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海石疑惑地瞪了他一眼,道:“有点言不由衷吧?”马致远坦然道:“草上飞加入长乐帮,如细涓归流,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蒙先生之信任,掌管雀鸣堂,经心打理,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却从未有过二心,如若先生不信,我愿立死当前!”言毕,立聚真气于手掌,向自己头顶拍去。
贝海石飞身近前,伸手拉住马致远的手。马致远内功虽未达炉火纯青,但确也不赖,称得上一流高手。他聚十成内力于手掌,贝海石若凝聚内力相救,必致两败俱伤。若不带内力相救,不但救不了马致远,自己将反受其害。也是贝海石的“五行六合掌”了得,抓住马致远的手时,不但卸去了他凝聚的十成内力,而且两人均毫发无损。马致远大吃一惊,只闻贝海石的“五行六合掌”厉害,却不知有如此深的造诣,寻思道:“就算没有刑台石,凭他这手功夫,帮内还有谁不服啊?”他扫了他一眼,道:“先生既不信任于我,又何必救我呢?”
贝海石紧紧地抓住他的手道:“马堂主此言差矣!”刚才一掌,马致远命悬一线,刚从鬼门关过来的人,又何惧生死?因此,说起话来也不那么害怕了,道:“差亦何来?”贝海石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不深入考查,若有闪失,不但前功尽弃,唯恐殃及池鱼,事后反悔,又有何益?所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不深谋远虑,必有近忧矣!”
马致远躬身道:“草上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惭愧!惭愧!”贝海石扶了他起来,道:“马堂主休得谦虚,是贝某顾虑太多,以至伤了兄弟,还请海涵!不过,贝某身系数万众之荣辱,凡事不得不慎重,故请多多体谅!”马致远一阵激动,慨然道:“先生对在下如此看重,还有何话可说?请先生明示,欲派何往?”
贝海石举起右手看了看,道:“三月初三全帮聚会,也是我长乐帮荣登武林盟主的日子,所剩时日不多了,可眼下臣服者寥寥无几,现手伤已无大碍,我决计广发江湖贴,邀武林同道聚长乐帮,共推武林盟主。你和朱文海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要他写一份东西给卢十八,来长乐帮共商大计,想必不会太难吧!”
马致远顿感木然。与朱文海虽谈不上朋友,也的确是不打不相识。好不容易结识到一个真正的汉子,却又要拿来出卖,这不是明摆着在他胸口上捅刀子吗?不答应吧,恐怕今日已活到头了。死倒不可怕,只是刑台石那一关难过;答应吧,确也勉为其难。细细寻思,委决不下。为免贝海石生疑,勉强道:“不难不难!”其实,心中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贝海石甚喜,道:“我将派李莽协助于你,亥时之前,我等你好消息!”
李莽投奔长乐帮,方知世界之大,生活之丰富多彩。但看了马致远发来飞鸽传书,立感好日子到头了,跪于贝海石膝前,道:“先生救我,先生救我!”贝海石要一统江湖,正是用人之际,怎肯将他拱手送人呢?于是扶他起来,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导演了一幕朱文海束手就擒之骗局。如今更是重任在肩。
“师兄,贝先生尊各位英雄豪杰,特备酒菜……”李莽带着小厮,提着酒菜,来到地牢,话还没有说完,就牢中一人骂道:“无耻小人,谁是你的师兄,还不快滚!”朱文海道:“韦师弟,你先别激动,看这小贼葫芦里卖什么药吧!”李莽怯怯地看了朱文海一眼,道:“我和秦林出逃,有违师命,实属大逆不道。然人各有志,怎能勉强?我们在外所做之一切,并未打师傅之名号,师兄为何要赶尽杀绝?你们身陷囹圄,念在师兄弟一场,我里外周旋,你们不念情也就罢了,还恶语伤人,这难道也是师傅所教吗?”
