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殿堂上,皇帝从皇座上站起身来,朝着身下文武众臣移目过去。
自从当年被画圣张僧繇掳走圣目中的眼神后,他每逢临朝,都戴着一幅黑色的眼镜。
有的时候,皇帝与大臣们,就是一对天天见面的敌人,皇帝以寡敌众,面对大臣们的时候,他每时每刻都要武装好自己。否则,一不小心,失了气势,就像战场上没有了进攻的鼓声,在底下阴伏了很久的强臣们,便会蓄势反攻过来,威胁皇权。
皇帝被张僧繇掳走了原有的圣主霸目之神,就像大好的战局中突然被敌人射穿了鼓手,立马就陷入了被反击的危境。
好在皇帝不仅有一对神奇的圣目,还有一个聪明绝顶的脑子。他失去圣目后不久,便配了这么一副厚厚的黑眼镜。就是这一对黑色眼镜,让虎视眈眈的大臣们在刺探皇帝的眼神时,只看到一个无底的黑洞。这个无底的黑洞,让众大臣们无不阴惧,失去圣目后皇帝所能要的,便只是这种令人阴惧的效果。
“樊锦社大人,我知道你家是官宦世家。都有何人在朝为官,你且一一说来给我听听!”皇帝手抬起,指着朝下的樊锦社,也许他的眼睛看到的,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但他的手,像铁勾一样指着樊锦社,是那么地坚决。
樊锦社不敢直视皇帝铁指,忙行礼答道:“承蒙皇室隆恩,卑职父亲原为先皇重臣,卑职本人任画圣府总管,卑职大女婿任太子府幕僚团团长,再加上其他一些小职,一共有二十八人承皇室恩惠,愧吃皇粮。”
皇帝听完,道:“都是哪一些小职,你一一说给本皇听听!”
樊锦社不敢违逆,从上到下,从大到小,芝麻大一点的小公职,都一一跟皇帝细说。
皇帝耐心地听完,点了点头,手再指樊锦社道:“没有官职的,也不防跟本皇说来听听!”
樊锦社遵圣命一一细说,众大臣们都望着他。
樊锦社边数落着自己的家细,边心中直打鼓,皇帝今天,只管要自己讲这些个东西干什么?是贪污脏银的事情暴露了吗?是自己寻花问柳的劣行被举报了吗?是要给自己的刁蛮孙女赐嫁,还是给自己才九岁的小孙子赐婚啦?
樊锦社越说越没底,越说心中就越哆嗦,他真是宁愿被人宰一刀,也不愿意这么慢吞吞一点一点地在皇帝面前说出自己家里人的名字。
“……这样,有公职的二十八人,没有公职的九十六人,卑职一家,一共一百二十四人。”
好在樊锦社数学学得好,在心情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也还能准确算出家人的数目,不至于贻笑大方。
皇帝转过头,问身边的侍从,道:“樊锦社大人说得可对?”
侍从道:“启禀圣上,还有三人樊锦社大人没说。”
樊锦社的心弦本来就绷得老紧老紧的,听侍从一说自己讲错了,只感觉到心中“铮”地一声,好像断气了一样,吓得老脸一白,冷汗刷刷地就往下流。
皇帝望向侍从,侍从明白皇帝的意思,道:“还有樊大人藏起来的柳巷艺人胭柳眉,再加上她跟樊大人生的六岁孩童胭小樊,以及樊家小姐肚中即将临盆的婴儿,一共应该是一百二十七人!”
樊锦社一惊,冷汗如雨一般地冒。皇帝将自己一家老小打探得那么清楚,到底是要干什么?
皇帝铁指一扬,直呼其名道:“樊锦社,十八年前张僧繇去世,先朝重臣樊耀荣,也就是你的父亲,力荐你成为新的画圣府主人。本皇见你极爱作画,又画艺精湛,加之你当年信誓旦旦满腔热血,说一定能光耀我中华画艺,所以,便将画圣府总管之职交由你掌管。
“前日我收到消息,麽麽孙带领的麽族文化交流队,十日后便到。但我昨日去画圣府中看众大师作品,与当年张僧繇的画比起来,实在是相差甚远!正所谓临阵磨枪,不亮也光,这十日之内,你务必想尽一切办法,画出最精湛的作品,待麽族人到来之时,给予迎头痛击,绝不能在画艺上败下阵来!”
