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马公子见了于长安后,先是一愣神,然后眉头一皱,目光也为之一凝,神色随着又是一变,想来对于长安还是有印象的,竟一眼认出。不过他眼波一转,转眼又看向别处,面上也马上恢复成原先谦逊恭谨的样子。
那福明虽说有些口吃,人长得也有些傻气,但是却并非真的呆傻,在一旁见状后疑问:“师弟,你认——认识这些人?”
于长安此时心中忐忑,自然不愿意自己的一些事情被别人知晓,就说道:“不认识,只是方才被尘土迷了一会眼。”说罢装着被迷了眼的样子,并揉了揉眼睛。
福明却神秘兮兮的笑说:“待会儿我去探——探听这几个生人是做——做什么的,一大早的风——风师伯还亲自带了来,必定有——有什么要紧事。”
过了一会儿,福明悄声又道:“他们进了乙——乙晟殿了。”
于长安转过身来一看,果然这几人早已走入了乙晟殿中,只能斜斜看到其背影。
福明站了起来,对于长安笑说:“我倒要瞧——瞧瞧看是什么来路?”说完一溜烟的向乙晟殿跑去。
近半个时辰后,福明才乐颠颠的回来了。此时于长安早已回到正殿中,正歪坐在殿中的一张太师椅上,因见了那马公子被勾起一些旧忆,正一时家人一时方拾儿的胡思乱想着。
福明笑说:“师弟,你猜猜看那——那三人是来做什么的?”
于长安说:“这等没头脑的事情我可猜不出来。”
福明却一脸的羡慕之色,口中“啧啧”有声的说道:“人家那叫运气,我怎——怎么就没撞见过?”
于长安听得有些奇怪,遂问:“什么运气?”
福明也不卖关子,说道:“许多年前一个和——和云羿老祖同一辈份的真人道长在——在外云游时失踪了,宗门里找了许久也——也找不到其下落,只知道其——其过世了。谁知——知道竟被这几人见到——到了这位真人的遗骸,还将——将遗留的法牒和法器送——送了回来,你说——说这不是运气?你不知——知道,那法器是一把宽大的暗——暗色金剑,看上去似乎厉——厉害得紧。”
福明说得跌跌撞撞,这次于长安却听得认真,听罢心头一跳:这金剑怕是遗落在十方观地室里的那一把,怎么落到了那马公子的手里?难道他被拾儿哥惊吓走后又回来了?那拾儿哥后来又怎么样了呢?看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于长安按下心中的惊疑,问说:“送回来就送回来,又怎么了?”
福明瞪大眼睛说:“怎——怎么了!若是送了回来,宫里一律——律都是有赏赐的,至少也要——要有上万两银子!”
于长安一惊:“还有这样的好处?”
福明说:“别的我不清楚,听——听说锻造法器要采——采集天下精金,单单就是一把法器就——就价值连城,给——给你十万两银子你也——也弄不来一把,所以万——万两银子还算少的呢。我要——要是得一件可就好了,我——我家祖上也曾有过一两——两件法器的,可——可惜都被收了回去。”
于长安通过这几日也知道,福明、黑炭等人都是这里没落人家的子弟,祖上也都是出过道师的人,有一两件法器倒不是稀奇的事,只是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先祖一没就都被收回宗门了。后来家里子弟再也不出资质脱俗之人,宗门里又不再贴补庇护,况且也不善经营生计,就都渐渐败落了下来。最后家里的子弟只好做各种营生,至于在西宫谋些个侍侯人的差使,其实不仅是为了生计,也是为谋得一点点成为宗门道师的机缘。
于长安又猛然想起怀中贴身藏着的那把乌黑短匕,那把乌黑短匕是从白坟岗里得来的,样子虽然短小不甚起眼,但削铁如泥锐利之极,实在不象寻常之物,而且用起来趁手得很,说不得也是甚么法器。不过要是真的是,用来换万两白银还真让他犹豫,这么好的物件送了出去还真是心中大为不舍。不过有了这万两白银那就是凭空掉下一场天大的富贵,自己一家一辈子都是不用愁生计的了,还能过上富足的日子,虽比不得那些朝廷的勋贵、大城中的巨商,但比起那些县里的世宦人家也是不差的。只是听他们说法器都是含有法力的,这把短匕似乎除了锐利无比以外,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在里头,看来晚上自己还得再仔细琢磨琢磨。
于长安暗付着,忽又问:“后来如何了?”
