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长安回到方拾儿的身侧，方拾儿默默看着于长安犹自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由的叹息了一声，目光转向灯火处，看着明灭的火光微微有些出神，忽然幽幽说道：“看到你这般样子，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第一次杀人。那时我也是和你如今一般大的年纪，不——比你还要小上一岁。我还记得那日我母亲把我带到一处极是偏僻的荒岭，那荒岭深处只有一间破烂的茅草房子。我随母亲去到那里，很奇怪正懵懵懂懂的，母亲却什么话都没说就一把将我扔进了茅草房子里，并把门口给锁上了。我跌进去后自然着慌，看到里头空落落的，只有一个五花大绑捆着的矮胖子，那矮胖子衣饰华贵、满面红光的，看上去象是一个有钱人。那矮胖子被堵着嘴，看见我进来后，一脸惊疑的看着我，口中咿咿唔唔个不停。我不知道我母亲为什么把我关进来，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正要发问，我母亲这时却在外头对我说，我若是不把这个人杀了，这一辈子都休想出去。我当时就傻了眼了，平日里母亲只让我读书练功，别说杀人，就是连鸡我也没有杀死过一只……”
于长安在一旁已是听住了，暗道：原来拾儿哥也是有母亲的，不过他这母亲倒有几分邪气，竟然让自己的儿子杀人。
方拾儿继续说道：“……我如何肯杀人？可是这茅草屋外头看上去破烂，里头却防的严实，我只好哀求我母亲让我出去，可是任我如何叫唤，我母亲却只是一声不吭。后来我心下一害怕干脆就哭喊起来，我越哭越怕，越怕就越哭，最后竟然停不下来了。我就这样几乎哭喊了一整天，哭喊得没了力气，嗓子也哭哑了，可是我母亲始终还是不理会我……”
于长安听方拾儿说得凄楚，不过偷瞧他的表情却是一脸的平静，好似那日之事也没什么值得不快的，倒似有几分的怀念。
“……就这样我在里头关了两天，也饿了两天，饿得搜肠刮肚的，你不知道那滋味实在是难受极了，我看见那矮胖子的肥肉都想咬上一口。我正昏昏沉沉的时候，我母亲忽然又说话了，她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你若是连一个寻常人都不敢杀，将来全家的血海深仇如何得报？你若是报不了仇那就是不孝之人，你成了不孝之人你活着又有何用？还不如在里头饿死算了，这样也就一了百了。我听了母亲的话既是伤心又觉得奇怪，家里的血海深仇我自然知道，每年一到四月初七家祭的时候母亲便会疾声厉色的对我说上一遍，我如何能不记得？可是这和矮胖子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这矮胖子是我的仇人？ ……”
于长安在殿观前也曾听过方拾儿和老道的对话，依稀知道两人之间的仇怨，当时还觉得方拾儿甚是可怜可悯。不过听方拾儿这一番述说却甚是平静，倒好象从来就没有什么仇怨一般。
“……当时母亲在外头并没有解说缘故，后来也没有说，直到我长大了些才想明白，我母亲虽然告诉了我自己身负怎样的血海深仇，可是却见我平常只一味的软弱，没一点狠性，将来面对仇人如何能下得了狠手？所以只好用了这等法子……”
于长安心道：这拾儿哥的母亲倒真是个狠厉的角色。
“……我深知母亲的性子，她这般说了就必定会做到。我当时就想若是我饿死了，以母亲的性子这矮胖子就算不饿死也必定是活不了的，还不如我让他早些超脱算了。我想通后就打定了主意，可是房子里找来找去的除了一根长条儿竹签外，连件象样的杀人物件也没有——唉！那矮胖子也够惨的，最后我在他的胸口处连刺了数十下他才气绝，死的时候模样都变了。杀了他之后我大哭了一场……”
于长安听到这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好似见到当时的场景似的。
“……后来，半年的时间里我又接连杀了十几个人，自那以后我杀人就一点也不怕了。”方拾儿终于说完，转过头来一脸平静的看着于长安。
于长安让他看得有点发毛，尴尬的笑了笑说：“若杀的这些人都是些恶人，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方拾儿失笑说：“我哪里认识这些人？就连我母亲也是不认识的，这十几个人里老人、妇孺、壮汉都有，都是我母亲随便捉来的。”
于长安心头更是一寒。
方拾儿温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母亲不是一个善人？”
