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内宅里用惯的手段,陶保赫一个汲汲于功名利禄的男人如何能看得明白,还反过来夸赞李氏恩慈贤惠。
宋姨娘是家生子升上来的姨娘,见识有限,闻言还真以为李氏是好心,倒是去了夏喜堂感恩念佛了好大会儿,最后还是李氏不耐烦让人把她撵了出去。
陶妍锦心思不在弟弟身上,自然也不关注。
陶敏君便继续在内宅住着,去年冬末,屋里没银碳,便冻病了,李氏却大张旗鼓地请大夫抓药,自己亲自喂药,甚至连老祖宗那里也给哄过去了,李氏贤惠的名声越传越广,尤其是在陶敏君的名声很不好的前提下。
只有十岁大的小子,跟人赌钱,一赌就是几千两的银子,这名声传出去能好听吗?
偏偏李氏却仍笑得跟个观世音菩萨似的,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满了怜意与疼爱:“不过是个孩子,只顾着自己的兴趣了,哪里懂得是非!”
当初初锦穿越过来后就在心中认定李氏的做法是典型的捧杀!
只是,那次赌博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之后,李氏便不敢再这么做了,转而在陶敏君的吃食住行上打主意。
先是让他顺顺当当地继续住在内宅中,等半夜了再买通丫鬟将银碳熄了,陶敏君能不被冻出病来才是怪事。
但到底病得并不是多严重,陶敏君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很快就又生龙活虎了。
李氏便又出了一招,,每次厨房给陶敏君送去的吃食都有问题。
虽然极其精致上等,味道鲜美,但陶敏君十天里总有两三天会拉肚子,身体也渐渐发虚。
本来他没在意,只是接连去了初锦那里吃饭后,他却发现自己爱拉肚子的毛病没有了,他本身就是个极其聪明之人,联想前后,哪里还能不明白的。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他不喜欢陶初锦,却仍要三番五次往向荣阁去吃东西的原因。
吃了向荣阁的饭菜,他回去后就不再吃自己院中端来的了。
初锦本来没察觉,这几天却也感觉到了异样。
她自己本身就是个被猜忌的,只是府中是李氏管家,余氏除了想起来叫她去骂上一顿也没别的法子,顶多就是在她的亲事上动动手脚,初锦才能平安活到现在。
因此对于这个小小的人儿,初锦是充满了怜惜的。
她本身就喜欢小孩子,陶敏君又长得极其得人意儿。
这些念头只不过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初锦已经抬脚朝前走去,后面陶敏君别别扭扭地跟着。
等回去后,初锦果然吩咐石榴做了枣泥糕与五香糕,墨菊家里又送过来半篮子的鲜莲子,便又让石榴煮了鲜莲子汤,等陶敏君来的时候特意招待对方。
莲子汤,与酸梅汤一样,是消暑的好东西。而且莲子营养价值也高。
初锦坐到炕桌前,含笑问墨菊:“你家人管着后面龚月湖的差事怎么样?”
陶府的院子大,花树茂盛的,专门请人打理也是一大笔的开销,李氏便清点了下府中下人,挑出来几户人家专门管着陶府的大花园,也不用他们交钱,只等所管的东西收成后,交上三分之二给府中,其余的三分之一便归自家所有。
就比如说是管着府中瓜果树木的,用心照管,秋日收上来的果实便有三分之一归了自家,虽他们自己处置,或卖或送人,府中并不干涉。
这就把家生子的积极性给催动起来。
给人做奴仆的,除了能进府做差事有月例银子的,其余的人可是半个子儿也没有,有现成的外快哪里有不乐意的,因此这主意出来了没几天,李氏那夏喜堂都快被人踩破了门槛。
墨菊的老子爹以前在鱼塘里干过,不仅会喂养鱼,也会拾掇莲藕,当初找了初锦说情又拖了在老太太院里的墨菊姨母,才将这差事给落实到手中。
龚月湖平日其实也没什么好打理的,陶府一公侯之家,也不可能当真让你买鱼苗养鱼,往日里投放的也是金鱼等观赏性很强的鱼。墨菊的家里,就指着夏秋两季的莲花莲蓬及埋在淤泥里的莲藕挣钱。
莲浑身是宝,就算是不能卖鱼,这零零总总下来,也是一大笔收入。
刚刚入夏的时候,墨菊家里就送过鲜嫩的菱角。
这莲子倒是第二次送来,墨菊娘是个很干爽利落的性子,每次都把莲子弄得干干净净的,专挑了那颗粒饱满圆润的送来。
墨菊听了初锦的问话,便忙感激地说道:“说起来奴婢还要谢谢姑娘当初帮忙呢,虽说这是第一次卖钱,但听我嫂子说家里今年的收入着实不少,那新鲜的莲蓬是个金贵东西,能种的起一大片莲花的人在京城也着实稀少,这才占了便宜!”