福明叹息一声说:“那三人却不要——要宫里的赏赐,只要一个——个机会。”
于长安奇问:“什么机会?”
福明说:“他们宁——宁愿不要宗门赏赐,只——只想让那个带来的小子成为宗门弟——弟子。”
于长安说道:“哦?可是答应了?”
福明说:“哪有这般容——容易?师祖说虽说有——有先例,但是均须依得两条,一是资——资质脱俗,二是品行端方、身世清白,有——有这两条方可,其实和——和前些日子的灵——灵选并无不同。”
于长安奇道:“这品行端方也就罢了,这身世清白如何说?身世不好,但品性好的人还是有的。”
福明道:“这我可——可不大清楚了。不过说起来那小子和——和师弟你同是一处地方的人,都是襄——襄南道的,只是他是熙州城人氏,家里世代行——行商,而你却是长——长熙县的。”
于长安又问:“他姓什么?”
福明想了想,才说道:“好似姓孔,叫——叫甚么孔觉的。”
于长安寻思道:这孩童并不姓马,似乎与那马公子没有什么直接关联。不过话又说回来,那马公子是否真姓马谁又知道呢?既然是那马公子送来,里头必定有些缘故。罢了罢了,只要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理他作甚?只当听个新奇罢了。
福明见于长安微作思量状,就问:“师弟可是认识?”
于长安摇头说:“不识得,”又问:“后来如何,那人可否入得内宗?”
福明摇了摇头,说道:“师祖要作法查——查验这人的资质,就把所有人都赶——赶出了内堂,我和福临师兄也——也被赶了出来,后面的事就——就不知道了。”
到了午时,于长安正躺在床榻上琢磨什么时候到聚义山庄去探听三哥于长山的消息,上次听那庄主的口气少说也得有一年半载的时间才可能查得出,最近就算去了必定不会有什么消息,看来还得忍耐颇长一段时间,如此想着不免有点意兴阑珊。
这时福明兴冲冲的走了进来,对于长安说道:“师弟,我听福临师兄说今——今天早上那小子还——还真的进了内宗,而且因送还——还法牒、法器有功,还被推荐入了什么山的,真——真是好福气。”
于长安说:“哦?那些人都走了吗?”
福明说道:“师祖亲自把那——那小子送进了内宗,其他人自——自然都走了。”
于长安听罢顿时放下心来。
大半个时辰后,从月华山往太华镇的道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只有两匹高大的健马并辔而行,马上默然的端坐着二人,正是那马公子和那仆从模样的老年男子。那马公子一付神情淡淡的样子,似乎又回复了以往的潇洒从容,而那老年男子却是眉头微皱,隐隐有担忧之色。
那马公子忽然转过头来,笑说:“穆师父,你也算是门里的宗师了,平日里都是心静如水的,可是看你这一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些什么了。”
那老年男子过了一会才淡淡的说:“四将军莫笑话我了,你还不知道缘故?少主自小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将他独自一人留在这里我自然有些担心,若是有点什么差池,我如何向主公交代?”