于长安无语。
方拾儿笑说：“是啊，她不是一个善人，我也不是一个善人，当一个人心头满是仇恨的时候，他就注定成不了善人的了——所以最后她死了。”笑意里隐隐含着一丝悲怆。
于长安惊问：“她死了？”
方拾儿掉转过头去，淡淡的说：“是啊，她死了。在我十岁那年她为了盗取一本经书硬生生的挨了一掌，刚硬撑到家里就死在我面前了。”
于长安惊道：“啊！”一时无语。
方拾儿回转过头来看着于长安，淡淡的说：“我们不说这个了，还是说正事吧”，面相一转变得有些肃然，“长安兄弟，你拾儿哥想求你一件事。”
于长安正要一口应承下来，忽然想起点什么，就道：“只要不是让我特别的为难，我一定尽力办到。”于长安心道：若是让我又帮你报仇杀人什么的，那可真就为难了，别说我没那本事，就算有本事也难下得了手。
方拾儿说：“这事确实会让你有些为难。”
于长安心头一跳。
方拾儿笑说：“放心，我并不是让你去杀人，只是让你去取一样东西，然后办一件事。”
于长安这才放下心来，说道：“这容易，拾儿哥你说是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我马上去为你取来。”
方拾儿笑说道：“那样物件可不大容易取，因为离这里有上千里远。”
于长安不由惊道：“啊！——”嘴巴一时合不拢，直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了。
方拾儿说：“我也不求你马上找到，十年、二十年都是可以的，而且拿到后也不用给我，只要找到那物件的主人还给他就行，恩——若实在是找不到那物件的主人也不必勉强，尽了那份心也就是了。”
于长安嘘了一口气，问道：“拾儿哥，你且细说是什么东西，往哪里去取？”
方拾儿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显出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思量了一会，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我还是先说上一个故事吧。”
于长安见方拾儿这般认真，只好耐着性子听了起来。
“从前江湖上有一个藉藉无名的江湖客，虽然他的本事甚是低微，可是他自小素有志向，一心想投访明师，学成一身惊天动地的本领。所以他少小离家，浪荡江湖，可惜最后年近三十了还是一事无成。直到有一日，在他路经辅宁道时，晚上因错过了宿头所以就在一座荒山上歇宿。半夜里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了打斗的声音，他大是好奇就偷偷的跑过去看，果然看到两个黄衣人和一个干瘦的白衣老者正斗得厉害。那一场打斗可谓是他生平仅见，打得飞沙走石、林木崩摧的，他一下子就看呆了，心中羡慕之极。这三人斗了良久，最后一通惊天动地的响动后竟然就没了声息。他在远处瞧了半天不见动静，就悄悄的摸过去看，原来三人竟然斗了个两败俱伤，看上去都没了气息。那江湖客大是惋惜，就想了自己好不容易碰到了几个本领高强的人，竟然就这样子死了，自己若是能拜师学艺岂不好？直这般的没福。就在那江湖客大为惋惜的时候，他探察这三人的身份时却惊奇的发现那白衣老者竟然还有脉息，他大喜之下赶紧施救，最后费尽了心力终于帮其捡回了半条命。江湖客救回白衣老者后，又殷勤的服侍了两日，白衣老者终于是醒转了过来。白衣老者见是那江湖客救了他的性命，自是心存感激，那江湖客便趁机提出拜他为师，白衣老者当时就一口回绝了，其意甚坚，令江湖客大为沮丧，又求恳来几回可是依旧不允。不过那白衣老者其后又道他虽不会收江湖客为弟子，可是却可以传授他一些本领武功，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不过江湖客还须得答应他一件事情。江湖客见白衣老者不收他为弟子虽觉大是憾事，但是能传授一些本事也是不错的，于是大喜过望，忙问何事。白衣老者只说江湖客帮他将一个包裹转交一人即可，江湖客一听立时就一口答应了，还发下了重誓。白衣老者见江湖客倒象是个磊落的汉子，也就信了他，与他说起了自己的来历。原来这白衣老者叫昌泯子，乃是江湖上一个隐世门派里的长老……”
于长安记性甚佳，一听到这叫昌泯子的名字，立时猜想道：方拾儿口中的江湖客应是老道的师傅叫苏澹什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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