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是个天真的孩子，如果不是我们这些前辈指点，他甚至都不知道男人和女人是怎么生孩子的。他以为男人和女人生活久了，孩子就会自动出来。对于小凤的无知，他的父母应该承担主要责任，他的中学生物老师应承担次要责任。
然而小凤似乎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他更关心航海本身。小凤来自偏远山区，家境并不宽裕，他的梦想就是当海员，不但体面风光，还能脱贫致富，说什么“上船以前是穷光蛋，下了船就是大富翁，”这些鬼话一定是那些黑中介告诉他的，这些唯利是图、见钱眼开的混蛋，最喜欢像小凤这样好哄又好骗的笨蛋。
刚上船的时候，小凤对海上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和新鲜感，经常问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海底沉船的宝藏在哪，海盗船长为什么瞎了一只眼，大雾天气会不会出现幽灵鬼船等等，连老海员都无法解答。
有一次，小凤问我：“大白鲨是最凶猛的海洋生物吗？”
我对他说：“小凤，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重要，你首先要搞清楚自己是从哪来的。”
小凤和许多新手一样，也会晕船、反胃、上吐下泻，但他似乎晕得心甘情愿、无怨无悔，一点都没有动摇他的航海意志。小凤毕竟还处于初级阶段，这是以航海为毕生梦想的热血青年注定要经历的兴奋期，不出一个月，他就将过渡到永久的倦怠期。
在船上呆久了，人也会逐渐失去本性，变得麻木不仁，当然，这种改变是潜移默化的。小凤便是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不但泯灭了最初单纯的天性，还学会了抽烟喝酒骂脏话，他和多数海员一样，胡吹乱侃、哗众取宠，说很多不着边际的话。日子过得更久一些，小凤开始远离人群，拒绝与人交流，只有在非说话不可的时候才会开口讲话，他大部分时间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发呆、沉思、琢磨事情，也许他再也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早日结束枯燥乏味的海上旅程。
然而海员的工作性质特殊，必须学会团队协作，学会正确处理人际关系，小凤持续低靡的心理状态导致工作效率低下，而且屡屡顶撞上级，不服从管理，这一切古怪行为都被大家看作是不适应海员工作的表现。
终于有一天，小凤爆发了，他不顾众人的劝阻要去跳海，在情绪极度失控的状态下，几个壮汉都按不住他。最后我看到他放弃挣扎瘫倒在地上，翻着白眼口吐白沫，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这样的场景对我们所有人都是一种刺激，回到各自的宿舍后，大家都互不来往，只顾低头吸烟、沉思，做自己的事情。当晚我一直对着电脑发呆，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我甚至认为小凤所有的极端行为和不良反应都是正常的，精神不正常的是我们。我们丧失了基本的应激和认知能力，变得迟钝麻木，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司空见惯、熟视无睹。
不久小凤就下船了，结束了他的航海之旅。几天后我们遇到一艘救援船，见到了更加可怕的一幕，二十多具泡得发白的尸体从失事的船只中打捞上来，像死鱼一样陈列在甲板上。也许大多数人都没见过这种触目惊心的场景，当晚整个船舱如同坟场般寂静，只能听见机器运转的声音。大概是出于人生短暂、命运无常的感慨，有的人索性喝得烂醉，在酒里寻求短暂的解脱和麻痹。
而我患上了严重的失眠，以后几天也是如此，因为睡眠不足时常感到困乏，但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我的精神趋于崩溃，正常工作也受到影响，百般无奈下，只能靠烈酒麻醉自己，我喝下半瓶威士忌，在半醉半醒中，终于缓缓沉入梦乡。然而在恍惚的梦境中，我又一次见到了甲板上陈列的尸体，等我走上前去看时，才发现我竟然也是尸体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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