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离辰时还有半个时辰,于长安就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前往月华台去了。其实于长安也算是身无长物,只有两件在文砚阁得的素衣,说起来这西宫确实是个好地方,吃的有膳坊,穿的有绣院,寻常的用度可以不花自己分文,怪不得许多人争着进来。当然若想要好的就另当别论了。
沿着蜿蜒向上的青石路径还未走多远,忽然路边跳出一个人来,站在于长安前面,口中喝道:“兀那童子看着眼生,是哪来的?去上头做什么?”
这人出现得实在突兀,尽管那年轻道士昨日曾提点过一句,于长安还是骇了一跳,于长安看来人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身上的衣饰却和阊岭关那位副统领相似。于长安知是这里的守卫,忙掏出一块青色的牌子呈了过去,口中说道:“这位大人,小子奉上头的真人之命到主殿听差,还望大人放行。”
那守卫只瞄了一眼于长安手中的青牌,就淡淡的说道:“去吧。”说完身子一闪,立时没了踪影,直如神出鬼没一般。
于长安摇了摇头,将青牌纳入怀中,继续前行。又走了好一阵子,眼见华真台远远的落在了下头,就快要接近到山顶了,心中却愈发的忐忑起来。昨日大家散去后,他背地里偷偷问了两三个这几日里混得略有点相熟的人,探问上宫的侍殿童子到底是做什么的。此节诸人到没有什么隐瞒,这侍殿童子其实说白了也就是上宫的一名杂役小厮,每日照管、清扫一下大殿,平日给殿中的真人道士使唤跑腿罢了,那些真人道士平素甚少出来,所以也都算是些轻省的活计。至于上宫的五老乃是这西宫的镇宫真人法师,顶尖儿的角色,平时虽然不管事,只在上宫静修,寻常只是承化阁的风迂子道长理事,但众人都知道五老位份尊贵,凌于众人之上,其意就是法旨,任何人都是违拗不得的,那浓眉老道正是五老之一的渺康子。不过当于长安一问起为何众童子都不愿意去时,诸人就吞吞吐吐起来,没有一个人愿意说明。就连那孟案首也只是叹息了一声就闭口不语了,弄得于长安憋了一夜。
越是如此越是令于长安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大为不妥。欲待不奉召吧,可是听说那老道乃是这西宫甚有权势之人,若是违拗了,必定就要被赶了出去,若被赶走自己就没了落脚处,自己一个孩子家的兜里又没几个钱,难道去当乞丐不成。心中觉得最好的法子是找师良古商议一下,想来他必定是会有主意的,可惜这人那一日后就再无踪影,哪里去寻?于长安左思右想的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奉召前往,自己虽然还不到十岁,但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见了不少,在这清宁祥和的道门圣地总不至于会蹦出个恶鬼来吧。
且行且思,一时也忘记了左近甚美的山间风景。走了没多久,沿着青石阶转了个弯儿,正好转到了山面的正首,眼前的道路赫然一变,出现了一段丈把宽的白石阶梯,约莫有二十丈长,两边也都是白玉石栏杆。在白石阶梯的尽头俨然正是山势的尽处,巍巍然的立着一个有两丈多高的白玉牌坊,牌坊上题有“太上玄清”四个墨黑的大字。
于长安上至白玉牌坊下,眼前的山顶子上出现了一片依旧是用白石铺就的场坪,估摸着约有三十余丈宽、五十丈长。场坪上还立有八个五六尺高的防风灯塔,形貌精巧别致。在场坪的尽头处是一座六七丈高肃穆恢弘的殿宇,门上横有一匾,题曰“西极太上玄清道宫”一溜烫金大字,金光熠熠的。
在场坪的两侧还有四座几乎一模一样的殿宇,不过比起正中的大殿要矮上一大截。四殿门上也都题有匾额,只不过都是熟铜大字。左边上首叫甲奂殿,下首叫乙晟殿;右边上首叫丙和殿,下首叫丁圜殿,看上去均是两两相对的,隐约有相互照应之意。
在丁圜殿一侧还有一座钟楼,里头挂着一面古青色的大钟。
于长安看了一下,这月华台虽然颇为不凡,但是最让其一时忘神的却是正殿后头那一片雾霭迷离。若说当日远远望去只觉得虚渺神秘,如今在这里看去却是近在眼前,似乎走上一段距离就可触手可及。按理说这月华台已经是在山峦之颠,左、右、后三面放眼望去,下景可谓尽入眼底,就连东面的华缘台和西面的华相台也依稀可见。可是就是正面这一侧却始终是一片迷蒙之色,在烟雾中还隐约见到两道暗影,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伫立在雾霭中一般,而且在正殿右侧有一条石甬道直向迷雾那头延伸过去,也不知道通往哪里去。
于长安呆看了一会,场坪上此时并无一人,静悄悄的。于长安按浓眉老道昨日的吩咐,径直前往乙晟殿去了。
于长安刚走近殿门,却看到一个比他大上两三岁的童子正拿着一支拂尘清扫殿中的桌椅。那童子耳目甚灵,于长安刚要开口问话,那童子却早已是瞧见了,童子停下手中的活计,笑道:“你是新来的长安师弟吧,师祖提起过你今日要来,快些进来。”
于长安看着童子的笑容不知怎的隐隐觉得笑里暗含着一丝古怪,于长安行礼说道:“长安拜见师兄,不知师兄如何尊称?”
其实这西宫中的绝大多数人都算不得道门弟子,根本没有道门的法碟,只是众人既然身处道门之地,干脆就以道门中的称谓互称。
童子笑说:“我叫福临,是这乙晟殿的童子,以后大家都在一处做事,该多亲近才是。”
于长安忙应了声“是”。
童子又道:“如今师祖正在后殿静心修炼,不便打搅,你的职事师祖已是吩咐过风退师伯了,去见他也是一样的。”
于长安说道:“那有劳福临师兄了。”
童子说了声“且随我来”就引着于长安往大殿里头走去。于长安忙跟了上去。
于长安随着童子穿过大殿,右拐转入一处小小的偏殿之中。在那殿正中一个四十岁出头、模样的敦实的道士正坐在一个蒲团上捧着一本书在默默诵读,观其神情似乎颇为专注。
童子也不管道士正在读书,径直禀告道:“师伯,长安师弟到了。”
道士叹息了一下,将书撂到一旁,打量了于长安一眼,然后对童子吩咐道:“福临,你去将福明叫来。”
童子应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道士又回脸默默的看着于长安,看得他颇有些不自在,良久那道士才幽幽说道:“我猜想你多半不是自愿来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以后你多小心些就是了。”
于长安听得一头雾水的,不知其所说何意。
道士似乎也看出了于长安脸上的茫然,身子微微前倾,忽然问道:“你可听说过上头的事情?”
于长安回道:“弟子是新来的,没有听说过什么,还望师伯多多提点。”
道士“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不知道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过些时日你自然也就知道了,我只叮嘱一句,遇事敛神收心,切莫惊慌,想来是无事的。”
可惜道士只提醒了这一句,纵使于长安心痒难耐,他接下来就跟于长安喋喋不休的说起上头的规矩来,话语里总不许这不许那的,比下面要严上许多。其中道士还反复叮嘱说切不可往山后去,否则会伤了性命,这令于长安对山后的迷雾更是好奇了。
道士刚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完,那个叫福临的童子正好带着一个年龄和于长安相仿的童子走了进来。这个童子让人看了倒也一时难忘,脑袋大些、鼻子大些、嘴巴也大些,四肢略短,样子有点发呆,脸色有点发白,想是有些倦怠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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