惴惴:“伯爵爷,您千万要保重啊……”
不过是模棱两可的话,就将堂堂伯爵夜给吓趴下了。
初锦撇撇嘴,心里很看不上。
容氏也面大紧张,双手紧紧握住身下的秋香色褥子,深吸了口气,才冷声道:“二老爷老毛病犯了,可能是刚吹了风了,老二媳妇,你扶着你家老爷快回去休息,熬上一碗药散散热就好!若还不行就去请大夫!”
这是将陶保赫的惊吓过度直接说成是感染风寒。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
容氏一个念过半百的妇人,比整个陶府加起来都要强。
李氏也想到自己的利钱,心里惴惴不安,忙忙应了,伸手去搀扶陶保赫,又不由自主看向初锦,后者明了地看着她,似是能看透她心底所想一般。
她吓了一跳,就忙不迭移开了视线。
她似乎直到今日才发现,陶初锦,与陶敏哲这一对兄妹,着实不简单!
二房夫妇走出了屋门,容氏严肃犀利的眸子在屋内转了一圈,便严厉地说道:“今日之事,所有人都不许透露出去,否则就给我滚出府!”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初锦与陶敏哲,挥挥手,颇有些疲惫地说道:“你们都散了吧,小五,你和敏哲留下!”
季氏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虽说心里不舍,但到底不敢在这当口说什么,跟着陶保臣一起出去了。
倒是陶嘉锦是个没成算的,走了两步就扭头,恨恨看了初锦两人一眼,想要说她这是撒谎,想要说那一百万两也有一半是属于她和陶敏礼的,但二房的陶晴锦却向她摇摇头,快步走在她身边低声说了句:“你现在嚷出来,可就真的是上了她的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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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得痛快淋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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