皇帝说完,停顿了一下,眉头一扬,带动了黑色的眼镜,接着道:“你一家老小,包括柳巷中的小妾和私生子,无不是吃我中华族人的税款过活,喝我中化族人的血汗享福,如今,你在画圣府中十八年的悠哉生活也过够了,麽麽族的挑战也来了,你为族争光,扬我国威的时候也到了!
“重话说在前头,倘若是这一次我中化族人败给了麽麽族,我就判你一家的罪,割你一家四代的脑袋,不仅你报上来的一百二十四人一个不留,连那漏报的三人,也一并要鞭尸问斩!”
真是晴天霹雳,皇帝的话,就像一根六百斤重的大铁锤,“嘭”地一声敲在樊锦社的脑袋上,樊锦社的灵魂被敲得出了窍,好久好久呆愣在朝堂上,没了反应。
皇帝见樊锦社的反应,真想大声骂他草包,脸一沉,叫道:“樊!锦!社!”
离樊锦社最近的一名大臣,连忙拉一拉樊锦社的衣袖,终于将樊锦社被敲飞出窍的灵魂又拉了回来,樊锦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圣上万岁,卑职定不辱使命!”
直到退堂,樊锦社还感觉自己脑袋里晕晕乎乎的,心脏也像得了心率不齐症一样地一下轻一下重地跳。
他一回到画圣府,饭也不吃了,觉也不睡了,就直奔自己的画室,画画。
看那架式,好像是要闭门连续画十天,直到画死了才出来呀!
他那样子,十分可怕,他的妻子黄氏忙进画室开解他,他一见妻子,便大声道:“你来得正好,把姜晴苍,许牧川,叶世态,张百鑫,王常卿,全都给我叫来,不许吃不许睡,给我他娘的画画!”这里提到的一些名字,都是画圣府中的大画师。
黄氏见他那模样,心都吓慌了,道:“发生什么事了啊,看你急成这样,要死人了啊?”
樊锦社两眼圆睁,大得像要从眼眶中爆出来,大声道:“快去啊快去啊,再不去,我们一家老小就全都没命了!”
黄氏才走,樊锦社就走出房子大叫:“那个谁,给我倒水研墨,我要画画!”
机灵点的仆人,在樊锦社一进来的时候,就早早地躲起来了,姜小僧或许是缺根筋,或许是踩了狗屎倒了霉,在樊锦社要仆人的时候,刚好从如厕中出来,被樊锦社点个正着。
姜小僧一见樊锦社满脸苍白,一副要死的样子,眼珠一转,边嗅自己的手边道:“那个……那个老爷,我手臭,等我洗完手再来为您泡茶!”
樊锦社风急火急道:“还管你什么臭不臭,快来帮忙铺纸!”
姜小僧无奈,只得乖乖跟着樊锦社进了画室。
樊锦社在画艺上称得上是一代大家,他画的画也极为出色,其中画面所表现出的激情,便是姜小僧常常暗中研习的内容。
此刻樊锦社被皇帝的言语惊到,心里突然像爆炸一样地澎湃,又突然像死了一样的寂静,正是心情抑扬不定的时候,心里本来想画一团烈火的,一下笔又突然画成了一只鸭子,真是风牛马不相及啊!
樊锦社一看鸭子不对劲,就将画纸撕碎揉成团,再画山羊。
转眼间,已经撕了十几张画纸,揉了
十几个纸团。
姜小僧受道圣子与姜花儿的教诲,从小就养成了节省俭约的好习惯,见樊锦社老将画纸撕碎揉成团丢弃在地上,实在是一种浪费,便脱口说道:“老爷,您不要了就让我取走吧,也省得浪费了纸张。”
樊锦社本来就有气没地儿出,抓起画桌上的纸,又撕得嘎巴响,边撕边骂道:“该死的奴才,老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吵死人了!”
