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跑出阎王庙街。此时这条街已经不是最黑暗的一条街,而是成了这片区域最明亮的一个地方。街道口,又有几个过路人正在驻足观看,大多数都是骑着单车身着工人服的工人们。他们看见耗子从火光里夺路而出,一个个都十分关切的问道“怎么回事”“兄弟你没事儿吧?”“里面还有没有人”“打119了没有”……
耗子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猛跑两步,来到一盏路灯旁。那里在几天前就堆着一堆沙子,旁边还停着一辆手推车,就是菜贩子们经常用到的那种。耗子当时就注意到了这里,所以他毫没犹豫,从桶里抽出那把大铁锹,一铲子插进了沙土堆里。
这一铲子用力极大,整个铲子头都没进了沙子里。耗子两腿半蹲,双臂向上一用力,竟然没把铲子端出来,巨大的铲头只不过露出来一半。耗子不禁有些沮丧,心想自己的身体如今已经退化到了这种地步了么?看着堆放着一大抔沙土的铲子插在沙土堆上纹丝不动,耗子的脑袋里一阵头痛袭来。他两手紧紧握住铲子柄,牙关紧咬。
“小兄弟你该多加锻炼了!”
耗子惊奇地一抬头,因为这正是自己想要说的话。这时只见一个穿着工人服的大叔从自己手里抢过铁锹,两臂一挥,那盛满了沙子的铁铲便被腾空举起。再一挥,慢慢地沙子被倒进了一个大桶里。紧接着又是一铲,然后是第三铲,第四铲……耗子眼看着那头比自己壮上一圈的大汉两下将一个大桶装满了沙子。而周围也不知什么时候围上来几个和大汉穿着同样款式的服装的工人,解开工服的扣子,捋起袖子来帮忙。
耗子呆呆的站在众人身旁,回味着刚刚自己好像是被那大汉一把推开,同时手里的铲子也被粗鲁的夺了过去。远处火光冲天,好像一场刚刚爆发的战争,原本那把铲子就是自己的武器,现如今却被人不费吹的夺走了,让他变得手无寸铁,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傻傻地看着被抢走了武器的自己在嘲笑声中被敌人送上西天。
木房子里的哭叫声一直没停,热浪一浪接着一浪裹挟着飞灰和浓烟而来,哭叫声中又夹杂上了剧烈的咳嗽。房子里有两个房间,后面的房间好像没有被浇上汽油,火势比前面要慢得多。不停哭泣的芳芳在被零星的火点烫了一下之后才意识到木房子的一半已经完全被大火包裹住,看不见了本来的样貌。但即便能找到进来时的门,她也不敢从哪里冲过去。
这时,只听身边“喀拉拉”一阵木头被烧焦时的松脆的响声过后,连接着两个房间的门挂着满身的火苗砸了下来。芳芳本能的向旁边一闪,裙摆还是被火苗沾了一下。
芳芳在进木房子的时候,不经意间裙子蹭到了门框,沾上了一些汽油,虽然只不过几滴的量,现在一遇明火还是把裙子点着了。
芳芳一边猛烈的咳嗽着,一边解开腰上的带子,将裙子褪了下来,毫无顾忌的从门里跨了过去,来到第二个火势小一点的房间。所有的动作都是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做到的,事后芳芳甚至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举动竟会救了自己一命。
一个被大火吞噬的幼儿园小女孩儿,身上只有一条小内裤,孤零零的站在烈火之中。全世界的无助感一齐袭来,芳芳的喉咙突然湿润,灰尘被咳了出来,却“哇”地一声哭得更惊心了。
“让我来吧。”听到芳芳大叫的声音,耗子有些恍惚的对那大汉说道,“这场火灾我是有责任的。”
不知大汉是不是听到了,仍不停地在桶里填沙子。
耗子拉了拉汉子的衣角,又重复了两遍。
“这儿有我们呢,你快去报警!”汉子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穿透力。几只大桶转眼间就要被填满了。
“都他妈的给我让开!”耗子突然一声大喊,这是他现在能够发出的最大的声音了。然而嘶哑的嗓音却自有惊人的震撼力,所有正在忙乱中的工人们全都呆立不动,转身看着耗子。
见众人不动了,耗子俯下身子抓起板车的推手来,一边手臂用力,一边双腿后蹬。
板车上面装着四只大铁桶,桶身上被涂满了各色的油漆,每一个装满了沙子之后都有四五十公斤的重量。加上板车的自重,耗子硬是一个人把这三百多公斤的东西推动了起来。
耗子浑身发冷,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火光之下,他脖子上的青筋依稀可见。他双眼暴突,上下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两腿用力蹬了两步之后,车子便容易推的多了。速度一起,挡在路上的两个工人连忙闪身让开,耗子榨出手上最后一丝力气,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像一名驾驶着古代战车的勇士,向火场冲了过去。
“别害怕芳芳,我来了。”
他想喊出这句话,可是干涩的喉咙已经再也经不起摩擦,最后从嘴里出来的只是两声难听的“嘎嘎噶”。
就在耗子驾着战车冲进阎王庙街的一刹那,只听身后“嚓”地一声急刹车,两辆轿车急停在借口的地方,随即便是一阵人群的骚动。
耗子猛地打了个冷战,脚下的力道一松,可手上却依然用着力,将板车向前一推,恰好推到了那个已经松动了的井盖上面。三百公斤重的板车,一只轮子正好陷了进去,可是车上的铁桶仍平稳的立在上面。
耗子的头痛愈发剧烈。只见如此,耗子一手捂着额头,一手便去抓板车的推柄。
身后脚步声响起,伴随着“芳芳芳芳你在哪儿”的叫喊声。眼前芳芳仍在木房子里哭叫,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芳芳就在……里面!”耗子把额头上的手也放下来,指了指那间木屋子,然后又放在推车的推柄上,“还活着!”
说着话,现场所有的大人们从身后涌上来,各自抄着家伙向火场扑了过去。为首的正是昨天耗子见到过的芳芳的妈妈。然而妈妈当然一心想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根本没有注意到企图推着一车沙子去灭火的耗子。
与此同时,耗子在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将手推车竖在了井盖半开的井里。几只铁桶倾斜着滚落,最后卡在了推车前的挡板上。里面的沙子却全泄在了那口废井里面。
“哎呀你他妈的怎么搞的!”几个工人从身后追上来恶狠狠地骂道,然后马上抱着几个装着纯净水的塑料桶向木房子跑了过去,似乎是在报刚刚被耗子喝令之仇。
耗子抬头看看,半个阎王庙已经被火海淹没,芳芳对外面大人们的呼喊毫无回应,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哭,和那天被耗子滑滑板撞倒了的情形一模一样。
远处响起了消防车的嘶啸声。耗子扶着手推车穿了口气,心想是时候走了,于是咽下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一口吐沫,抬腿向朝阳村走去,准备到澡堂里面洗个澡,缓解一下头痛。
大人们在火场周围手忙脚乱,只留下了一个小女孩儿在街口外面,站在两辆轿车前面看着前方熊熊的大火。
小女孩儿看见火光里一个身上满是脏兮兮的黑灰,步履蹒跚,垂头丧气的家伙走了过来,用稚嫩的声音关切道:“耗子哥哥你没事儿吧?”
耗子没有停步,抬头看了一眼,女孩儿的脸还是那么明净,“都怪我,都怪我,不该叫她藏到这里来的……”说着从衣兜里摸出一个还没来得及处理的汽油桶的圆盖子来,扔到了路边,离开了阎王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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