的确,古人的平民百姓就不用说了,谁也不会想到既养鱼又种莲花挣钱的,但大户人家都讲究脸面,自家湖里养得荷花是用来怡情养性的,哪里会谈臭烘烘的银钱,倒是白白便宜了陶府那面积广阔的龚月湖。
初锦想到这里,便笑了笑,这李氏虽说有些小气,但也算是个会勤俭持家的大家主母了。
“举手之劳而已,你家里日子好过了,你自己也少受点累!”
一句话说得墨菊眼圈就通红起来。
前两年她家里人的关系势同水火。
因着她陪同姑娘一起去了家庙的缘故,府中便借故克扣了她的月例银子,家中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九岁的弟弟,大哥大嫂也没好差事,却有两子一女,老子娘倒是在府里的茶房,她没了月例,家里便少了一大块的收入,大嫂是个不省心的,为此没少和爹娘闹别扭,后来姑娘出来后,便找办法给大嫂安排了浆洗的活,虽说苦一点,但工钱倒不少,家里的日子才渐渐有了起色。
今年又有了莲子的收入,就更加宽裕起来。
娘也终于不用受大嫂的气了。
这样想着,墨菊对初锦就更感激了,屈身福了一幅:“奴婢多谢姑娘所做的一切!”
她知道,初锦这样帮着她嫁人,都是真心为她的缘故。
初锦摆摆手,笑道:“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这谢来谢去的倒是生分了!依我说,你家既然有这莲子莲藕收入,想必是宽裕不少,也别急着给你弟弟,侄子找差事,好好让他们上学堂学学道理要紧!”
当然,这只是她的建议。
她估摸着墨菊家里今年秋上定然挣了不止三四百两的收入,送两个孩子去读书绰绰有余。
墨菊怔了一怔,显然一点也没往这方面去想,她自己是跟着初锦读了几年书的,自然知道识字的重要性,当即便兴奋起来,但转眼间,她就又变得无精打采了,低声:“姑娘,奴婢家里都是奴才秧子,就算是去读书了也不能考科举,倒是白白浪费了银钱!”
况且,就依着大嫂那见钱眼开的脾气,肯定不会同意。
初锦便正色看向她:“你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是糊涂得很!且不说你兄弟侄子以后的道路如何,单单现在都是八九岁的年纪,你叫进府来也做不成差事,在家里却只是一味玩闹,倒不是浪费时间吗?再说了,读书不一定是为了考科举去的,认了字,再学了珠算,日后也能做个铺子的管事什么的,总比去大门口当门房或者赶马车要强……”
话音未落,墨菊就如醍醐灌顶,瞬间就明白了初锦的意思,忙忙点头:“奴婢愚昧,还是姑娘想得深远,不行,奴婢等晚上就出去跟我爹说一声,好好跟他说说……”
墨菊是个急性子,想明白了这一关节就恨不得马上冲出去,好在还知道自己的职责,只是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急的抓耳挠腮。
初锦不由好笑,叹了一声:“不用太急,不过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府里人走动很少,你这个时候就回去一趟也行!我这里也没什么事!”
墨菊犹豫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下来。
她跟在初锦身边久了,知道她是真心实意的,便也不再推辞,转身急急去了。
习夏刚一直坐在里面陪着陶敏君吃饭,这会儿就出来笑道:“墨菊真是个急性子,什么事都恨不得马上办完不可!”
初锦就笑:“他们家都是这脾气,她老子娘我见过两次,也是个爽朗性子,倒是她那嫂子……”
她没有说下去。
习夏也明白她的话外之意。
墨菊的嫂子是从外聘来的,正经小户家的姑娘,到底是平民老百姓,穷怕了,便喜欢把银钱都抓在手里,换句话说就是“见钱眼开”,为了钱,她这位嫂子没少和墨菊家里闹别扭。
亏得墨菊娘和墨菊两个都是泼辣的性子,她嫂子才没有拿捏住,现在初锦在府中的地位提高,墨菊自然也水涨船高,她嫂子见了她再不像前两年不是鼻子不是眼地乱骂,现在只剩下巴结。
除却她这嫂子,墨菊的老子爹娘,大兄都是实诚性子,初锦冷眼旁观了两年,便更加确定了她家的品性。
初锦换了话题,问习夏:“你爹最近身体可好?”
习夏不是家生子,是小时候跟着娘一起卖进府里来的,为的就是给爹买药治病。
但她爹那是老毛病了,虽说近来没有大犯,到底是身子骨虚弱,平日里不离汤药的。
所以,即使她爹是良民,正经的平民百姓,却因为没有收入,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的。
习夏的娘有一手好针线,当年就是因为府中急缺绣娘,才很容易进了府,直接就去了绣房当差。
其实像陶府这样的功勋之家,几代的底蕴,家生子也不知繁衍了多少了,所以通常情况下是不会买人的,就算是买也会买像石榴那样八九岁的孤身小丫头,用起来方便,至于再大点的那就坚决不肯要了,除非遇到意外情况。
习夏母女两个,就算是意外情况。
习夏自己也争气,表现得很拔尖,硬是从粗使小丫头升到了嫡姑娘身边的贴身侍女。
自然,她来初锦身边确实比较容易,那个时候初锦很不受宠,跟着她就是吃苦受累的,府里大凡有些关系的人都远远绕开来了。
现在初锦被赐婚给骠骑大将军,满府里谁不羡慕习夏与墨菊的好运气,只恨不得当初跑到向荣阁当差的是自己才好!