那叫韦师弟的,被李莽一阵抢白,觉得有点理亏,故低头不语。另一人则道:“猫哭耗子假慈悲,有心要救我们,当初就不会假装被捆,然后来锁我们。”还一人附和道:“是啊,你有何解释?”朱文海道:“姜师弟、莫师弟说得对,你有何解释?”
李莽道:“道理很简单,我那点三角猫功夫,能与那些高手硬拚吗?贝先生那‘五行六合掌’出神入化,我在他手底下过不了一招,就没命了,还有谁来为你们端水送饭呀?”
朱文海心道:“似乎有些道理,可此人甚是狡猾,千万不能着了他的道。”瞪了他一眼,道:“你打算怎么救我们?”李莽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总得先吃饭吧!”那莫师弟道:“谁知道这些饭菜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不干不净,我们不吃!”李莽道:“这上面又没写明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莫师哥非要搞清楚它的来历,那就等死吧!”立即命小厮守将饭菜提走。
“喂——小兄弟,不要走呀?”金刀寨一个兄弟喊道:“这么好的酒肉,他们不吃,给我们吃呀!”那小厮站住了,目视李莽,心里道:“是走,还是留下?”那莫师哥蔑视地瞪了金刀寨那兄弟一眼,默念道:“吃吧吃吧,吃死你!”
安奉日站了起来,两手抓住隔壁地牢的铁栏杆,对朱文海等道:“我说兄弟啊,为何要跟自己过不去呢?我们都是刀尖上讨生活的,要说死,谁真正怕过呀?可这样去死,有点不值吧?”
那姓莫的道:“男子汉就当顶天立地,活着就须有骨气,吃这等肮脏之食,有损我师傅卢十八之英名!就算是死,也要为他老人家存点骨气。”
安奉日讨了个没趣,返了回去,席地而坐,闷闷不乐。周牧安慰道:“古有‘不食周粟’之典故,他们想效法伯夷和叔齐,坚守立场,理当成全,寨主又何来不乐?我等并非苟且偷生,若不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又怎会沦为阶下囚呢?贝海石兴风作浪,江湖未必就是他的,一旦败北,今日之死岂不太冤?骨气并非赌气,我们不做无谓牺牲,至于他们想怎么做,只有各随其主了。”安奉日豁然开朗,道:“是也是也!”遂仰天大笑。
朱文海细细品味周牧的话:“骨气并非赌气……”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拿酒来!”李莽立即目示那小厮,将酒菜递了过去。
朱文海倒了三杯酒,分别递给了安奉日和周牧,举杯道:“虽谨尊师命:‘手执杀人器,心怀慈悲业,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而无挥洒自如,举重若轻之胸怀,不明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之道理,只知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真乃莽夫也!前辈之言使我茅塞顿开:生亦何欢,死亦何妨,然非万不得已,决不无谓牺牲!我提议,满饮此杯如何?”
面对朱文海的豪气,莫姓男子也不管是偷抢之食,还是嗟来之食,在牢中摆了开来,隔着一道铁栏杆,你一杯酒,我一块肉的大吃起来。此情此景,李莽觉得,如果在泰山有这等场面,也不至于逃来江南。他见师兄如此放得开,心中暗想:“只怕有戏!”凑过去,道:“师兄,贝先生神机妙算,又加一位老者武功盖世,此乃天作之合,天命所归呀!如今武林之尊恐怕非贝先生莫属了,只要你承诺以他为尊,我们师兄弟又能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何乐而不为呢?”
朱文海端起那酒杯,向李莽砸了过去,大声骂道:“无耻小人,我与你不共戴天!”
说起那老者,安奉日至今仍是心有余悸:“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呀?简直就不是人!”他回味着那日一战之情景,真是目不忍睹啊!放下酒杯,痴痴地望着牢外发愣。
李莽自讨没趣,悻悻地回马致远那里报告去了。
马致远出卖朱文海,虽非自愿,却也无奈。本就以此营生,少顷既已释然。听李莽报告,知他师兄仍对他恨之入骨,若此时进场,大事必成。他装成一副委屈且又非常诚挚的样子,来到了地牢,道:“朱兄受苦了!”