樊锦社说完,再没有功夫理会姜小僧的感觉,撇过头望着画布又沉浸在迷糊的画意之中。
一张又一张的珍贵画纸,从樊锦社的手中被撕成碎片揉成团,散乱地扔在地上。
姜小僧将樊锦社的举动看在眼里,看着实在过意不去,便开口点拨道:“老爷,我看您的心情一会热如炽火,一会冷如寒冰,不如将画面分成两半,左右两手同时画,一手画火,一手画水,效果肯定不错!”
樊锦社灵机一动,脸露微笑,想,对呀,心脏重重一跳的时候,就画火,心脏猛地一停的时候,就画水。
想罢,他左右两手各执一笔,左手毛笔蘸赤色系彩墨,右手毛笔蘸蓝色系彩墨,开始画了起来。
樊锦社向来都用右手作画,左手画起来,始终有一些不习惯,画了几笔,他心绪又动摇了起来,他将笔一掷,沙沙沙又撕掉了纸上的水与火,朝姜小僧骂道:“该死的奴才,谁要你胡乱出主意?都是用右手画画,哪有左右两手一齐画的?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滚滚滚!”
姜小僧低下头,道:“其实我就……”
姜小僧本来想说,其实他就会双手同时画画,但还没等他说完,他就感觉自己后衣领上一紧,原来气急败坏的樊锦社,已经一把揪住了他的后颈。
樊锦社那样子,好像地球要爆炸了一样,姜小僧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他叉出了门外。
叉到门外樊锦社还不罢休,刚好看到樊炎炎在门口,一把将姜小僧推给她,道:“这个谁谁谁,吵死了,拉出去,打一百板!”
樊炎炎叫来家丁,几人将姜小僧扣到门外,打得他嗷嗷怪叫,樊炎炎却还在一旁大声地讥骂:“狗奴才,要你乱出什么主意,你配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
那边姜小僧被打得惨叫,这边姜晴苍,许牧川,叶世态,张百鑫,王常卿等等画府中收录的画艺主将,也陆续到了画府集合。
待大家到齐,樊锦社走出画室,大声将皇帝给自己施加的压力说了一遍,末了,他没忘记将压力再下加给众人,道:“我画府中所招幕的人才,必须是齐心协力,同甘共苦,圣上一言九鼎,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来临,要了我全家老小性命之时,也必杀绝众位画师与我樊锦社陪葬!”
樊锦社说得可怖,一干人也被其情绪感染,画圣府一时间被弄得真个是水里火里,惶惶不安。
这样,十天时间内,大家就像倒数着世界末日一般,饭也不吃了,觉也不睡了,日里也画,夜里也画。
被皇帝那么一诈,死到临头的樊锦社大人,终于开始客观审察画府中各位所谓大画师的真正实力,不认真审察还好,一认真审察起来,才发现,老派画师姜晴苍大人的画太过虚渺,许牧川大人的画没有气势,新派叶世态的画太过世俗缺乏联想,张百鑫的画实在是连功底也都不够扎实。
以前总认为“小画圣”王常卿的画直逼当年的道圣子与张僧繇,现在认真审察起来,心里直打冷颤,破绽百出,简直是对“小画圣”三字的极大侮辱!
再看自己的画,以前总翘着尾巴想,老子的画毫无破绽天下第一,现在看起来,也并不是那么回事。不看还好,越看越不像样,画的花儿少了香气,画的牛儿少了力气,画的草儿没了生气,反正越看是越没了底气。
几天以后。
“启禀大人,麽麽族画艺团团长耐克尔,带着麽麽族画师一行五十六人,已到艺斗场上!”
轰!
就像一声惊天雷响,末日,终于来了!
樊锦社大人长袖举起,往大门口一挥,大叫一声:“兄弟们,迎战!”
三百零九名全国顶尖画师和一干仆人,跟在樊锦社大人之后,带着各自最得意的画作,浩浩荡荡,奔出画圣府,朝艺斗场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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