“还是老样子,到底会下地走走了!”习夏忙应道。
因着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她也没露出太过伤心的神情,一脸平静。
初锦一直以来就很喜欢她的稳重,与墨菊的泼辣正好互补。
她微微侧着头,笑道:“饭要一口口吃,这病也要慢慢养着才会好,急不得,你爹能熬到现在已经很了不起了!”
习夏便点头应道:“谁说不是呢,上次回去奴婢爹还夸奴婢有福气,能跟在姑娘身边,姑娘是个好心的,时常接济我家,要不然现在还不知成什么样子呢!”
初锦对下人一向大方,更不要说是对身边贴身的丫鬟了。
她一向信奉“我以真心待人,别人才肯以真心待我”的格言,因此,不管是习夏还是墨菊,石榴对她可谓是死心塌地,又感恩又忠心!
别人都说她会调理人,身边只有三个丫头,却各有各的有点,都能的出手,却不曾看到她私下里的努力。
“那是你们值得我费心,你这丫头跟我这么长时间,福没享多少,净是吃苦了,帮你爹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却能减轻一下你和你娘身上的重担,这就是值得的!”
初锦说得很真诚。
习夏的眼眶便也慢慢湿润了,但她强忍着不露出异样来,恭恭敬敬地朝初锦施了一礼。
里间的桌子上还传来陶敏君吃饭的声音,初锦便朝习夏招招手,让她到身边来,压低声音问道:“你娘在针线房里怎么样?我恍惚听谁说你娘不再动手做针线了!”
她这是很委婉的说法,在针线房里不做针线,也就是成了闲人的意思。
习夏的脸色有些黯然,好半晌才轻轻点头:“前几天奴婢回家时听娘提起过!”
初锦的眉头就皱了起来:“那你怎么不吭声呢?这样大的事情!”
习夏就露出苦涩的笑容:“我娘能进府就靠的是那一门手艺,如今眼睛不大管用了,回去歇着也好!奴婢也不想让她太受累……”
最后一句话很轻,明显就是言不由衷。
初锦便轻叹一口气:“你呀,你和墨菊两个,一个是刚强在外,处处不让人,一个呢,却又刚强在里,轻易不肯折腰!”
习夏细听却觉得初锦这话似是有些责怪她的意思,忙忙抬头解释道:“姑娘别多心,奴婢不是拿姑娘当外人,只是,姑娘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奴婢不想让姑娘为难!”
初锦笑笑,拍了拍她的手:“我没有多心,只是心疼我的丫鬟!”顿了顿,她便轻声:“让你娘回去休息吧,干刺绣这一行的,眼睛花了,就该好好保养,不然以后会落下病根!”
习夏便点点头:“奴婢也是这样想。”
她细腻的鸭蛋脸颊上,到底残留了一丝愁苦。
初锦就压低声音:“往日里看你是个伶俐的,今日怎么也这么糊涂,我既然亲口让你娘回去养老了,难道还真能亏待了你们不成!你们家的情形我又不是不知道,光靠你那点月银,估计你娘回去都该喝西北风去了!”
习夏先是惊讶,接着便又明白了什么,恍然点头:“姑娘的意思是……”
初锦没好气地看她一眼。
习夏便掘唇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奴婢今个儿确实糊涂了,该打,姑娘骂得对!”她脸上带了两分快意的笑容:“姑娘,今个儿墨菊已经回了,奴婢等明天有空再去找我娘一趟吧!”
初锦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想到习夏的家境,如果习夏娘果真不干了,那家里又是买药又是请大夫的,花销也着实大,料着这些年他们是没存款的。
她便对初锦道:“去寝房拿放钱的小匣子出来!”
习夏不解,转身去了。
等再出来的时候,果然手中拿了一紫檀色的约莫巴掌大的小匣子出来,这是初锦平日里放散钱的地方,大头的她都另外放起来了,这里的,便是预备平日打赏花销用。
她从里拿出两腚五两的银子递给对方:“这十两你先拿着吧,回去让你爹好好养病,别因为少了一个人的收入,汤药也停下来,病情好容易才有些起色!”
习夏顿时呆了呆。
没想到姑娘让她拿钱是这个意思,她忙摆手推辞:“姑娘,不用,这两年您已经接济不少了,现在我爹好端端的,哪能再要,再说了,您这钱也是二爷辛苦苦省下来给您的,您还是好好放着,以免不时之需!”
她是真心为初锦考虑的意思。
初锦就拉下脸来,佯装生气地问道:“你如今胆子大了,连姑娘的话也不听了,听着,这钱就当做我借你的,日后就从你的月例银子中扣,或者等你娘日后有了差事,再还我也是一样的!”
习夏迟疑了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一则家中的确需要银子,爹的汤药不能停,二则,她以前就在初锦这里拿了不少应急,也不差这一次。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