朱文海感他一路照顾,故立即笑脸相迎:“马兄不避嫌疑,仍抬足至此,深感欣慰,不知你家先生欲对我等如何处置?”
马致远道:“先生使诈擒你,我深感不满,几经力辨,毫无效果,故姗姗来迟,还请体谅!本欲趁夜深人静,私放于你,但长乐帮戒备森严,稍有不慎,将害你等性命,那就罪孽深重了!想来想去,只有前来相商,不知愚弟能否帮到于你?”
周牧插言道:“他和贝海石乃一丘之貉,他的话能信,母猪也能上树!”
马致远狠狠地瞪了周牧一眼,又将视线收了回来,柔柔地望着朱文海,笑了笑道:“我们本来相识时间不长,彼此不太了解,又各为其主,心有疑虑也是对的。不过,我此来也是受你影响。你手下留情,我永生难忘,你的侠肝义胆,让我惭愧不已,故有此心。若是不信,也只有冒死一救了,朱兄你就等着我吧!”
朱文海虽已过不惑之年,武功也甚是了得,可侠义心肠,又久住泰山,与外界少有接触,师傅卢十八除了传授武功外,就是做人的道理,那些尔虞我诈,阴险狡猾、当面是朋友,背后捅刀子等事情,他知之其甚少,一切均以君子之心度之。周牧所言,他只当玩笑罢了。他确信马致远是真心实意,虽出污泥而不染,乃真君子、真义士也!当马致远要“冒死一救”之言一出,他甚为感动,真要让他去冒死,于心何忍?当即道:“马兄侠义之心,我等早已佩服之极,岂有不信任之理?我们师兄弟出泰山已有数月,如今又身陷囹圄,死倒也无所谓,只是恩师全然不知,他老人家不知有多担心啊!想带个口信,或带封书信给恩师,不知马兄是否方便?”
马致远欣然道:“我们是不打不相识,朱兄的人品、武功,我甚是仰慕,如今朱兄有难,理当尽力而为,有啥不便?只要朱兄信得过我,无论是口信还书信,都当想方设法送达,就算粉身碎骨,定不辱使命!”
朱文海喜出望外,可随身并无文房四宝,又不好意思再烦劳别人,心中有点发愁。马致远在“梁上”行事多年,最是能揣摩人的心思。见朱文海愁眉紧锁,心中一阵暗笑,道:“朱兄是否需要笔墨纸砚呀?朱文海喜不自禁,指着马致远道:“咱兄弟真是心有灵犀啊,哈哈哈!”
“咱兄弟?”马致远暗自思忖,心里头却波涌连天,复杂异常,随即也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后,招手将负责看守牢房的小厮叫来,附耳低言了几句,只见那小厮屁颠屁颠地跑出牢房,没多久就提来了笔墨纸砚。朱文海接过文房四宝,道:“在此先谢过马兄。”马致远道:“朱兄即欲修书,我不便打扰,两个时辰后,我再过来。”朱文海道:“如此甚好,马兄慢走!”
朱文海将纸张铺开,欲命笔疾书,金刀寨三寨主元澄道人抚了抚长须道:“朱兄弟,你对马致远了解多少?他人称草上飞,专营坑蒙拐骗、偷摸抢劫之事,心狠手辣,无恶不作,且又效命于贝海石,事情就更加复杂了。长乐帮规矩甚严,凡判帮者,都将受刑台石之苦,那真是人间地狱,惨绝人寰啊!就凭你们这几天之交情,他敢顶风冒险,不顾生死而去忍受刑台石那份凄惨吗?愚兄虽痴长几岁,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好名声,但还有几分义气,卢十八为人正直豪爽,我们仰慕得很,故不想你们毁帮灭门,凡事还是慎重为好!”
朱文海道:“谢谢前辈教诲,只是我兄弟出门数月,恩师不知所以,长乐帮又挑衅江湖,担心恩师误中圈套,故提醒而已,请前辈放心!”元澄道人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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