马公子笑说:“我看你是多虑了,你们家少主你还不知道?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心思沉稳机敏着呢,连许多大人都不如,你就放心好了。”
那老年男子听了马公子的话,面上露出一丝笑意,不过转而又苦笑说:“话虽如此说,到底还是年纪太小,没有经过多少事体,万一出了什么纰漏,那就悔之晚矣。这主公也是的,国中那么多人怎么就单派了少主出来?四将军可知其中的缘故?”虽是问话,但话语中隐约有埋怨之意。
马公子听了眉头一跳,然后轻轻摇头说:“其中的缘故我也不知晓,当日我拿到了这两件法物,就飞鹰传书了回去,后来就派了你们过来了,当时我也有些奇怪,虽说那等资质脱俗的人国中不多,但也还是有一些的,我原本只以为随便选派一个过来就是了,谁知竟派了你们家少主。不过听你说这是主上的意思,以主上的雄才大略必定是有其深意的,况且主上的意思谁又违抗得了?”
老年男子听罢,立时就沉默了,一脸的无奈之色。那马公子一眼瞥见老年男子的脸色,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前头远处有一骑飞奔而来,马蹄下扬起一阵滚滚尘土。马上的是一个浓眉阔鼻的汉子,正是那夜于长安在十方观见过的叫钟石的汉子,当日受了重伤,如今近一年过去,想来此时已是痊愈了吧。
这叫钟石的汉子远远的见了二人,面上一喜,到了近处忙勒紧缰绳,但听健马一声长嘶,在二人前面不远处急步停了下来。他在马上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公子爷、穆师伯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我在镇上等得好不着急。”
马公子笑说:“我们又不是去龙潭虎穴,打一转可不就回来了?”
老年男子见了这汉子只是在马上点了点头。
这叫钟石的汉子说道:“北人狡诈,可比不得我们那里的人。”
马公子笑说:“是你太过小心了,这里可是道门圣地,无缘无故的能出什么事?——我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叫钟石的汉子说道:“禀告公子爷,事情已经办妥了。”
马公子点了点头,忽然似是想起什么,眉头微微一皱,沉吟片刻才对那老年男子缓缓说道:“穆师父,适才在山上我见到了一位故人。”
那老年男子奇道:“四将军在这里竟然还有认识的人?原先怎么不见你说起?”
马公子苦笑道:“我也是方才知道的。”
那老年男子眉头一皱说道:“这人什么来路,四将军此时说起这人必有深意。”
马公子缓缓说道:“此人与钟磐有关。”
“什么?”此话一出,那老年男子和叫钟石的汉子都甚是惊讶。
那老年男子本是老道之人,立时想起些什么,眉头一拧,沉声道:“莫非是杀死钟磐之人?”
马公子缓缓的点了点头。
听罢,那老年男子变得面目异常阴沉,忽道:“不对,我记得四将军跟我说起杀死我徒儿的乃是一个村童,难道是里头的童子?”
马公子说道:“不错,那村童的模样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那晚就是他差点坏了我的大事——只是他如何混进这道门圣地中的?此恨看来一时是难解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阴霾。
半晌,那老年男子才说道:“听说四将军丹青之笔高妙,还望四将军将这贼童的模样描摹出来,我既然拿到牌子留在这里陪着少主,说不得要为我徒儿报仇雪恨!唉——钟磐虽说心性有些粗疏,但一向孝顺得很,天资亦是不俗,实在可惜了。”说完神色颇为黯然。
马公子说道:“这容易,回到下处我立刻画出,不过——这里乃是道门圣地,内中高手如云,万不是我们这些世俗之人可以抵挡的,若是出了差错勾扯出来,别说是你,就是你家少主说不得也有大麻烦。”
那老年男子说道:“这我理会得,这一路我也瞧出来了,这山上看似清净宁和,实际上戒备森严之极,这般上去只有枉死罢了。不过我不信这贼童一直呆在山上,只要他下来,我必定将其抓住,然后生生活剐了他,以祭奠我徒儿的在天之灵。”语气狠厉之极。
那叫钟石的汉子在一旁说道:“杀鸡焉用牛刀,一个顽童哪里用得着师伯出手?不如我留下寻机将他的头颅拿下献与师伯。”
那老年男子截然说道:“不必了,明日你就随四将军回襄南道吧,你的责任是护佑四将军,其他的事情就不用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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